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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晓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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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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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虎口”变迁

“老虎口”变迁

秋季的一天,我行驶在去塔什库尔干县的路上。

公路是新修的,显得靓眼、平整开阔,斑驳的阳光婆娑着一切,窗外,大地上发黄的树木花草展现着秋天到来的浓意。

一个多小时后,便来到了阿克陶县奥依塔克镇。应该说,这里到布伦口乡60公里的路程,是喀什到塔什库尔干县最难、最险的地段。公路全是在峡谷山涧里盘旋,洪水、泥石流、风雪不分季节,随时都有可能肆虐。史载,汉代,为了方便来华使者官吏及商贾邮役避暑消寒挡雨遮风,专门在盖孜村附近修了一座驿站。虽然时间远去了,那些行走的身影远去了,但深埋在这条路上古驿站的遗址还保存的很好,每年有大批游人来此参观探秘,带给人的是无尽的思考。

此时,公路时而绕山而行,起伏于峽谷峰嶂间,时而穿谷而过,傍河卧于奔腾而下的盖孜河边。前方的大山变得越来越粗重,曲曲折折,大大小小雷同化的大山、沟壑,处处可以看到,偶尔发现路边有几棵绿色小草,点缀着苍凉中的戈壁。车轮在疯狂的旋转,我的两眼紧盯着前方,随时应对可能出现的各种意想不到的情况。

正午时刻,来到了位于大山峽谷中的阿克陶县盖孜检查站。

眼前出现了两条公路,一旧一新,恰似两个时代的标志性产物。新建的公路路面整洁,新颖亮眼,位于我的左手侧,如同一条巨莽萦绕在对面盖孜村的山坡上,渐渐盘旋走向更高的大山中。路边高耸的一个牌子上写着:时速每小时可达60公里,但我从正在奔腾行驶的车辆速度上来看,感觉实际行驶速度每小时100公里也能达到。

正前方的一条公路已经是破败不堪了,整个躯体是砾石遍地,面靥僵硬,但轮痕依旧,仿佛是向人们诉说着昔日的故事。

这条公路是通向塔什库尔县最早的公路。1966年,中国与巴基斯坦两国组织浩浩荡荡的筑路大军,历经数载,筑路架桥,终于在1979年建成。为了修筑这条公路,中巴建设者共有810人遇难,其中,中方牺牲122人。他们的名字与精神,升腾为自由飞翔的彩云,永远飘荡在帕米尔高原天空上,成为中巴两国友谊的见证者。

我第一次走这条路是1986年6月的一天。一大早,10名刚分来的干部,乘坐在东风卡车的大厢上,从喀什出发,三个小时后便来到了盖孜检查站,停车,检查,过关,小憩后再上车出发。这时,带队的干部对我们说,前面就是“老虎口”了,那里的路很危险的,要求我们坐在大厢上的人要坐好,不要东倒西歪的,防止不测。

那时候部队的装备都落后,原本是团里来了两辆卡车下山拉我们这些刚从军校分来的干部学员的,结果半路上有一辆车因道路实在颠簸的不行,机油箱损坏了,无奈,只能把乘坐两辆车的人员和行李合并到了一台车上。大厢里坐的人骤然成了20人,又有行李,挤挤压压,空间极少,在当时情况下是不符合部队乘车规定的,但实在没办法,行走在人烟稀少的地方,总不能把人放在路上吧,所以,带队干部很担心的,不停地在向驾驶员千叮咛万嘱咐,生怕出现意想不到的问题。

车行进了不到一个小时后便停了下来了,说是到了危险的地段-----“老虎口”了,让我们都下车步行走一段距离。

我发现,眼前的这条路海拔其实并不高,但公路却很特别,位于外凸的巍峨石山脚下。右侧巨大的山体如一面巨墙,立在眼前,压抑而恐怖。顺着山体昂头往上看,高耸入云,真有点惊心动魄的高傲与雄悍,感觉山峰快要顶到蓝天上了。再看看脚下,路面很窄,有的地方还是砾石垫的路,坑坑洼洼的,高低不平,假如有上下车来要错车,必须要有人指挥,将车倒在一个宽阔的地方躲让,否则,根本无法通过。左侧是三四米深的沟壑,纵横零乱,河道窄,落差大,巨石丛丛,雪水急下,惊涛拍岸,咆哮奔腾出怪异的声音,听起来令人惊悚。更担心的是,由于强烈的风蚀作用,山体上的岩石面极其干燥、疏松,浮起的山体堆积层,一经风吹、积雪融化或车辆通过时的震动,便有大小不等的石头哗啦啦地往下掉,人和车行其路上,禁不止倒吸一口冷气,稍有不慎,便有车毁人亡的危险。据说,来往于塔什库尔干县的人,曾有人走在这里遇难了,因此,这里被称为吃人的“老虎口” 。

我们下车的地方是一个急转弯,路基完全用碎石头从沟底下垒起来的,上面覆盖了些沙土,只有一台车宽的路面。带队干部为了大家安全,便让我们下车走过去,自己却在车前面十多米远的地方挥着手势精心指挥,驾驶员百倍警惕地目视前方,小心翼翼地打着方向盘,生怕有闪失。车在缓缓行驶,路基显得芨芨可危,直往下边掉土。我们站在一旁瞪着大眼看着,个个惊慌,提心吊胆看着车辆走过去的。

过了这一关,重又坐车缓慢行走,不一会车又停下来了,说是前边正在修路放炮。没几分钟,只听到“轰、轰”的五六声炸炮猛然响彻,震动山体,回荡在峡谷,瞬间有地动山擅的感觉,继尔有小碎石从山上掉下来,零零落落。有人见状惊慌地直喊叫我们要看着点,小心啊!之后,沉静了好一阵,只听到前方有哨音响起,应该是解除危险的警示信号,车又继续前行 。

坐在车的上我们都好奇地望着沿途路上堆集的嶙峋怪石,既惊讶大山的威猛,又感叹筑路者的艰辛。猛然间,发现在一堆乱石旁站着三个年龄和我差不多、头戴白色安全帽、身穿武警服装的官兵,好奇地吸引住了我们的眼神,武警部队怎么在这里修路?疑问陡然从心中升起。我发现,站立的武警官兵可能是长时间在外施工的缘故,暴晒后的脸膛黝黑且稚嫩,表情都显得很疲惫,目光呆滞,同属于军人的我,怜悯之心一下子打破了陌生的界限,仿佛施工的武警官兵便是自己的亲人,对着那些武警兵们大喊,“一定要注意安全啊!”只见他们个个露出洁白的牙齿笑笑,朝我们行进的车上挥挥手,算是打了招呼。

车行两公里后,在一个避风的山凹里的戈壁平台上,有四四方方、整齐划一的军用帐篷出现,这应该是部队生活的宿营地。木头搭成的简易大门上插着小彩旗迎风招展,豪情满怀、战天斗地的励志性标语,在一个大山坡上镶嵌着,洁白如雪,非常耀眼,给本来就荒芜寂寞单调的山沟里增添了几分生气。我们一行七嘴八舌地议论开来了,今天又重新认识了一个英雄的部队-------武警交通第二支队。

第一次坐车到塔什库尔干县过“老虎口”时的经历随时光的转瞬,永远都难忘记。

一天,我正在前往红其拉甫方向检查电话线路,无意中,听一位当地塔吉克族牧民讲,“老虎口”那里山体塌方了,正在施工的武警部队有两名战士遇难了。我一听,全身打了一个激灵,担心有人伤亡的问题还是出现了。返回时到县城,街上人们议论纷纷,传说很多。毕竟,这是高原上的一件大事,牵动着上下经过“老虎口”的人们 。那天晚上,一向冷酷平静的帕米尔高原上却电闪雷鸣, 淅淅沥沥沥的小雨覆盖着整个县城,越下越大,直下得第二天早上太阳出山时才停止。

两个月后,我因公下山,快到“老虎口”的地段时,老远便发现前边路边的开阔地上,躺着一辆歪七八倒的推土机,在空旷的高原上显得非常醒目。

驾驶员对我说,那就是武警部队修路出事时被砸坏的推土机。据说,原本此台推土机正在“老虎口”的险要地段进行施工,没想到,山上有一块松动的巨石,张着吃人的血腥大口,骤然猛虎下山似的滚了下来,正在埋头干活的推土机正副驾驶员来不及躲避,便血染机车,两位年轻战士的生命永远融入到大山中去了......

我们停下车来,一起走到那台“受伤”的推土机旁边,发现厚重的推土机钢板都已严重变形,个别地方深深地弯曲凹陷,驾驶室半边已经塌陷的不成样子了,有的地方还留着砾石与沙土,被石头砸过的痕迹仍斑斑再现。我久久地伫立,静静地看着它遍地磷伤的躯体,仿佛是在注目逝去的两位英雄的面孔。虽然我不知道牺牲的武警交通支队官兵的姓名、籍贯,更没有见过他们,但军人的心灵都是息息相通的。一瞬间,我的感情,我的心绪,像海潮一样澎湃起来,这应该是一座筑路英雄的雕像啊! 我围着推土机走了一圈,深深地给它鞠了个躬。

不知为什么,当我坐在车上来到“老虎口”路段上, 我忽然想起了那些战争年代诞生出来的一个个诸如黄继光等英烈们, 不禁自忖,武警交通部队牺牲的兄弟哟,你们和那些牺牲的英烈们一样,也应该是后人铭记的英雄啊!

此后的日月星辰春夏秋冬里,我因在帕米尔高原边关戍边,常常奔波于这条路上,上上下下走过多少次“老虎口”地段,记不清了,曾经历过风雪和泥石流的狂妄阻挡,遇到过山体碎石瞬间往下滑落的危险,体验过车辆坏在此地路段时的无助,也见证过车辆在这条路上翻车遇难的境况...... 可是,每次从这里走过,看到路边山体上仍然留有当年炸山而凿开的黑魆魆的洞口时,昔日武警交通支队官兵在此牺牲的往事,总是莫明其妙地在我的脑海中鲜活地闪动,于是,我便给同行的人讲当年修路时的所见所闻,讲我路过这里与修路的武警官兵的交往,总担心岁月会磨去修建中巴友谊公路时牺牲者的故事。有时,我还萌发一个的梦想,什么时候在这个大山上开掘一个隧道,让上下塔什库尔干县的人们更加方便些,什么时候这里的公路能象山下高速公路那样快速、流畅,自由便捷些,对生活在高原上的人们来说,那该是一种多么愉悦的景象啊!这种憧憬与梦想,向往与呼唤,在焦渴中等待,在伫候与祈望中期盼 。

2015年的盛夏,听说中巴友谊路喀什市到布伦口地段进行修建,我约友人一起故地重游,专门乘车重走了一次“老虎口”。来到此地,抬眼望去,深深的沟谷间,一排排高大的、壮实的桥墩拔地而起,构成了群山沟壑中新的一道风景,给沉寂的峽谷里增添了一种壮观与生机。头戴桔色安全帽的筑路者正在上边加班操作, 其身影在浑黄的山体背景中显得格外的醒目。项目指挥部的负责人欣喜地给我介绍说,现在国家经济实力强大了,筑路的技术也非常有先进,也有经验,这次修路,再不会在原来的基础上修修补补了,而是要动“大手术”的,改道重建,计划在布伦口乡政府那里建设一座水电站,在“老虎口”那个大山的半山腰上,开凿一条隧道,拉上电,装上抽风机,个别山沟中将直接采用的是高架桥,届时,这段昔日的危险道路,将会是天堑变坦途,成为峡谷雪山中的美丽风景线,大大缩短了从喀什到塔什库尔县距离。说着,他给我指着墙上挂的地图给我边指边介绍未来蓝图。我边听边看,激动、兴奋从心中时时涌动,不停地说,太好了,太好了!

岁月悠悠。不几年,当各种媒体纷纷报道中巴友谊公路一期改造完成并正式通车的消息后,喜难自禁的我,在朋友圈里不停地推送此路通车的消息。

今天,来到这里,感慨无限,一幕幕往事如烟。生活在塔什库尔县的人啊,曾在这条路上不知走过了多少次?洒下过多少难忘的汗水、泪水?埋葬过多少人的脚印和忧心的情绪?一切的一切都成了过去,成为了每个人的美好回忆。而今,时代的变化,国家的强大,这条公路竟变得如此新奇美丽,不在令人担心忧愁了。

我毫不犹豫地往前走起来了,想看看这条老旧公路的前世今生状况,还没有走十多米远,突然,公路旁边陈旧的房子里走出来了一位脸色黝黑的少数民族打扮的妇女,对我毫不客气地说,“唉?不能往前走了,前面的路全都坏了,走不成了,上塔什库尔干县的,现在要走哪条路。”说着,她还用手指了指新修的路。无奈,我只能站在这里久久地向公路的方向伫立凝望,静静地听听盖孜河水的咆哮之声 。之后,我放飞舒展的心情,驾车行驶在平坦畅达、视野辽阔的新修公路上。车轮飞转,我左顾右盼,仰视俯瞰,惊喜不断,沟底下沧桑公路细小如蛇般横卧,断断续续的,有的被风沙、泥石流、暴雪砸断了,有的被扬弃得灰飞烟灭、无影无踪,只留下的是太阳的孤独,大风的鸣唱。前面,座座洁白的雪山向我招手,诱惑着,引导着我,舒坦的公路直通向远方。

这时,突兀陡峻的山峰上,一条隧道洞口恰似老虎的大嘴巴一样,正迎面向我扑来,上面写着:公格尔隧道。我开足汽车马力,小心翼翼地驶进这个灯光耀眼的隧道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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