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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敬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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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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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想你

爱你,想你

徐敬德

爱妻离我而去了,她走得很突然,从去县医院算起,6天,才6天,一个大活人就没了。平常,她除了脚痛,就是伤风感冒之类的疾病,谁会想到她会离我而去呢?

我和芬是1971年2月3日结婚,到她2016年1月26日离去,我们一起幸福地生活了16528个日子!

我和芬的婚姻,在世人的眼里,怎么都不般配。开始,是太亏她了;后来,是太亏我了。可是结婚四十五年来,我们相亲相爱,相濡以沫,没有吵过,没有闹过,甚至,没有红过脸……

我家庭出身不好,又矮又瘦,家庭又特穷:四间土墙草房,吃了上顿没下顿,家里最值钱的家具,是一间价值19元的架架床。当时,我已经26岁了,尽管,结婚的条件已经降到了“是女的不是男的,是活的不是死的”的地步,但是,还是没有人答应嫁给我。

这时候,芬来了,尽管来的当天,亲眼目睹了我家借米回来煮饭的穷相,还是答应嫁给我。

对于这门亲事,人们都认为太亏芬了。她身强力壮,是挣工分的好手。她家的经济虽说不上好好,比起我家的经济来就是好多了。更让她吃亏的是,她是从革命家庭来到了黑帮家庭,这意味着子女都要一辈子背黑锅……

我们结婚了。没有新床,睡的是那间已有几年历史的价值19 元的架架床。床前,连个放煤油灯的小桌子都没有,有的只是一个用半节砖砌的小墩墩。结婚的第二天早上,芬哭了,清早起来没有米煮……

芬来到我家以后,为我家立下了汗马功劳。芬身体好,能担百二三的担子。那年,担石头上河坎挣工分,芬一挑担了百五六十斤,令生产队的社员们刮目相看。芬能吃苦耐劳,生产队的活路一天都不拉下。为多挣点工分,专拣重的脏的活儿干。砖瓦窑里抱砖,又热,又闷,又脏,干一回,浑身上下糊满黑灰,尽管戴了口罩,擤出来的鼻涕还是漆黑一团……这样的活芬回回争着干,因为可以挣双倍的工分;生产队没有活路,就上山去掏红苕,下河坝去扯猪草……

社员们笑话我打不赢她,笑话我没有她挣得多,我真是好惭愧。当然,在心里也为娶到这样一个能人暗暗高兴。就在芬来到我家后的第三个年头,我家摆脱了饥饿,想吃饭有米煮了,办得到想吃干饭就煮干饭,想吃稀饭就煮稀饭了……我夸芬是我们家的功臣,芬嗔怪我:“瞎说!”

随着历史车轮的前进,我身上的精神枷锁被彻底粉碎了。通过函授,取得了大专学历;通过考试,成了公办教师;报刊杂志上,不时出现我的作品;职称评定,工资改革,逐渐拉大了我们的收入距离。

这时候,在人们的眼中,我和她的婚姻,是太亏我了。

我是大学生,她是文盲;我是中学一级教师,她是农村妇女;讲收入,她辛苦一年的收入,才和我一个月的收入差不多……艰苦的劳动损坏了她的容颜,农村里的劳动使她不可能有入时的打扮……当我和她一起走在街上,常常会有人惊奇地问:“你夫人?”当他们知道她不识字时,更是惊奇地说:“一个‘大作家’,一个文盲,共同的爱好在哪里?共同的情趣在哪里?这感情长在哪里?”

说实话,我们的生活中,确实是有个共同爱好,共同情趣的问题。然而,为什么不可以互相体谅一下呢?她不识字,何必偏要和她谈写作体会呢?她爱劳动,为什么不可以去帮忙担担水,扯扯草呢?至于感情吗,应该是长在良心上。对她常存感激之心,能没有感情么?

我们家里有多少钱,这些钱在哪里,她是从不过问的。间或要用钱,要用五十, 给她一百,她是不会要的。一次,我问她:“你为什么不问问钱的事?”她说:“我晓得你不乱用钱。”

是的,我不乱用钱,决不做对不起她的事。我也知道,她不乱用钱,决不做对不起我的事。我们这几十年,不管家里钱多钱少,从未因钱起过疑心,更没有因钱而争吵。

结婚以来,我们各自努力地尽着当丈夫,当妻子的责任。你不苛求我,我不苛求你;你体谅我,我体谅你。和和乐乐,不吵不闹,相亲相爱,相濡以沫,谱写了一曲爱的颂歌。

现实生活中,人们总爱把婚姻的失败归结于志趣不同,性格不合,没有共同的语言等等,其实,真正的“天设一对,地造一双”是没有的,世上哪里去找志趣完全相同,性格完全一样,尽是共同语言的人啊!我们称赞的“天设一对,地造一双”是夫妻共同经营出来的,那相同的志趣、相合的性格、共同的语言,是在“我要对得起他(她),我要对得起家”的责任心上,用体谅、尊重共同编织起来的。

芬离去的那天,那是我们结婚45年差8天的日子。是我71岁生日后的第13天。这日子,似乎和我出生在45、1、13有点什么关系。

开始,她说有点感冒,去村卫生站吃药,吃了两天没松,就到乡医院输液,输了两天没什么效果。

我问她医生怎么说,她说:“照过片了,是肺部感染。”

我说:“输了两天液都没有效果,干脆转县医院算了。”

她说:“对,去了就不回来了。”听了她的话,我的心里格噔了一下,我知道她说的是到了县医院就住在医院里,不像在乡医院一样,输完液就回家,可,这话……犯忌啊!

想起我和乡医院的新院长比较熟,就拨通他的电话。

听了我的述说,院长说:“肺部感染是很顽固的,两天没效果很正常。她在哪个科室啊,明天我去看看。”

我说:“她没在哪个科室,输完液就回家了。”

“那,明天她来输液时,我去看看。”院长答应我。

放下电话,我对芬说:“咋办呢?院长说明天去看你。”

她说:“那就再在乡医院输一天液嘛,我都好一点了,没那么咳了,前两天屙不出屎来,今天也屙出来了。”

我基本上同意了她的意见。

谁知睡到半夜,她喘不过气来了,想坐起来都办不到,我只得跨在她身上,让她吊着我的颈项,帮她坐起来。大冷的天气,我心痛地说:“芬啊,要是再着凉了咋个办啊?”

第二天一早,送她去县医院,她无法给自己穿上袜子,我帮她穿,她说,好累啊。我好奇怪,我给你穿袜子,你怎么累得起来?

后来才知道,她肺部严重感染,好一部分肺失去了功能,氧气吸入不足,不得不增加呼吸的次数,是急促的呼吸让她觉得好累。而且,这“好累”一定不是现在才有的,她早就“好累”了,只不过这不是疼痛之类的症状,她就没有说,我们也没有问,以至于由“好累”变成了“好累好累”。

如果,我们早点有这点知识,那该多好!这里,我不得不说,我们的乡医院是有责任的,他们肯定是知道病情的严重的,他们应该提醒我们早点转院,至少不应该让她停止输氧回家!可惜,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呢?

女儿和我一起送她到县医院。

到了县医院,挂号,就诊,门诊的医生一看,就说:“快去住院部看看有床位没有,病人需要住院。”我刚转身,医生又嘱咐说:“病人的病有点严重啊!”

来到住院部,住院部的人没有好脸色:“什么床位?住院都是门诊医生转过来的,自个儿联系什么?没有。”

我把住院部的遭遇告诉门诊医生,门诊医生说:“送急诊室,先给她输倒液!”

刚输了一会儿液,住院部那边说,有床位了,又急急地送住院部。

住院部里,输液又输氧。带着氧罩很不舒服,芬几次要把氧罩取下来,医生不准。

转眼中午了,我们吃饭,问芬吃点不?她说:“吃,吃点土豆丝。”

女儿帮她取下氧罩,喂她吃饭,刚吃了三口,护士赶过来了:“怎么把氧罩取了?你看,氧保保都降到50了!快戴上,吃什么饭!”

同室的病友告诉我们,氧保保要95才够标准,50 的氧保保确实很危险。

这时,妻弟媳来看望她二姐来了,说起病因,芬说:“就是前几天吃鱼嘛,整得又咸又辣,我多吃了几朵烫在里面的西兰花,就遭了。”

没想到这几句话竟是她最后的话语,早知道她从此无法说话,就该让她多说些,把她话录下来。现在,想听她的声音,哪儿去找啊!

一会儿,医生查房来了,见氧保保始终停在75。找到我和女儿,递过一张病危通知书,说:“病人病情严重,你们有两个选择:一,送重症监护室;二,转院。你们自己做决定。”

我说:“我们选择转院。”

医生说:“可以。有两点要先告诉你们。一,病人病情严重,转院途中很可能出意外;二、目前,各大医院都床满为患,你们去,很可能没有床位,如果返回来,别说重症监护室,就普通病房的床位都没有了。你们自己考虑。”

“进了重症监护室还可以转院吗?”

“可以。”

“那就先进重症监护室。”

医生说:“病人进了重症监护室,有人特别护理。你们不必陪护了,留个电话,有事好联系。明天下午3点到3点半是探视时间,你们按时来探视。”

怀着十二分的不安,我和女儿踏上了返家的路。

下午六点左右,医生来电话了:“你们在哪儿啊?病人要吃土豆丝。”

“我们回乡下了,一时赶不过来,麻烦您帮忙打一份嘛,我们明天来给钱。”

“好吧。”

我们怎么会想到,这是她人生的最后一顿饭呢?要是知道她这一去回不来,这是她人生的最后一顿饭,无论如何也要亲自给她买,陪他吃,喂她吃啊!好珍稀好宝贵的机会啊,我们却轻易地把它丢失了!

放下电话,我对女儿说:“谢天谢地,妈妈的病情好转了,可以吃土豆丝了!”我们一家都很高兴,对芬第二天就转出重症监护室,等两天就回家充满了憧憬,觉也睡得格外的安稳。

可惜,憧憬很快就被撕碎了。

第二天清早,医生来电话了:“请病人家属速来医院一趟。”

我和女儿第一时间登上了去医院的公交车。车上,我对女儿说:“肯定是坏消息!”

一到医院,我的推测就被证实了。医生说:“病人病情恶化。你们还是有两个选择,一,插管;二,转院。你们自己做决定。”

我说:“我们还是选择转院。”

医生说:“可以。还是要告诉你们两点。一,病人病情更严重了,转院途中出现意外的几率更高;二、由于别人病情加重,目前我们医院的救护车已经不符合担负转院任务的条件,

你们要自己联系有条件的救护车。”

“你们这儿是条件最好的医院了,你们都不符合条件,哪儿的还符合条件?我们自己联系?我们哪儿去联系?我们怎么知道哪家医院有符合条件的救护车?要不,帮我们联系一下华西医院,请他们派车来接嘛!”

“人家是上级医院,我们是下级医院,我们怎么请得动他们?”

“那你们帮我们联系一下有条件的救护车嘛,我们给钱就是了嘛!”

“我们没有这项服务!”

这话,似尖刀,直直地扎在心窝上,女儿当场就哭了!我没有哭,我在心里说,为什么没有这项服务?难道不该有这项服务?是为了保证自己医院的收入?是控制医保费用的外流?不是说急病人所急么?我算是明白医闹的原因了。

我没有和医生争执,不能和医生争执,没法和医生争执!何况,在这么紧急的情况下,能够办的,医生不会不办的,作为基层的工作人员,他们也许在执行着某项规定。争执有何用!

我们同意了插管。

“那插管要插到什么时候呢?”

“插到病人病情好转,抑或病人的生命终止。”

女儿又哭了,喃喃地说:“咋个办啊!”

“能咋个办?我们这些平民百姓,只能听天由命!”我是在回答女儿,更是在发泄心中的怨气!

尽管知道根本没有可能,还是问了一句:“插了管还是可以转院嘛?”

“可以。”

接下来是揪心的等待。

医生说:“呆在这儿没用的,还是下午3点来探视吧!”

知道没用,但还是不愿意离开。至少,这儿离她近一点儿。

不一会儿,大姐大姐夫来了,听了我们的述说,大姐夫说:“转院的事,或许我有办法。”他掏出手机,拨打了一个电话。

放下电话,大姐夫告诉我们,电话是打给他资助过的一个卫校学生的,她毕业后,正好在华西医院重症监护室当护士长。她在电话中说:“杨叔叔,我一辈子记得你的恩德。你托付的事,我全力以赴。我一会儿打电话过来。”

冰凉的心一下又热了起来,仿佛已经熄的火堆又窜起了一线火苗,要是她真能帮到这个忙,就太好了!

急切地等待着大姐夫的手机响。

大姐夫的手机终于响了。手机里是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我是华西医院的王教授,你把手机交给值班医生。”

手机交到了值班医生手里。他对着手机说:“王教授,您好!对,对!”接着,他报了一串医学数据。

手机回到了大姐夫手里,手机中,王教授说:“可以转院,我马上派车来。一会儿司机和你们联系。”

华西派车来,马上可以转院了,芬有救了!我们心里一阵喜悦。谢谢王教授,谢谢护士长,谢谢大姐夫,谢谢大姐夫当年做的好事!

华西的司机来电话了,说要另收1000元。我们答应了,能不答应吗?在这种情况下吃钱,也太……

不管怎么说,芬总算转到了华西医院,顺利地住进了重症监护室。我们也在医院附近租了一间房子,安排好各自守护的时间,做好较长时间护理的准备。女儿说:“这个年肯定是过不清净的了。”

下午,我和女儿去重症监护室探视。芬插着气管、食管,双手被缚在床沿上,那情景,真是好可怜。值班护士说:“婆婆的力气好大呀!”我知道,芬肯定挣扎过,在气管、食管里插根管子,那该是怎样的难受?而今的芬静静地躺着,护士说:“她现在不能说话,但她是神志是清醒的,你们说话,她可以听得到。”

女儿哭着呼唤着妈妈:“妈,我们来看你来了!我们没有走开,我们就在你身边陪着你,等你一起回家!”

我握住芬的手,说:“芬,坚强些,挺过去!等你好了,我就不去上班了,你想到哪儿玩,我就陪你到哪儿玩!好不好?”芬点了点头。

我又说:“我握住你的手,你知道吗?”芬又点了点头。“那你握握我的手吧!”芬的手指始终没有动过,她肯定想动,可是,动不了!

想想,我和芬结婚几十年,虽然没有怎么分开过,但陪她玩的日子几乎没有,好像去过一次成都动物园,在乐山玩过一天,在乐山那天,还因为舍不得8元钱,没有下到江边去看大佛……年轻的时候没钱,没时间,老来了,有钱了,她的脚又不方便了,我又总是忙,退休了又去上班……

当时我说她好了,我就不上班了,她想到哪玩就陪她哪玩是真心真意的,可惜,病魔把机会给我夺走了!有时,我又问自己,要是芬真的好了,我就真的会天天陪她玩吗?说不定又舍不得不上班了……人啊,就是有的时候不知道珍惜,失去了才来后悔!

探视下来,医生找我们沟通,询问芬此前的病情,治疗过程后,医生说:“病人双肺严重感染,病情很重。目前,病因不明。我们会竭尽全力,但你们也要有心理准备。”拿着沉甸甸的《病危通知书》,我想,这肯定是每个进入重症监护室的病人都有的,四川最好的医院,还会医不好一个肺部感染?

第二天,我回家了。我要回去做两件事。

一是去县医院补开转院证。这件事办得很顺利。我去住院部开了转院证,去院长室找院长签字,院长正被一群医生围住,我只得站在门外等候。对面办公室的一位女同志看到了,走过来问:“找院长签字?”我点了点头。“你这样等要等到什么时候啊?把转院证给我。”我把转院证递给她,她钻进人群,一会儿就把签好的转院证给我拿出来了。我感激地望着她,心里想。医生们都像她这样热情待人,肯定没有医闹。

二是要去一趟三江。我怀疑芬的病是在三江打针引发的,我要去把她打的针药弄到手,交给华西的医生。

我怀疑芬的病是在三江打针引发的,是有道理的。近段时间来,芬一直吃住在家里,没有去过任何有感染源的地方,就是去过三江打针,从来没有肺部的疾病的她,突然感染了,而且感染得这么严重,不是因为三江打针是什么?

芬有膝盖疼痛的老毛病,去年又添了腰痛,在华西住了10天院,腰痛治好了,膝盖痛却不见松。一个月前,听邻居说三江有个医生打针治腰腿痛效果很好,就相约一起去打针。打了第一次针回来,芬告诉我,打针340,加上车费,花了400元,打了针后,膝盖痛真的减轻了。脸上,满是欣喜的神情。我说:“有效果,继续去打就是了。”此后,芬又去了3次。前3次都说效果好,最后一次回来就出问题了,脸色浮肿,双腿无力。原来,芬虽然膝盖痛,走路艰难,但走两三百米还是没有问题的,骑三轮车更是没有妨碍,家里打米、榨油这些活儿都是她骑三轮去办的。可现在走路走不动了,连借助拐杖走路都很困难;三轮车也骑不动了,开始还以为是三轮车师傅没有把车修好,惹得修三轮的师傅和她急。

和她一起去三江打针的两个邻居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况,只是程度要轻微许多。于是,三个一起去三江找那个打针的医生。

医生告诉她们,这是正常现象,打过这种针后都是这样的。过一个月,这些症状自然就消失了,你们的腰腿痛也彻底地根除了。医生这样说,她们还有什么说的呢?

芬回来说了医生的话,我们想,等一个月就等一个月吧!

我们决定给她买个机动三轮。早就说给她买个机动三轮的,她不干,她说老年人了,活动活动筋骨好。现在,她也无话可说了。机动三轮买好了,她只在直路上开了一会儿,她不敢转弯,怕转弯翻车。想着日子长,慢慢来,也就没有强求她。

谁知道几天以后,她就出现感冒症状,就是送县医院,送华西,最后,是阴阳两隔,她,再也没有机会登上这辆专门为她购买的机动三轮了!

当时,怎么也没有想到事情会严重到今天这样,我去找三江的医生,只是去找他拿药,让华西的医生查清病因,把我的芬救回来!

我知道这事难办,直接去拿药肯定是拿不到的。

我找到了那两个和芬一起去三江打针的邻居,请她们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一起去帮我拿药,她们答应了。

我让脸肿得不凶的邻居唱红脸,到三江后对那个医生说,打了针效果好,有个远方的亲戚也想打,可惜路途太远,来不了,希望买几只针药寄过去……

我让脸肿得凶的邻居唱白脸,趁唱红脸的邻居和医生谈买药的时机,溜到丢打过针的瓶子的地方,悄悄捡一两个针药瓶子,最好是里面还有一点药液残留的……如果一时没有得手,就和医生吵,说自己的连肿得这么凶,怎么办?给唱红脸的邻居制造机会,让她再去捡药瓶……

两个邻居答应了,我租了一部车,三人一起去了三江。

到了三江,过程没有我想象那么复杂,唱红脸的就买到了针药,唱白脸的就捡到了药瓶……整个过程我还悄悄地录了音……

我满怀希望地回到华西医院,已是芬到华西的第3天,女儿告诉我,护士长来看过妈妈了,王教授说要约见病人家属……

再次去探视芬,芬已经没法感知我们的到来了,无论我们这样说,怎样唤,都没有一点反应。值班护士告诉我们,同一病房的8个病员中,芬的病情是最严重的。值班护士说,从表面上看,都是在输氧,可别人输的是25%、50%的氧,最多是75%的氧,而婆婆输的是100%的纯氧,别人的机器只开了50%的功率,婆婆开的是100%的功率……这样了,才勉强保持了95的氧保保。

王教授在办公室里约见了我们,他说:“把病人送进重症监护室,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都是希望把病人治好。如果病人的病情向着好的方向转变,这个病人就有救;如果病情继续恶化,这个病人就危险了。你们的亲人我们已经采取了一切措施,可是却没有什么效果。这中主要的原因,是她的肺部功能已大部分丧失,没办法配合药物治疗,药物已经起不到应有的作用了。根据我们的观察,病人的肺部已经长真菌了……”

我把我从三江拿到的药给他看,他看了看,只淡淡地说:“这个药我们医院也在用,应该不是这个药的问题。”

王教授这样的态度是什么意思呢?是怕我们去医闹?抑或是他“什么都迟了,是和不是都没用了”的心情的流露?

从办公室出来,女儿问我,王教授的话什么意思?我不得不说出了我最不想说的话:“他是告诉我们,没有希望了,别花冤枉钱了!”

一个懂医的朋友打电话来,也劝我们不要坚持了,到了这个地步,花再多的钱都是白花!

知道他们的好意,知道什么是明智的选择……可是,不能啊!

医疗继续着。情况一天比一天糟,即使是输100%的纯氧,即使是机器开100%的功率,都无法保持95的氧保保了。

急得人吃不下,喝不下,睡不着!痛苦,焦虑,烦躁!无助,无奈,绝望!

不时接到亲戚朋友关心打来的电话,我回答:“天翻地覆,一塌糊涂!”

最后的日子还是来了,芬住进医院的第五天,医生紧急通知我们:“用尽一切办法都无法保证病人的氧保保,更严重的是病人出现肾衰竭,正常人的尿液是每天3500-5000毫升,病人的只有500……”

“肾衰竭怎么办嘛?”

“做肾透析。”

“那就做啊?”

“上机器就是两万,以后每天两万。”

“透析就能把病人抢救过来吗?”

“不一定。”

“要透析几天呢?”

“不知道。透析到病人病情好转,或者病人生命终结。”

怎么办呢?怎么办呢?左也难,右也难,进也难,退也难,真是急死人,真真的急死人!

懂医的朋友又打电话来了,知道我们还在坚持,说:“你以为你这样做是爱她吗?你这是在害她,在花钱买罪给她受!她现在的日子还叫日子吗?”

知道朋友说得正确,我们还是坚持做透析,我们知道我们追寻的是一点点飘忽不定的甚至是根本不存在的希望,我们还是不愿意放弃。

女儿说:“就是赔上一幢楼房嘛!”

医生说:“做透析就去交钱啊!”

我们站起身来,还没有走出重症监护室,医生又叫住了我们:“别去了,我们刚才又给病人做了一次检查,病人的肺上一片白色,几乎整个肺都失去了功能,已经经受不起透析了。根据我们的经验,病人捱不过今天了,如果你们希望病人回家的话,要马上找车,病人还有一口气,你们可以接走。病人一旦离去,就只能等到送骨灰盒了。要快,病人很可能到不了家。”

“你们的救护车送一下不行吗?”

“我们的救护车不送。”

找车?哪儿去找车?让朋友的车在这样的情况下来接人,不是给朋友出难题吗?就算是朋友答应,一路上红灯停,绿灯行,什么时候来得倒医院啊?不找朋友的车,找出租,遭敲棒棒不说,有愿意载这样的人的出租车吗?不愿办,偏要办,没办法,硬要做,硬是要好急有好急,要好难又好难!

这时,那位懂医的朋友来电话了:“你可以联系乡医院的救护车,凭你和他的关系,他也许会答应。记住,和他联系救护车时,一定要说,路上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与医院无关!”

好像溺水的人突然发现了救生圈,我立即拨通了乡医院院长的电话。听了我的话,院长有些迟疑,我想起了懂医朋友的嘱咐,在电话中说:“路上无论发生什么事情,与医院无关!”

他终于答应了:“好,我马上派车来。”

说实话,就算我没有说过这句话,就算在路上发生了意外,我也决不会找医院麻烦的,人家救你的急,你还找人家的麻烦,这人还有道德,还有良心吗?现在的好多事情,就是坏在没有道德,不讲良心上!

乡医院的救护车赶到华西,是下午两点,芬被急急地抬了上去,凭华西还没有输完药液,靠简陋的手动呼吸器,维系着可怜的她奄奄一息的生命。

气管的插管取了,食管的插管取了,芬的嘴解放了,可她已经说不出话;缚住芬的手的带子解开了,可她的已经不能动弹,无论我们怎样呼唤,为了我们怎样苦求,她都没有任何反应,只有还在滴的药液,证明她还活着……

车上,我一直握住她的手,我将永远失去她了,这是最后最后的机会……

救护车开得很平稳,随车的护士尽力的按动着呼吸器……

下午3点10芬,芬被抬上了我们的床,她,总算回来了!我上了床,躺在她的身边,我的芬,让我最后陪陪你!望着即将滴完的药液,按动着乡医院医生留下的呼吸器,心如刀割!

亲戚们赶来了,朋友们赶来了,邻居们赶来了,他们要来看她最后一眼,他们要来和芬做最后的告别……我呼唤着芬,告诉她亲戚朋友邻居的姓名,希望她能感知到他们的一片深情……

芬静静地躺着,像感知到了,又像没有感知到……芬啦,如果,如果……唉!

最后的时刻还是来了,2016年1月26日下午4时18分,芬,永远地离开了我,离开了她心爱的女儿女婿、孙儿孙女,离开了关爱她的亲戚,离开了关心她的朋友邻居……

芬,你走了,把我丢得好凄惨,你走了,把我丢的好可怜!从此后,谁为我做三餐饭,谁人替我洗衣杉?快乐兴奋和哪个说,烦丝愁绪向何人言!手中有钱都找不到人用啊,你说惨然不惨然?

芬,你走了,女儿女婿好凄惨,你走了,女儿女婿好可怜!再喊妈妈谁人应啊?再想尽孝啊只有面对青山泪潸然!你走了,孙儿孙女好凄惨,你走了,孙儿孙女好可怜!再喊婆婆哪个答啊?谁人带他们四下玩?

芬,你走了,碧英大姐杨大哥想妹妹了咋个办?你走了,弟弟弟媳有话怎么和他们的二姐言?你走了,双流亲戚来家耍哪个来烧茶哪个做饭?你走了,朋友想来吃顿豆花哪个做啊?你走了,学生来家找师娘,让我怎么去对他们言?

你不该走,芬,芬,你不该走,吃苦吃了那么多,现在家里样样有,吃的、穿的、用的都不缺,退休费、工资、社保,大女给,小女送,大把钞票随你用,美好日子天天有啊,你怎么能急着慌着走?

你不该走,芬!芬,你不该走!你答应过我,要陪我四处玩耍快乐享清闲;你答应过大女儿,要到小区的新房住;你说过,要等孙女婷婷的大学通知书;你说过,要听孙女颖颖的孩子叫祖祖!这些东西就在眼看就要来了啊,你怎么能急着慌着走?

你说过,要为侄儿男女做甜蒜;你说过,要帮邻居蒸醪酒;你说过,要为我的老同学沤豆渣;你说过,还要为我的那几个学生炸馒头……这些事情都还没有做啊,你怎么能急着慌着走?

小女儿要你去她家住几日,你怎么也不舍得去,今天又咋个舍得走,而且一走就不回头?碧英大姐杨大哥让你去仁寿耍,说了那么多回你都不舍得去,今天怎么舍得去,而且一去就不回头?去亲戚朋友家吃九碗,你放下饭碗你就要往回走,而今朝你离我们而去,你说说你好久能回头?

问到这儿,我一下顿住了,我在干什么?我在责怪我的芬么?我怎么能责怪她?我为什么要责怪她?我是从来没有责怪过她的啊!她的走,难道是她想要的么?难道是她愿意的么?她比我更苦,更痛,更不舍!更无可奈何,更迫不得已!更揪心撕肺,更肝胆欲裂!她的苦,她的痛,是我们的百倍,万倍,千万倍啊!

是我气昏了,是我气晕了,是我太冲动了,是我太糊涂了!芬,原谅我,原谅我!

芬被抬去灵堂了。有人逗6岁的外孙小鱼儿:“这下婆婆走了,哪个带你去南北大道玩呢?”小鱼儿看了看他,说:“好笑人,婆婆明明在哪儿睡觉,你说她走了!”

说得大家个个痛苦摇头,人人满眼泪水。

唉,早知是如此结局,何必让芬进重症监护室去受罪?何必送她去华西?至少,她可以活动活动手指,至少,她可以把那点土豆丝吃完!至少,她可以和亲亲切切和我们说几句话,至少,她可以给我们留下几句遗言。好可怜,她生命的最后6天,想吃一份土豆丝的愿望都没能满足;好可怜,她生命最后的6天里,没有说出一句言;好可怜,她生命最后的6天里,竟让她承受插管苦;好可怜,她生命最后的6天里,眼睁睁看着她双手被捆,想动一动都难上难……

那时是想救她啊,可是今天想起来,真是让我们情何以堪?

等安顿好芬,才猛然想起,忘了送芬回来的乡医院的司机、医生、护士了!去找,他们早已走了。对不起,送芬回来的乡医院的司机、医生、护士,送芬回来的乡医院的司机、医生、护士,对不起了啊!

接下来的几天,送芬去火葬场,不让我去,说,不能跟倒去火葬场;送芬上山,不让我送,说,不能一路上山……

我,昏昏沉沉,糊糊涂涂地听从了安排。

现在想想,我为什么不能送芬去火葬场?我为什么不能送芬上山?去了就是跟倒去火葬场?去了就是一路上山?跟到去火葬场又怎样?一路上山又怎样?

芬的“走”,很有几分冤屈,现在,医学发达,除了癌症,哪样病医不好?可她却“走”于肺部感染!

我想过去找三江的那个庸医打官司,可是怎么去找呢?那是个村级卫生站,没有处方签,没有治疗记录,凭什么去找?凭去买到的药?凭两个邻居的证明?凭那天的录音?那能证明给芬打过针,什么时间打的,打了多少吗?最直接的证据是芬的身体,可……就是芬的身体还在,也不能用来打官司啊,怎能让芬“走”了都还不得安宁呢?别说不具备打官司的条件,就是有条件,打赢了又怎样,能把芬赢回来吗?罢了,罢了!

罢了是罢了,可总有几分憋屈在心头!

一个月过后,更憋屈的事来了,同芬一道去三江打针的两个邻居的脸不肿了,病情也有所缓解。天啦,不是同一地点同一时间由同一个人打的同样剂量的同一种针么?怎么……

是一个老同事的电话帮我解开了这个谜团。

这事要从去年8月说起。

去年8月,膝盖痛的芬又加了腰痛,我们就把她送到华西检查,治疗。检查,化验,化验,检查,跑了四五趟。

最后给芬看病的是一位一级教授,她看了芬的片子、单子,说:“住院。”

一听说住院,芬不干了,说:“不住,不住,我不住院。”

那位教授笑了:“不住?我的这个指标稀缺得很喔,给你还不住?”

我们连忙赔不是,说:“住,住,住。”我们知道,芬不是不想住院治病,是怕麻烦,怕花钱。

经过几天的等候,芬住进了华西医院。一个朋友见了问我:“有熟人嗦!”我回答他没有,他一脸的不相信。

芬的病房里有两间病床,另一床上的也是一位婆婆,她告诉我们,她都住了9天了,明天就要出院了。

医生告诉我们,这次住院,主要是给芬补钙,解决她腰腿痛的根本问题。住院时间大概是10天。

见没有好大的护理需求,留下外孙女做护理,我们就回家了。

第二天,那位婆婆刚出院,一个女士就咚咚咚地走了进来。

芬问她:“你是来护理你妈的吗?”

“还有妈护理就安逸了,妈早就死了。我护理我一个儿!”

“你是哪儿的人呢?”

“彭山。”

“我还是彭山人。你是哪个乡镇的?”

“青龙。”

“太巧了,我还是青龙的。咦,你是哪个村的?”

“先锋。”

“先锋村?几组?”

“十二组。”

“十二组?老伴是谁?”

“徐敬德。”

“喂呀,你是芬嗦!我是智英,在你家吃过饭的!”她伸出双手,在芬的肩头上不停地捶。

这个人是我早年的邻居加同事,结婚后住在彭山,很少回家,以至于她们见面都不相识了。

有这样一个病友,芬这十天院住得很愉快。

当她得知芬“走”了,打电话来说:“都说腰腿痛病是不死的癌症,她怎么会‘走’了呢?”

听完我的讲述,她说:“你跟我说一下你去三江拿回来的药名。”

我把药名报了过去。

她说:“我知道芬遭的原因了,这个药她打了两倍的量!在华西,医生就给我们打足了剂量,她到三江又打了同样的剂量,就遭了!”

她是说法是对的,这个药我在网上查过,是激素药,用于治疗腰腿疼痛。如果使用过量,会把身体里已经抑制下去的毒素全部激活。芬,就遭在使用过量,身体里已经抑制下去的毒素被全部激活上!

谜团解开了,三江那个庸医有不可推卸的责任,打针前,他该询问病人此前做过什么样的治疗,对可能用过这种药的病人,是无论如何都不该再用这种药的!可是,他连问都没有问!

我该去找他,虽然,不能挽回芬的生命,至少可以让他别再害类似的人!

我该怎么去找他呢?

转眼间,芬离开我们就半年了。芬,我永远爱你,想你,在你的墓穴边已经建好我了墓穴,到时候,我就来陪你,和你永远永远在一起!

2016年7月12日—2016年7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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凄美之绝爱

栖日落叶   2020-08-02 22:5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