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蓝瓦蓝的天空中,几片轻纱似的微云被风扯成丝丝缕缕,悠悠的飘向天际,远处,一群绵羊低着头缓缓地游动着,眼前是白茫茫的大碱滩,地势平坦,一马平川,空气中弥漫着草香和碱土的腥味,微风吹过,嘴里又咸又苦,脚上的靴子灰头土脸。
碱滩深处,一条小河蜿蜒向北,正是枯水时节,河床裸露,坑坑洼洼,苟延残喘。旧河道很宽阔,覆盖着枯萎的野草,沿着河床依然能感觉到雨水充沛时水流的湍急,新河道很窄,有的地方细如蚯蚓,有的地方已经断流了,偶尔还能看到一两个被河水冲刷出的小水窝,里面长满芦苇,芦苇向一边倒伏着,根须紧紧抓着地面,一副岿然不动的样子,水很浅,用手就能探到水底,也许在不远的将来,这些水窝也不见了。
河道两边的断崖很像土墙,沿着河道起起伏伏,说不上是绝壁,但也很威武,壮观,让人心头一颤。由于土质松软,有的地方被牛羊踩踏成斜坡,相对陡峭一点的地方有许多沟槽、裂缝和大大小小的洞,随时有坍塌的可能。几只不知名的鸟儿飞起,叫声凄厉,好像在责怪我惊扰了它们的美梦。
这条河无名无姓,也无历史可以考证,河,用蒙语翻译为“布拉格”,因此我们小队就以它命名,叫布拉格小队,地图上也是这么标注的。
天苍苍,野茫茫,却没有风吹草低见牛羊的景致,静,静得让人有点诡异,空气仿佛凝固了。我的思绪在回荡,很久很久以前,我家就住在这条河的河畔上,这里是我孩提时代的乐园。
河的周围原是一片很大的席箕滩,那时的雨水奇多,只要下雨,席箕滩汪满了水,泥泞难行,水里常常有许多大脑袋长尾巴的不知名的肉色生物。由于南边地势比较高,北边低,雨水越积越多,顺势汇聚成小溪,渐渐的就形成了这条季节河,从目前所能观察到的痕迹来看,水面最宽的时候足足有30米,河水哗哗的向北流淌,又被北边的阿日赖梁和西边的黑大梁阻隔,在村子的西北角形成了一个海子,这个海子很大,波光粼粼,就像一面镜子镶嵌在草原上,滋润着大地,哺育着牛羊,周围的牧民也省去了吊水饮牲畜这项繁重的体力活。最热闹的时候,你家的羊,他家的牛,浩浩荡荡,排着队来,排着队去,散落在海子的周围。大雁、野鸭、灰鹤、百灵鸟飞翔、盘旋,鸣叫,一起演奏者美妙的乐曲,就连兔子、狐狸有时也赶来凑热闹,这里成为乌兰胡舒草原上一道生动的风景。
如今,海子消失了,导致它消失的直接原因就是连年的干旱少雨,让它的源头--这条美丽的季节河干涸。
这条河最美的时间在夏天,青青草原,洁白的云朵交织在蓝天上不停的变换着各种姿态,一只苍鹰在空中盘旋着。河西岸郁郁葱葱的白刺结满红的、紫红的、圆圆的酸溜溜(一种野果可食用),河东岸平坦的草滩上,一群膘肥体壮的骏马悠闲的吃着草,几匹小马驹在牧马身边撒欢跳跃,它们在河边潇洒的来,又潇洒的离去,身姿矫健。近处传来牟牟、咩咩声,那是牛羊呼儿唤女来河边喝水,有的牛儿挺着圆鼓鼓的大肚子干脆卧在河滩上反刍,舌头一卷一卷的,哈喇子流的有二尺长,羊儿们喝一口水,甩两下头,喝一口水,换一个地方,像是娇气又有洁癖小姑娘,调皮的小山羊在河床上蹦上跳下,头顶头掐架,一不小心翻滚下来,再上,再下,像极了捣蛋的孩子。偶尔有野鸭扑棱棱的飞起又落下,盛夏的聒噪里,青蛙鼓足劲的唱着歌,伴着涓涓流淌的河水,演奏者最原始乐章。
河水清澈见底,流水经过的河滩上,芳草如茵,一簇簇的,一蓬蓬的,野花绚烂着,各色的蝴蝶在花丛中飘飘摇摇。一丛一丛的芦苇、蒲草在水中秀着曼妙的身姿。小河里长满了嫩绿嫩绿的水草,他们没有名字,却格外妖娆。我和妹妹成天在这条河边玩耍,嬉戏,抓蝌蚪,扑蝴蝶,有时摘一朵野花戴在头上,有时掐一些的狗尾巴草编个小蚂蚱,有时从地上捡起土疙瘩,往河里打个水漂,看波纹一圈圈的漾开,或者脱下鞋袜,卷起裤腿在乌黑的淤泥中挖芦苇的嫩根或水草的根嚼着,那根脆脆甜甜的。
太阳把河水晒得很温暖,出于对水的敬畏,我很少到深水区玩,说是深水,对于爸爸来说也就刚刚没过膝盖,每次我都是被爸爸提溜着杀猪似的吱吱哇哇的按在水里接受河水的洗礼。妈妈常在河边洗衣服,有时也揽一些碱面回去当做肥皂用,甚至熬成碱水蒸馒头,乡亲们守望相助,一团和气,父亲更是说的一口好蒙语,邻里之间都很熟悉,小伙伴们也都认识,大人们有时在河边相遇就围坐在一起,雨水好不好?牛羊好不好?家里的老人孩子怎么样,国家大事,地方小事都是话题,有时还摆起了酒滩帐,小伙伴们在小河边打水仗,造房子。比起父辈们,年轻的一代似乎疏远了许多,就在我探访这条小河时,车子差点被反锁在草场里面,和主人互通姓名才得知是邻居。总之,这条河用它不算宽广的胸怀包容着周围的一切。
后来,我要上小学了,房子归还给了大队,我们搬离了这条充满乐趣的小河,住在距离小河四五里的地方,只有在寒暑假里有时为找寻我家顶风跑在河畔上的羊儿偶尔见到它,小河依旧,只是河水一年不如一年多了,再后来,草牧场承包了,家家户户建起了网围栏,小河被铁丝网围住了,乡亲们也不如之前往来频繁了,小河渐渐地淡出了我的视线。
多少次,我总是升腾起一股想看看它的愿望,我不知道河滩上湿漉漉的土地是否记得我,金黄的蒲公英花儿是否还记得我,天空飘飞的云朵是否记还得我,一声声的鸟鸣是否记还得我?可是,我来了,小河还在,除了模糊的记忆,已然找不到童年的任何印记,河堤上水流的刻痕记载着苍茫的时光,小河似乎没有了生命,裂纹纵横交错,有点惨烈,有点悲壮,它们无声的刺痛和撕碎了我的记忆。
花草枯荣,日出日落,生命总在轮回,有朝一日,小河是否也能在生命的轮回中得到上苍的垂怜而再次苏醒,让那干瘪的身躯再次丰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