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邀参与央视丝路航拍前期筹划,带着求索的目光走进远离尘世的阿拉沟,一心想拂去历史尘埃的一角,去了解阿拉沟的过往今生。在沟沟壑壑间读着她的苍桑岁月与厚重的历史,我一次次地被深深震撼,以至于后来坐在电脑前,竟然不知道以何种词汇来书写阿拉沟更为贴切。
车子在通向阿拉沟的沙石路上颠簸,思绪却随着路面的沆沆洼洼起起伏伏。翻过一道道山梁,跨过一道道沟桥,当爬上阿拉沟的制高点——4280米的胜利达坂时,沐浴着清爽的山风,遥望高高低低、绵延起伏的山峦,听着北飞的雁鸣和风掠过山垭口的喘息,我的思绪仿佛要透过远方的雾岚,去逐渐拂去这片沉寂的土地上苍桑岁月的风尘,去再读阿拉沟曾经的厚重历史,侧耳倾听这里昔日历史的回声,以便从中感受这条多少年来沉睡着而又被考古者们一次次地轻叩的古丝绸之路重要节点——阿拉沟,这条天山深处不起眼的山沟的平凡与不凡。
阿拉沟位于天山中段的山地峡谷地带,地处天山天格尔峰东侧,她在古丝路上被称为“天山道”。是一条沉默千年的几乎被现代人所遗忘沟壑。发源于天山天格尔峰天山一号冰川的阿拉沟河,一路汇集天山雪水不断壮大,与阿拉沟羁绊而往,流经南山矿区、托克逊渠,向南注入吐鲁番的艾丁湖。
阿拉沟地名来源有多种说法,其中最被认可的有两种:一种版本是,阿拉沟一词源于突厥语,是说这里以前满山长着一种叫“阿拉”的野草。另一种版本是,阿拉沟蒙古语意为一种可治骆驼疾病的草药,此地因多见这种草药而得名。阿拉沟属新疆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和静县管辖,距县城东北直线距离194公里;北与新疆首府乌鲁木齐相邻、东与托克逊县相接,南与和硕县毗邻。地形地貌以高山峡谷和高山草原为主,平均海拔2420米;境内野生动植物和矿产资源丰富。虽然一年风大、干旱、少雨雪,但她又是雪莲、麻黄、紫草、蘑菇的繁盛之地,也是雪鸡、野兔、狼、黄羊等动物的乐园。
“京杭大运河”的“天山道”
如果能穿越时空,我们可追随时光的脚步,探索阿拉沟的历史过往,去领略她的文化渊源与曾经的辉煌历史。
阿拉沟在古代就是一条悠久的古道,因穿越天山而被称为“天山道”。古时,中原商队西行至吐鲁番后,从托克逊县城西行至伊拉湖乡到阿乐惠镇进入沟,再翻越奎先达坂,经老巴伦台沟、尤鲁都斯(巴音布鲁克草原)山间盆地、巩乃斯、经伊犁河谷到达伊宁,再与丝绸之路北道及新北道连接进入中亚地区。
作为古丝绸之路的节点,其渊源可追朔到公元前。经我国文化遗产学者考证,公元前2世纪,原居住在我国境内以东天山为中心地域的古代月氏人,在匈奴和乌孙的挤兑和胁迫下,被迫西迁至中亚阿姆河以北的区域;考古学者从乌兹别克斯坦古大月氏人遗址处所得的遗存残片与东天山地域古遗址中所发掘的陶瓷碎片的吻合度上得到了证实。这与《史记》《汉书》等文献所记载的“西迁中亚后的大月氏生活在妫水(今阿姆河)北”,即今乌兹别克斯坦东南部和塔吉克斯坦西南部的西天山西端区域相佐证。
也就是说,早在张骞出使西域前的很早时期,古大月氏人已开辟了人类历史上通往中亚的最早通道。直到后来,随着汉武大帝派遣张骞出使西域,才完成了全线贯通丝绸之路的壮举。从此,中原人通过丝绸之路对西域有了较为全面和深刻的了解;中西方文化也通过丝绸之路而得以更广泛地碰撞与交流交融,从而形成了独具特色的西域文化。
翻开历史长卷,梳理古丝绸之路的脉络,阿拉沟的特殊位置是不言而喻的。古代商队从长安出发,穿越河西走廊,中道起自玉门关,沿塔克拉玛干沙漠北缘,经罗布泊(楼兰)、吐鲁番(车师、高昌)、焉耆(尉犁)、库车(龟兹)、阿克苏(姑墨)、喀什(疏勒)到费尔干纳盆地(大宛)。北道起自安西(瓜州),经哈密(伊吾)、吉木萨尔(庭州)、伊宁(伊犁),直到碎叶。而由中道的吐鲁番快速行至北道的伊犁,其中有一条经由吐鲁番-阿拉沟-和静县-伊犁,打通北道与中道的最便捷通道就是阿拉沟,史称天山道。由此可见,阿拉沟作为丝路上的一条走廊通道,她在丝路中、北段上的作用可与“京杭大运河”相媲美。
据记载,明永乐12年(1414年),陈诚、李达奉朝廷之命出使西域,走的正是这条天山古道,他们的使命是护送入贡明朝的帖木尔帝国使臣返回撒马尔罕(今乌孜别克斯坦),3年游历了西域17个国家,行程3万里。
清道光25年(1845)10月,被贬之臣林则徐奉命至南疆“勘办开垦事宜”, 他与黄冕同行,从乌鲁木齐的小草湖出发,南行40公里至伊拉里克,西入阿拉癸峰(今阿拉沟),经由勒都斯(尤鲁都斯)抵达伊犁。
有位诗人曾这样写道:“虽然仅仅是骆驼的往来,却也驮送过古老的文明。”阿拉沟作为中西文明的中转站,曾经是亚欧大陆往来交通的重要通道,可以说她是当年亚、欧经济、宗教、文化交流的一条至关重要的脉管,其交通功能是无法替代的。
扼守关隘的古烽燧
车过“鱼儿沟”时,有同事风趣地说:客到阿乐惠、鱼儿上案台。同车的一位前辈看我疑惑不解,便解释道:这个地方原先叫鱼儿沟,现在为了发展旅游,遂将此地更名为“阿乐惠镇”了,其最著名的景点之一就是石垒烽燧。早听人说起过石垒烽燧,想不到竟然在无意中与之邂逅,真是让人惊喜不已。阿乐惠镇不大,它背靠天山,面临开阔的戈壁,一条柏油街道穿镇而过,饭馆、商店、修理铺之类的店铺及居民住房等零零落落地分布在街道两旁。穿山劈地涌出山口的阿拉沟河撞击着河床上的鹅卵石溅起朵朵水花;“哗哗哗”的水声更加增添了小镇的静谧,让人更加感受着几分近似荒蛮的苍凉。街道上游人不多,大部分饭馆门前冷冷清清;几个着短裙、肉色袜的年轻女子,说笑着穿过马路,倒给这寂静的小镇增添了几分诗意。
来到了阿乐惠镇,就要一睹石垒烽燧的真容。将车停放在清真饭馆前,每人要了一盘肉抓饭,就着滚烫的茶水,边吃边与老板聊石垒烽燧的话题。老板五十多岁,是土生土长的当地人;听说来客打听石垒的事,立即有了精神。他顾不得我们正在吃饭,拉着我们走出房门,指着镇西边高高耸立的烽燧说:你们看,那就是你们要打听的石垒;好好吃饱肚子,一会就到了。
据《新疆图志》载:“今厅(吐鲁番)城西偏南一百二十里托克逊,由此转北四十里伊拉里克(今伊拉湖乡),西入阿拉癸峪(今阿拉沟)最为险要,天山当即指此,开元中置天山军扼此县也。”在古代“烽燧”是有其具体意义的,据说:白日烟易现,以升烟为号称“烽”;夜晚火易见,以燃火为号称“燧”。由此可见,这种以火光与烟雾传达信息的烽和燧,在古代,主要用于御敌报警。
匆匆地吃完饭,驱车前往石垒烽燧。阿拉沟河东出山口后,突然向东转了一个九十度的弯,石垒烽燧就位于河东岸的台地上,显得额外引人注目。走近一看,原来石垒是由烽燧和附属物组成。烽燧呈方形,以块石加泥浆垒成,其间加插红柳枝条以加固。固然历经千年的风雨剥蚀,岁月的利剑斧斫,虽然给石垒烽燧留下了斑驳苍桑的印痕,但整个烽燧主体还基本完好,仍然彰显着当年的巍峨与雄浑……围绕烽燧徒步一周,其周长约130米,墙基厚3米,高约6米。烽燧东西开门,门宽约2米,石垒烽燧面积约有200平方米,东墙内侧有土梯可拾级而上直达顶部;烽燧东边另有石垒房屋五六间,可能是当时戍边的将士居住之处,如今虽然一片凋敝,但昔日的规模与气势仍然清晰可见;西边即为阿拉河谷峭壁。烽燧东边另立有一石碑,上刻碑文:古堡始建于唐开元中期,是丝路古道上的重要军事设施。1962年7月11日,被新疆自治区列为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站在石垒烽燧旁的高地上张望,同事指着东方一片空蒙的远方说:距此67公里处就是托克逊县城了。后来,阿拉沟乡办公室主任阿山带领我们,在阿拉沟乡阿拉沟村偏东14.5公里处的公路旁,找到了另一处保存相对完好的古城堡——“夏尔沟城堡”,2014年3月由自治区人民政府公布的自治区级物保护单位,属唐朝建筑。城堡建在一处向外突出的山崖上,东、西、北三面都是悬崖峭壁,底部河水环线,只有南面依靠陡峭的山体,地形十分险要。城堡以土石垒砌而成,墙中间夹在树技。城堡外体呈梯形,顶面近方形,东墙长21米,南墙20米,墙基底部厚2米,顶部厚1米。顶部中央建筑在岁月的风霜雪雨中倒塌无遗,早被掩没在沙土石之下,只有部分墙壁上,仍然残存着烟熏火燎的痕迹。因常年失修,已是一片荒凉与破败。
自汉代以来,一沿袭着“五里一燧,十里一墩,卅里一堡,百里一邑”的军事防御体系,唐朝更是得到了进一步的完善。结合阿拉沟内外烽燧、城堡,可以明确地推断出,它们同处于一条重要的军事线路上;这充分说明,阿拉沟不仅是古丝绸之路交通的重要节点,也是重要的军事关隘,具有至关重要的地理位置。
如今,这里除了偶然光顾的几个游客外,再有的就是风的长叹、沙的袭扰,以及四季光阴的轮换更替。然而,透过千年的石垒烽燧,又让人真真切切地感觉到,古代戍边将士似乎就在烽燧周边逡巡,仿佛又看到石垒烽燧上燃起的狼烟烽火,不由得有了一种穿越时光隧道的感觉。
阿拉沟烽燧,像一帧历史的画卷,曾聆听过南来北往驼队的悠扬驼玲声,也见证过古天山道的繁盛与衰落;她既是一种守望的形象,又是一种国家意志的象征,留给人们更多的是沉思,和对美好生活的向往。
承载历史的古墓群
沿着阿拉沟河谷前行,从乌拉斯台到东部沟口,沿沟两岸较为开阔一点的河谷高地上,一处处的墓冢随处可见。据《汉书·西域传》记载,公元前3世纪(战国时期),塞人居住在阿拉沟以西到伊犁河谷的广大地区,由此推测,在大月氏人之前,塞种人应该是阿拉沟最早的居民。1976-1978年,在修建南疆铁路时,在阿拉沟河谷西岸鱼儿沟,出土了一座震惊中外的黄金古墓,墓的主人是一位美丽的女子,随葬的虎纹金牌、虎纹金带、金狮牌,连同一些金珠、金花等共计200多件;据考古学家推测,此女子可能是塞人部落酋长的千金或类似王妃的贵妇人。
后来,又在阿拉沟发现了铁器时代的古墓葬,出土了58具头骨。据考证,绝大部分为欧罗巴种人;其中有些与印度——阿富汗类形接近,有些与帕米尔——费尔干拉类型相近,有些则介于二者之间;还有少量的蒙古得来种人成分及欧罗巴种与蒙古利亚种混合成分。
清朝时期,乾隆皇帝把巴音布鲁克草原及开都河流域封赐给东归的蒙古族吐尔扈特部落,近240多年来,这里遂成了蒙古族放牧牛羊,繁衍生息的家园,所以在阿拉沟,具有蒙古族风俗与风格的墓葬随处可见。
最值得一提的是,这里不仅有着尘封的历史,更有着现代军工默默奉献的伟业。上世纪70年代初,中苏关系紧张之时,按照国防科工委“靠山、隐蔽、进洞”的要求,这里遂成了乌鲁木齐南山矿区,曾建设了东风、星火、燎原、曙光、胜利、丰收几家军工企业,专门生产69式40火箭炮等武器及配套装备。八十年代初期,又设立了乌鲁木齐市南山矿区人民政府。1984年,为修建吐鲁番至库尔勒的南疆铁路,5万多铁道兵部队在这里安营扎寨,阿拉沟的人员一度达到了七、八万之多,当时的喧嚣场面甚是壮观。历时10余年时间,以牺牲268人的代价终于打通了连接南北疆的阿拉沟通道,把南疆铁路修到了库尔勒,而大部分烈士陵墓散落在铁路沿线的荒郊野地。他们与大山为伴,听长风当歌,以自己的忠诚守卫着这条大动脉的安全。直到2015年和静县才将零散烈士墓迁至县城东侧的新建烈士陵园。80年代后期,随着国际形势的好转和国内改革开放的进程,阿拉沟的“三线建设”军工企业也相继搬离,在人们的身后,只留下风的长吁短叹,曾经一度人声鼎沸的阿拉沟又复归于沉寂。
阿拉沟,这条天山深处不起眼的小道,自从张骞通西域以来,就肩负着中亚与中原商贸、文化的对接,从而使阿拉沟蒙上了一层又一层的神秘的面纱。多少年来,人们试图拂去千百来年的历史尘埃,从烽燧的残恒断壁中,从古墓葬的残存遗骸中,从蜿蜒的古道中揭开阿拉沟的神秘面纱,以及尘封千年的历史记忆,但历史的烟云总有如许的纷攘,让我们无法清晰地透视到曾经的历史脉络。如今,随着连通世界的“一路一带”伟大战略的逐步实施,途经阿拉沟的乌鲁木齐至尉犁的G0711高路公路项目已进入实施阶段预计2025年即可通车;伊犁那拉提至和静巴伦台的高速项目业已剪彩开工。相信在不久的将来,秉持“和平合作、开放包容、互学互鉴、互利共赢”的战略理念,阿拉沟将以得天独厚的地理区位优势,成为北连伊犁,南接尉犁走向欧亚的重要通道,在促进我国与欧亚人们在“政策沟通、设施联通、贸易畅通、资金融通、民心相通。”的伟大国家战略中浓笔重彩,重现昔日的辉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