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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金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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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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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匠

上世纪70年代,牧区的家家户户都有一件御寒的老绵羊皮皮袄,平时有毛的一面向里穿,遇到雨雪天气,就把有毛的一面向外穿,远远望去,仿佛一只站立的绵羊,说他是绵羊,是因为那件羊皮袄是绵羊皮做的。二毛子(俗称九道弯)羊皮袄更是当时牧民娶媳妇嫁女儿的奢侈品。刚参加工作之时,因为经常感冒咳嗽,我也常常贴身穿一件山羊羔毛做的小坎肩,只不过比那老羊皮袄时尚了许多,坎肩的外边是用红色的锦缎做成的,这样的小坎肩一直陪伴我到九十年代末期,那时已经很少见到羊皮坎肩了,同事们对我的山羊羔皮小坎肩很是惊叹。

我的爷爷是上世纪四五十年代往返于内蒙和陕北之间的边商,当地人叫边客,据说每年的冬月,在内蒙做买卖的薛家相公回到榆林,骆驼队能排半道巷(榆林方言hàng)。我是没见过那壮观的景象,但是能想象得来,那画面就像《走西口》里的晋商一样。为什么后来由边商改作了皮匠,我就不得而知了。因为爷爷的缝皮子手艺很精湛,在当时的毛盖图合作社专门成立了皮匠坊,还带了好多徒弟。我父亲就是他一手带出来的,所以我有幸见证过皮匠这个行业的整个流程。

一般缝皮袄用绵羊皮。因为绵羊皮轻薄,手感手软而细腻,毛孔细小,毛儿弯曲,能和宁夏的“九道弯”滩羊羔皮媲美。为什么不用山羊皮做外套呢?因为山羊皮皮板结构比绵羊皮厚实,拉力强度很好,比绵羊皮耐磨,老乡有话,不怕沙蒿,棍子戳,做皮裤比较合适,只是我很少见到有人穿山羊皮裤的。

家乡的皮匠们大部分来自陕北,因为他们长期往来于内蒙、宁夏和陕北,哪里出产皮张,他们就往哪里走,三年五载的就学了一身缝皮子的好手艺,他们从洗皮子开始,到最后做成衣服,每道工序都一丝不苟,每位匠人都有细微的手艺绝活,因此,做出的皮袄也就是绝版。因为我是皮匠的后代,也就对做皮衣的工序有粗略的了解。

宰杀的羊儿或者冬羔皮,也有狐狸皮、猫皮,要把皮子阴干后保存,天气回暖后,就把皮子拿出来泡在大水缸里,等到皮子被泡的发白变软就可以熟皮子,熟皮子主要是为了去掉皮子上的油脂,这可是一门学问,搞不好一缸皮子就会全部报废。熟皮子依然用泡皮子的那口大缸,里面倒入适量的温水,加入玉米碴子或者黄米,芒硝等。芒硝是鄂前旗当地产的一种非金属矿产,形状像固体碱,也像冰糖。有时还需要加一点点硫酸,放硫酸的坛子大人们禁止孩子靠近,各种恐吓让我现在都对硫酸望而生畏,现在想想也许是盐酸。然后用一根木棒把它们搅拌均匀,再把泡好的皮子放入缸中,用大石块压住,有点像腌制大白菜,然后封住缸口,放在太阳底下发酵,三天检查一次皮子吃浆情况,如此反复大约十天左右,就可以出缸,先晾在椽子上,等半干后用柳条敲打一下皮子上残留的玉米碴子什么的,收起来放在阴凉处备用。

熟皮子的技巧在于填料和发酵,黄米或者玉米和芒硝的比例多少会直接影响到皮子的使用。比例失调,有的皮子会掉毛,有的皮子会发脆,还有的直接就臭了。最值的一提的是熟皮子那几日,由于发酵产生大量的臭气,在发酵过程中,反复去翻动皮子,人的毛孔中都充满这种味道,那放置熟皮子大缸的墙角,是我最不愿意去的地方,可有时又不由得好奇的用手去触碰那熟的软兮兮的羊皮,手指上那酸臭的味道至今让我记忆犹新,醪糟?脚汗?墨臭?到底是什么味道,那是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怨不得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臭皮匠”的确很臭。

皮子熟好后,下一步就是铲皮子了,为的是把皮板上附着的油脂去掉,让皮板变得光滑白净,摸上去软绵的如同绸子一般。这里就得说说铲皮子的铲刀了,很像鲁智深的月牙禅杖,刀刃是半月形的,刀把儿也是月牙形的,正好卡在腹部,非常有特色,铲皮子的过程很简单,也很单调,铲的时候先从羊腿(浅皮子)的部位开始,为的是掌握好力度,用力太小铲不掉油脂,用力太大就会铲坏皮子,等慢慢适应了,再开始往中间推进,一张洁白柔软的皮子要经过三四百下的磕头祷告的动作才能完成,我为什么会有如此感觉呢?因为铲皮子时,皮子搭在椽子上,人要一手拽皮子,一手铲皮子,还要用肚子顶住铲子不能让皮子乱动,远远看上去就像在鞠躬,大夏天的,这样上千次的弯腰动作和那滴滴的汗水,无不体现着皮匠这一手工艺的辛苦。

铲好的皮子仅仅是皮匠工艺的一小步,还是不能直接用来缝制,得经过揉,不揉皮子,皮子就会在干燥时发脆,潮湿时掉毛,降低皮衣的质量。这一过程很简单,就是把盐包在皮子里面反复揉,有时还用滑石粉。然后就可以下料配皮子了,长毛的皮衣最讲究皮对皮,毛对毛,好的匠人做出来的皮衣,毛的长短、疏密,外人基本是看不出来的。要知道皮与皮之间的差异很大,和我们人的长相一样千差万别,要找几张差异不大的皮子是很不容易的,有时候缝制一件皮衣,往往要在几十张皮子里反复寻找,只有选料选好了,做出的皮衣才有价值。

选好料子,就是割皮子了,这道工序和裁缝没啥区别,就是画线,割皮,为什么叫割皮子呢?皮匠不同于裁缝,不能用剪刀剪,皮子的背面可都是毛,一剪刀下去,伤到了背面的毛,破坏了皮子的美感,缝出来的皮衣可就有缝隙了。割皮子的刀依然是个弯弯的月牙刀,只是小了许多,灵巧了许多,有点像乒乓球拍,但是短了很多,握在手里,沿着画好的线把皮子割开,割皮是必须毛朝下,不能割到毛,我特别喜欢看爸爸完成这一工序,刀走皮开,如同画家在完成一幅工笔画。

皮子割好,就可以缝制了,做皮衣那可是绝对的手工活,而且皮匠是没有女人的,试着想象,一个大男人飞针走线是什么情境?缝制皮衣讲究毛对毛,皮对皮,起针大约一毫米左右,针距大概也就两毫米,向后锁线绕针,达到不起棱,不开缝,不脱线,中间无接头,两边不露线,绝对可以与江南刺绣相媲美。

做好的皮衣这时还缺最后一道工序,就是把毛理顺了,皮匠们称之为笊毛,有的匠人是用小铁笊子抓,有的匠人是用细柳棍子敲打,使整件皮袄看起来像是一张皮子做的,给人一种美的享受。皮衣的种类很多,有的齐腰、有的半长款。有吊面子的(皮衣外面上蓝色迪卡布面),有对襟子的、长大襟的很实用。

如今,随着人们的生活水平日益提高,皮匠这门手工艺几乎绝迹,但是他在民间和民俗的传承中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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