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对一个人的了解,不在生死间,而在利益时;
对一座山的熟悉,不在丽日中,而在风雪后。
(1)
一场雪,始于昨夜。就是这场初冬的第一场雪,改变了山的的容颜。于是,这座横贯乌鲁木齐,被称之为红山的、极具象征意义的山,便银装素裹起来。抖落秋思,冬梦一拥而来,天地之间,边城屋脊,惟余莽莽,银龙腾飞。
任何一种对应,都契约般地如白纸黑字写的清清楚楚,尽管这天地之间的契约,早已在万古千年前形成。山和雪,就是这契约的一种。所以,它们的不期而遇,一定早有约定。
我真的以为,世界上所有的痴情都命定般的令人费解。红山,昨夜就单纯地守在这里,用自己的信守,证明给内心有些飘忽不定的雪以纯情的告白。
有时耐心和坚忍是令天地万物动容的。这雪来的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真诚厚道,洁白无瑕,柔软如棉。
红山,这西北的汉子,被这纯洁、直朴的风尘女子,装点的活泛和灵性起来。
我始终以为,山一定和人一样,有的适合素颜,有的适合浓妆。就红山而言,她还是最适合简约而线条分明的打扮的。
这或许与她所在的地域相关。那长河落日,那大漠孤烟,飞沙的清晨,尘迷的黄昏,一旦同这雄宏之气联姻,定是引万众瞩目,搏群山拥戴的。
这或许与她生活的人群有关。那群舞狂欢,那彩裙翻飞,风一样的舞步,迷一样的音乐,一旦与这西域之风结合,定是生风情万种,展意韵悠长的。
其实,红山的一年四季,都是在这春夏秋冬的更迭中,变换着着装横断兀立于这座城市的南北,展现在世人的面前的。
无论是春的绿染,还是夏的花飞,就是这秋的金黄,都不足以表达红山的内心世界,都难以让一座山挺拔伟岸。只有这皑皑白雪,才若那长篇叙事,似那史诗抒情,如那白描勾画,让红山彰显其内涵,竞秀其风骨。
山,呼唤着雪;雪,追逐着山,于是,这酝酿已久的梦,一夜间凝结成白色的故事,纷纷扬扬成信笺,飞落在红山,乃至周围的世界。
或许,这纷繁杂乱的世界,有时候需要表面的遮掩或形式的删减来化解和简化的。天来冬雪,天使般的让这树木掩映、花草迷离,有时是云遮雾罩的红山,瞬间清晰和凸现了起来。红山,才真正成为了这一地一域的主人,主体而分明地耸立在那里。
(2)
雪后的红山一定是简约的。当一场雪铺天盖地而来,我们的眼神最初是吃惊的,吃惊这世界如此的简单明了,清晰可见。红山,就是在这清晨里,与这白雪紧紧的拥抱在一起,目中无人地掩盖了昨天的所有故事。
那团团簇簇的白雪,如绘画大师的神来之笔,把市民和游人平常眼中习惯了的红山,点缀和描摹的甚是分明至简。
远观,那整个红山,银装素裹,平静中凸显伟岸,如若无垠的瀚海中沐风破浪的巨轮,背负着一座边城的希望,乘载着几多悠远的梦想,向着那个更开阔、更辽远的地方扬帆起航。
其实,最让人们浮想联翩,或者说最让久居本地市民引以为骄的,是雄居险要、壁立千仞之上的红塔,以及红塔脚下的红褐色山体。独立寒天,笑傲苍穹的红塔,在这大雪的覆盖和勾勒下,恰似身披白色战袍的将军,瞰河滩之熙攘,窥西桥之变迁,眺乌城之拓展,登高望远,运筹帷幄,那决胜千里的创新发展之梦,富强平安之梦,正成竹在胸地变成现实。
主体的浸淫,个体必在其中。满山的树木是红山忠诚的卫士,它们或老态龙钟,或青春挺拔,雪成为了它们厚厚的盔甲,迎风而立,舍弃了曾经妆扮自己的叶,丢掉了一心养育的果,线条分明如内心单纯一样,坚守在这里。
摇曳了一个秋天的芳草灌木,一夜之间,被雪侵吞的一无所有,但仍随这山石,伴这树木,唱着无名的歌。
(3)
雪后的红山一定是冷静的。一座山的冷静,不仅在于所走过的岁月,还在于所经历的季节。红山,在经历过春的喧嚣、夏的热烈和秋的张扬之后,在冬的来临和雪的加入之后,才得以平和冷静下来。
我曾经游走于故乡晋西北一座叫芦芽山的地方,我喜欢它春天的萌动,也喜欢它夏天的欢歌和秋天的绚丽,其实,我更爱它冬天的清冷,尤其是那清冷透出的摄人心魄的冷凝。也许,只有在这时,你才能感知一座山的存在,畏惧一座山的威严。山和人的对话,永远是居高临下的。这就是自然的法则。
山是有区别的,故乡的芦芽山,自然、秀丽;此处的红山,雕琢、唯美。但,红山,仍不失为一座有个性的山。
其实,一座山,一座居于闹市的名山,如同一位位高权重的名人,久负盛名之下,是特别需要冷静的。冷静,是可贵的自警;冷静,是难得的内醒。只有冷静了,才能耳聪目明,心静胸宽;只有冷静了,才能高瞻远瞩,健步行稳。
雪后的红山,游人渐远,车停马歇,在这闹嚷和嘈杂之后,红山,终于消停下来,在雪的浸染下,得以冷静沉思。
山的孤独,成就了山的永恒。孤独和静冷是一对孪生兄弟,孤独注定了静冷,静冷成全了孤独。世界正被喧嚣和闹热瓦解,山也在其中。红山,远长安,不知华山之险要;居西域,未闻黄山之秀丽;立闹市,咋晓天山之雄伟。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山外有山,不仅需要平视的眼光,更要有冷静的头脑。一个冬的变迁,一场雪的洗礼,让万人瞩目的红山清醒和踏实下来。静默之下,何起波澜?
一座山的成熟和一个人的老练是一样的,不在于她多么的轰轰烈烈地到来,而在于她如何的踏踏实实地走过。放眼望去,整个红山,树木与枯草不再簇拥,云影和光照不再缠绕,平静与低调,才显示了她的内涵和力量。只有静静地相伴相守,才是本质而全程的甘苦厮守。
(4)
雪后的红山一定是蓄势的。存储是世间万物的本能与天性。真正的存储不是占有,而是延续。蓄势待发,是一种能量的守恒与存储。一座山的生命,一定是在亿万年的地质运动和演变中形成的,也一定是在顺应宇宙之规律,吸收天地之能量而延续的。
红山,这座地标性名山,图腾般圣景,在经历春的冷雨、夏的烈日和秋的沙尘之后,犹如身经百战的战将,在冬的严寒和雪的漫漫浸染下,放慢了脚步,养精蓄锐起来。
我不是研究山河变化的地质学家,也不是专攻天体运行的天文学家,只从这浅表而直观的冬与夏、雨与雪、昼与夜、冷与热、晴与阴,等等气象万千的变化中,体察世间对立统一的规律及矛盾契合,对一座山的影响与塑造。看来,适者生存,是适用于世间万物的。红山也概莫能外。
走近一座山和走近一个人是一样的,能否被对方接纳,不在于你的方法,而在于你的态度。方法是带有操作性的,态度才是最好的方法。
我静静地走着,从山的脚下向着山的顶端,一步一步,远观近察,凝神静气,拾级而上,试图走进红山的内心深处。
我听到了一种声音,这声音极低,低的可能让人忽略。这声音如同一个酣睡中的中年男子磨牙的声音,“吱吱”中间或伴有“咯咯”的声响。这声音是从红山,准确的说是从乘载红塔的挺立峭壁的岩石中传来。伴着那树木在寒冷中枝屈皮缩的“噼啪”声,感受到了红山在经历冬天的调理后的耐心与期待,以及这耐心期待派生出的雄心与追求。雪,一定是这神秘冬天故事里的序言,抑或是严冬之战的铁血帮手,把这冬天雪后的山,编排的井然有序,打造的老成干练。
或许,卑微处最为真实,或更接近真实。紧贴红山且随处可见的枯草,没有了往日的花开叶茂,即便是被这厚厚的寒雪压弯了腰,也仍然抬头张望着。你不难怀疑,它们一转眼,便会脱掉这冬的棉衣,花枝招展地摇曳于以后的季节里。
(5)
时间是相对论最好的证明。你若喜欢地投入,时间一定过的飞快;你若厌烦地应付,时间一定过得慢缓。约莫一个时辰,我忘记了山高路滑的危险,忽略了耳手冻的生疼,终于站在了红山的顶峰。
人们常说:山高人为峰。其实并不尽然。说这话的人,一定是没登过山的人,或至少没有登过高山险峰的人。我庆幸军旅生涯与汽车兵们,数十次穿行于平均海拔4700多米的喀喇昆仑山脉,用蠕动的车轮,飘移的脚步,以及那游丝般的喘息,丈量和诠释过被上古蒙古语称之为“黑河”或“黑水”的群山。当稚嫩的生命一旦置于“生命禁区”,一旦投入高山之中,我从内心里感觉到了,自己就像一滴水落入无边的大海,渺小的视而不见,微弱的可有可无。
此时,站在红山的山顶上,在这白茫茫的世界里,我清醒地意识到了山的高大与雄伟,以及山的真实与威严。只不过,昆仑山是极具震慑的,震慑的令人无法逃脱;红山是极具宽容的,宽容的令人无法回避。
在这个季节里,我与红山的邂逅,除了红山本身外,还有这场雪,这场改变红山容颜的雪。我窃喜的不是我来了,而是我走过。邂逅相遇,适我愿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