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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晓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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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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烽火明尧勒

烽火明尧勒

李晓林

喀什地区疏附县木什乡明尧勒是一条连接境外的古道,这里曾发生过驼铃声声、马鸣萧萧的故事。

冬末春初的一天,与文友相约,专程前往这个刻录着历史、记忆着往事的偏远关口。

汽车一出喀什市就往西北方向疾驰,两边宽阔平缓的地势上,座座高楼、厂房以及居民点如点点繁星,让人很难把这条路与苍凉的古道联系起来。大约走了两个多小时,只见两边露出高山峻岭,且荒凉寂静。那奇形怪状且被片片耀眼积雪覆盖的山壑,如两条巨蟒,横卧在苍茫穹窿中。中间是利剑劈砍出的一条蛇形样的道路,蜿蜒曲折,直指远处蓝天下一片灰褐色的风景。车轮飞转,不知是我们向明尧勒扑去,还是明尧勒张开翼翅向我们扑来,沿途两边层层叠叠、山山相交的雅丹地貌山峰,一下子把我们卷了进去。

“停一下。”随行且熟悉明尧勒的文友,指着车窗外不远处路边高高耸立的山丘说,那是一个烽火台遗址。

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位于公路拐弯处的山坡上,突兀地立着一个耀眼的山包,颓坍且刚毅、冷峻,与众多小山没什么区别。要不是有陪同的文友提醒,车子很可能飞奔而过。车一停,只见公路边上立一块低矮的石碑,上面白底红字写着:建于清代的阿克塔什哨卡。

顾不上山坡的融融积雪,我们迫不及待地跋涉上去看个究竟。只见烽火台遗址扎根于突出的土台上,经历风霜雨雪的磨砺后,只剩下一个规则显眼、周长足有十多米的土堆形状的残垣,从烽顶距公路也就是二十多米高。虽然岁月悠悠,但还能依稀地看到已枯萎了的芦苇,沉沉地被压在沙砾下边,倔强地坚守在这里,留下的是孤独与期待、守候与忠诚。

站在被无情岁月打磨过的烽燧上,环顾四周,感慨前辈们的谋略与卓识。这里河道正面宽不足百米,地势是最狭窄的,是昔日来往人员的必经之路。守在这里,大有一“烽”当路,万夫莫过的气势。

历史长河中,喀什拥有中西亚最大的交易市场,西亚商队常常往来于喀什。可以想象,这条繁忙重要的通道上,定有进出的牧民,往来的商队、使者。明尧勒,维吾尔语就是一千公里的意思,即从此地到当时的古浩罕国正好是一千公里路。所以,这条通道每隔十公里左右,就有一个烽火台,从位于边境的明尧勒山口,一直到喀什市的伯什克然木乡。如今,有的烽火台仍沧桑屹立,保存完好,透露着一股威严正气,浓缩着清军将士戍边卫国的辉煌,讲述着曾发生在这里的战事的残酷。

告别路边的烽火台,继续西上直奔明尧勒。远远地就看到前边一丛丛山峰排列……或许,那就是我们真正要去探秘的地方。

车轮左拐右转地往前疾驰。终于,我们来到了浩大广袤、雪水潺潺的戈壁滩上。陪同的文友说:这就是明尧勒古战场遗址,前边不远的深深峡谷有当年清军的哨所。

不到实地不知雄关漫道,站在这里才知,昔日明尧勒地处进出境内外的咽喉关口。往东是喀什,往北是现在的乌恰县,再往外走,就是古浩罕国。极目远眺,薄薄的积雪覆盖在戈壁滩和逶迤山脉上,在炽热阳光普照下,层层断崖,道沟壑,条条裂隙中露出了土黄色、灰褐色的山体真面目。四周群峰并不高险,恰如一个脸盆上直立的边缘似的,鹤立翘首,盆底恰好是明尧勒古战场。而远处峡谷处的山体却是怪石嶙峋,高险奇危,给人一种庄严肃穆之感。

这里曾是边关军人血性偾张的地方,也是大山赋予的阳刚之气的汇聚之地。

军人出身的我由此断定,过去这里是清军的重要境外通道,这里应该是一个相当于如今的连级哨所。

瞻望历史长河,那些悲怆往事浮现眼前。

1830年9月初,两万浩罕军心如蛇蝎,肆无忌惮地入侵明尧勒,所到之处,烧杀抢掠,行径惨绝人寰。顿时,座座烽火台狼烟高起,边情急报。清军副将赖永贵率所部1600多人,火速赶往这里阻击顽敌,或许是清军不知敌军虚实,刚到明尧勒地域时,就陷入了浩罕军队铁壁合围的埋伏之中。清军在明,突遇强敌,立足未稳,敌军在暗,居高临下,这个远离大本营的戈壁滩上,前已封喉,后已断路,一场血战就在这里爆发了。硝烟中战刀闪闪,镝鸣铮铮。一千多清军壮士啊,犹如一头困兽在怒吼,左右开弓搏杀突围,喊杀声响彻云霄,鲜血染红了戈壁,可最终仍没能跳出敌方的魔掌。清军将士弹尽粮绝,全军覆没,喋血明尧勒……

山河呜咽,大地悲怆。英雄们拼杀的壮举至今想来仍让人唏嘘不已。

回想着这些让人愤慨心酸的历史,心在一次次地滴血,耳边的劲风不停地吹,呜呜地掠过道道山脊,仿佛是当年那些清军将士血拼时的吼叫,仿佛是那些勇士们前赴后继、不惧生死的狂啸。我两眼不停望着四周满目疮痍灼灼、焦渴干裂且被积雪覆盖的块块山石,望着雄莽苍凉、大小不一的褐色群山,总想寻找出些“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的印记,可冷峻的大山沉默不语。留给人的,只有无尽的叹息。

时光如箭。1867年,来自浩罕的阿古柏,将嚣张与狂妄,如雾霾一样,快速扩散浸染至新疆。他自诩一代枭雄,得意忘形,不自量力,图谋宣布脱离清廷。 英国也虎视眈眈,意图瓜分祖国西北角的新疆。新疆大地处在弱肉强食、强盗争雄、动荡不安之中,灾难与恐惧笼罩在160万平方公里的天山南北。

此时,朝廷内部“海防”与“塞防”之争唇枪舌剑,争论不休。最终,那些享受着朝廷俸禄的官员们终于明白了一个道理,倘若一枪不发,将万里腴疆拱手让给别人,岂不是成为中华民族的千古罪人?于是,慈禧任命左宗棠为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决意荡平外倭,收复河山。

自古以来,燕赵多慷慨悲歌之士,而湘黔多坚韧不拔之人。这个刚强、坚韧、雄心未老的湖南汉子,面对内忧外患,且当时军队“兵疲、饷绌、粮乏、运艰”的状况,却信心百倍,意气风发,高擎飘飘战旗,毅然率领壮士踏上西征之路。

至新疆后,左宗棠撤换了一批骄横荒淫的满洲军官,整训兵员,调兵遣将,任命青年帅才刘锦棠担任前敌总指挥,亲率七万大军深入虎穴,擒贼捉王,破敌樊篱,收复沃土。

1876年春天。清军的队伍一路西行,浩浩荡荡。天山南北,猎猎长风卷起了大纛。至11月6日,阿古柏在北疆的势力彻底肃清。1877年10月,刘锦棠率领湘军子弟,以雷霆万钧之势,驰骋千余里,势如破竹,横贯南疆,很快收复了喀喇沙尔、库车、阿克苏、乌什等城。最后的残敌,困守在叶尔羌(今莎车)、英吉沙尔(今英吉沙)和阗(今和田)和喀什。眼见清军临近,大势所趋,盘踞在喀什的阿古柏军其内部各怀鬼胎,分崩离析,树倒猴狲散。已降敌的前喀什守备何步云乘机反正,固守喀什城等待清军救援。正在阿克苏休整的刘锦棠得到消息后,来不及洗掉裹挟全身的硝烟,立即挥师分多路齐驱推进,于12月17日,陈兵于喀什恢武城下。蛰伏在汉城周边的乌合之众,听说清军威严无法阻挡,个如惊弓之鸟,无心恋战,还没决战,便溃不成军,纷纷逃窜。

历史让明尧勒声名远播。

19日,阿军残兵败将们带着惊悸与战栗,穷途末路,拼命地向明尧勒山口逃遁。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清军战将余虎恩岂能放虎归山?他带着雄霸之势一路狂追,马不停歇,人不离鞍,终于在明尧勒一带,将不可一世的阿古柏残军团团围住,尔后排山倒海地发起总攻。最后,除阿军伯克胡里和白彦虎等首领混乱中惊恐万状逃入俄境外,其他无一漏网,匪首于小虎绝望中被生擒。

这是清军收复疆土在喀什的最后一战。此战使整个南疆重新置于清朝政府的管辖之下。明尧勒,终于让清军扬眉吐气、荡气回肠了一回。

我们无法知道这场追击战是如何进行的,也无法听到清军将士昼夜奔跑的马蹄声,鸣镝的呼啸声,弩箭的疾飞声,但我从明尧勒周围险峻沉默、高耸伟岸的群山和条条道路中,可以读出清军当年携一路尘烟、骁勇善战、横刀立马的矫健雄姿;读出清军旌旗猎猎、喊杀声声的冲天气概;读出“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的悲壮,更读出了清军在这里书写下的不朽辉煌。

清政府统一天山南北之后,曾在这里专门竖立了一块“明尧勒纪功碑”,以纪念新疆军民反击外敌入侵取得的大胜利。

太阳慢慢西移,似在催促我们返回。车轮滚滚不停地碾压着戈壁,可我觉得,每走一段,车子的阻力都变得很大,好像在撕扯着什么,难道这广袤、空旷、寂静的戈壁滩上,掩埋着将士累累白骨吗?是远古不知名的军士们的英魂在徘徊吗?不得已,停下车休息一会儿。无意间抬头向北瞭望,视线里,淡褐色的山体孤寂地矗立着,那天然巨石群山,活像一扇屏风,横亘在那里。仔细打量,只见那石山上每一块巨石,都露出倔强、冷硬的峰尖,如倒立直插在大地上的利剑一样,剑锋直刺穹苍。有的山石你抢我争,盘桓撕咬,各不相让,似愤怒的呐喊,鏖战的狂啸。有的却狷狂恣睢,奇伟挺拔,如战胜者的骄傲。有的更像勇士冲锋,雄狮厮杀。霎时,脑中一个激灵,这群雕,难道不正是当年古战场场景的缩影吗?神奇的石山啊,经历过千秋风雨的砥砺后,竟然把昔日发生在这里的战争场面活灵活现地展示在人们的视线中,让历史铭记……这是大自然的独具匠心呢?还是我眼中出现的山中蜃楼虚景呢?

陪同的文友说,这里距离喀什市六七十公里,常年居住着维吾尔族、柯尔克孜族、蒙古族、回族等约有一百五十多户人家,60%以上的人居所不定,在外放牧。他们的先辈,说不定还是清军的将士……在前边不远的一个地方,还有不少古墓呢!

听后没有惊喜与兴奋,只是感到一种无法释怀的沉重。直觉告诉我,那古墓应该就是清代戍边人的归宿地,或许是清军作战时留下的魂魄集结地。因时间关系,我们没有来得及前去拜谒,把遗憾留在了心中。

历史上,这条通道上还发生过许多事。20世纪50年代,中苏铁路就在这里经过。如今,不少路基还安然无恙,展示着往日短暂的苦涩友谊与遗憾。

据说,1947年,英国驻喀什外交官大使夫人戴安娜·西普顿和她的仆人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也来到这里摄影,他们到这里究竟干什么呢?有人说他们来此地欣赏风景,也有人说他们来此地是观瞻探险呢。

我揣测,当时的英、俄等外国人可没那么好的心境,或许是来此地窥探边境地形地貌也说不准呢。电影《红河谷》里不正是有这样的镜头吗?那些英国旅行家在西藏拍摄完名山名川返回国内几年后,又带着凶残暴虐的军队,强盗似地侵犯我领土。一个外交大使惦念去的地方,肯定不单纯是去观景赏山的……别忘了,明尧勒是一条连接境外的通道。

不知不觉,汽车出山口了。回望明尧勒方向,只见那里的群峰吞星吐月,山山如墙,顶天立地,东西横亘,阻南绝北,恰似一尊天然的卫士,挡住了西来的风沙寒流和贪婪的梦魇。而我前进的方向,却是车流如浪、歌舞声喧、笑声灿烂,一派和谐平安的景象。

我想,古道明尧勒的烽火台不会再升起狼烟的,永远不会!

我们有这个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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