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吕凤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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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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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云

一首歌一个故事,一首歌一种心情。

第一次听华裔歌手费翔演唱《故乡的云》,是1987的春晚。那天,作为守边战士的我,正在天山支脉库鲁克山下的一座军营大门口,和一名哨兵一起站哨,为祖国守岁。

星光灿烂,星夜传情。歌声是从营门值班室敞着的门里传出的。举国关注的春晚,热闹地进行着。歌声、笑声、掌声不断。

“天边飘过故乡的云

它不停地向我召唤

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

有个声音在对我呼唤

归来吧! 归来哟

浪迹天涯的游子

归来吧! 归来哟

别再四处飘泊……”

这个叫费翔的华裔歌手,深情而动人的歌声,通过旋律的导体,夜色里穿过了我的耳蜗,情感的子弹击中了我的心。

从此,《故乡的云》便成为了我戍边路上常听常新的歌,也成为了我的故事、我的心情。

听《故乡的云》,念故乡的云。我的梦远行,我的情恋旧。童年之于云天,游子之于故乡,歌不断,情更长。

云,也有亲近和生疏之分。或者说,云,也有熟悉和不熟悉的,认识和不认识的。

这种感觉,来自于我从小对故乡小山村的亲近与依赖,以及对山村天空中各种云彩的了解与观察,眺望与追逐。

故乡的云,是开在山村上空的花。亦如家乡山野里春天盛开的野花,随心所欲,自由绽放。这天空之花,常常把平常平淡的故乡,渲染和衬托得如梦如幻。即便是任意的云卷云舒,也亦如在一张陈年的宣纸上作画,立马就使这略显灰滞的景象,恢宏和生动起来。

在故乡生活的十几年当中,我有个习惯,那就是常常抬头看天。看天上起伏飘忽、奇形怪状的云彩。我时常觉得那变化莫测、升腾舒展的云朵中,一定是一个神秘而魔幻、复杂而多彩的世界。甚至觉得那层层叠叠、犬牙交错的云海深处,一定会像家乡二十里外的芦芽山一样,远看只有一山,真的走进去了,才知是翻过一山又是一山,越过一岭又是一岭,而且一山有一山的模样,一岭有一岭的草木,重峦叠嶂,气象万千,如同走进了神奇的童话世界。

故乡的云,根儿深,朵儿大,变化快,色彩斑斓。她像老天爷在遥远的天空画的画,给儿时的我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象,也给我少小时单调的生活,平添了无穷的乐趣。

以至于,少年不识愁滋味的我,曾一度幻想,也试图努力着有一天离开这片土地,奔向奇妙的云天。

一日,我跟着父亲下地磨地。那时,农村还没有拖拉机等机械化农机具。春季耕种前的一道必有的工序,就是用一个树条编织的类似带齿的篱笆,耕牛前面拉着,篱笆后面磨着,将田地里大一点的土块磨碾压碎,以便于日后的耕种。

五六岁的我,整天缠磨着父亲,这磨地自然是少不了我的。父亲前头牵着牛,算是把着方向,一行一垄地磨着,我则被父亲用盛肥料或籽种的箩筐,我们老家称之为“粪箥箩”的农具,平放其中并捆缚在这磨地的篱笆之上,代替了或土或石的份量,随那耕牛的拉撮,也随着父亲的牵引,一圈一圈地绕着磨着。

晋西北的春季,风大,少雨,满世界的尘土飞扬,是这个季节最大的特点。用牛磨地,滚滚尘土,如雾陡升,如云从天而降。此时此刻,静躺于“粪箥箩”里的我,看着遮天蔽日的灰尘,恰似天空的长云,一卷绕于一卷,一团袭于一团,并且随风变换着形状,或浓或淡地萦绕于周遭。置身其间,我没有感到尘土的呛鼻,倒是一下子兴奋起来。

这不就是遥不可及的云吗?这不就是我平日里远眺、遥望,一心想登上的高天云海,以及那个朝思暮想的神秘世界吗?

一时间,云一般的尘土,被牛拉的篱笆,助阵而升腾起来,我幼小的心灵便产生了异样的幻觉。随之,地成了天,天成了云,云成了海,我自然而然地成为了那腾云驾雾,钻天入海的孙大圣了。

此时的我,或许是因为自己的年幼无知,或许是因为童年的奇思妙想,我把这尘土飞扬的袭侵,看作是云海翻腾的景象。什么黑压压,什么黄漫漫,一切都成为了我心向往之的天上云间。她从某种程度上,满足了一个少年对天空的想象和对云朵的渴求,也成全了一个傻里傻气的孩子,登天的欲望和穿云破雾的梦想。

童年种下的梦,根儿最深。随着我渐渐的长大,这种与“云”共舞的机会再也没有了,这种梦幻成真的景象也很少出现了。以至于,在我长大成人参加工作后,有机会乘坐飞机飞向蓝天的时候,最先想到的不是第一次乘坐飞机的新奇与激动,而是与云亲近的热望与兴奋。但,事实上没有想象的那么美好,也没有期待的那么自然。因为,即便是万米高空飞行的飞机,多数在湛蓝的天际穿越,就是偶尔从云层穿过,我和云彩也只能是隔窗相望,不是若即若离,便是稍纵即逝。根本无法与我小时候躺在“粪箥箩”里,那种亲临“云海”的景象,能相提并论。我本能地认定,那才是真正的风起云涌,那才是人在云中、云在身边的奇妙绝景。

童年若梦。好在我的父亲,一个算是村上经历过一些事情,被人们称之为“智叟”的庄户人,在农村生活极度单调贫穷的日子里,敢于大胆地将我放置于两头耕牛的身后。不怕不懂事的牛,一不小心后退一步,把一个瘦弱的孩子踩伤?也不担心尘土飞扬把一个年幼的孩子呛着,甚至埋了?真要感谢父亲的胆量和智慧,让年幼的我,在不经意中,领略了大自然的神奇,使平日里望天观云的幻想变成了“现实”。

这种幻想和感觉,影响甚至左右着我对蓝天,特别是蓝天里如母亲发面膨胀起的,大朵大朵的云彩的认知与喜爱。不管走到哪里,置身何处,只要有点空闲,就痴迷地遥看天际,观察那升起飘落,变换游移的云彩。我常思慕着,浩瀚天空里,说不定就在我的观察中,闪现出什么奇迹;云蒸霞蔚中,抑或能变幻出什么与地面上不一样的景致。

我对天空的向往与云彩的亲近,在我幼小的心灵里,不说催生了多少梦想,至少诱发了对世间诸多事情的想象和好奇,更增添了我对故乡这片土地的依恋与厮守。所以,在我的世界里,永远走不出故乡的天地,亦如孙悟空逃不出如来佛的掌心。就是长大了,人走千里,身许边关,也常常情牵故土,梦绕山乡。既因那静默的山,也因那多情的雨,更因那奥秘的天,特别是那诱我登天和惑我生梦的云彩。

只是过了几年后,到我家来的熟悉和不熟悉的人,看着我猴似的灰头土脸地上串下跳,就满腹狐疑地问我妈,你家这二小子怎么长的那么黑啊?我妈像是背涌戏里台词似的脱口而出:就怪他大(父亲)嘛,娃小的时候跟着磨地,硬是绑扎在“粪箥箩”里,让灰尘给熏染的渗进骨头里了。一句话,说的来人将信将疑地摇头叹息。

皮肤黑就黑吧,我从来没有放在心上。便是到了县城上中学的时候,我所在的班当时为“文艺写作班”,听这名字便明白一二。班里五十多人,全是能歌善舞、能说会道,皮肤白皙、长相出众的俊男靓女,如我等既丑又黑的学生,能在全校选拔到此班,不是挑选的老师眼睛近视,心儿走神,就是这班需我等丑人点缀。要不没有对比,怎能凸显那些红男绿女的漂亮美丽?

如我者一二,金子里掺沙子般地在一个班里读了两年书。因我的不在意或本就是个求学的穷学生,能混迹于文艺之江湖,出没在歌舞之人群,既无人关注,也没谁欺负,倒是有众人台前的热闹遮挡,如我者在幕后算是安静地完成了学业。现在想来,虽成长在那个“学会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的年代,但真要感谢学校和老师们的安排,也要感谢我文艺班的同学们,是你们的出色出彩,才让我有了一点点生存的空间和学习的机会。

好在被云烟般尘土“熏黑”的我,既没有影响到我当兵服役,也没干扰到我娶妻生子,一路走来还算自在。

多少年来,爱故乡,爱故乡的云彩,我是依然如故,初心不改。

在故乡观天看云,其实各有时段,每一时间都有每一时间的特色特点。

清晨看云,一般是在我跑校上学的路上。一大早,当我一脚迈出家门时,此时的天空刚刚放亮,云彩一般集中于东方的天际。试想,一个年幼天真的少年,步行在通往学校的山路上,十里界地,是何等的十里春风,又是何等的遐思万里,我的心早已飞到了云间。我一边走着,一边“观云测天”,在变幻莫测的云霞里遨游神思,真是再美妙不过的事情了。

清晨的云,是从故乡芦芽山的石缝里升起的。传说,那幽幽的石缝里常年住着吞云吐雾的神仙。神仙的一呼一吸,便是云雨的升腾与飘洒。这时的云,最初是轻如薄纱,覆盖于群山之上。渐渐地,随那轻风和晨光,这薄纱便翻卷起来,聚集成乳白色的云团,上升到南山顶上的天空。

随着我脚步的延伸,云也在变换着各种形状。一会儿在欲出的太阳作用下,奇形怪状的云朵瞬间便镶上了金边,显得分外的迷离,格外的妖艳。只是在逆光下,看不出云彩的细节,只有那金边耀眼夺目,流光溢彩。一会儿又云随风走,风助云移,那云像女娲补天似地连接成一片,企图挡住太阳欲出的光辉,演绎着一场天界一手遮天的独幕剧。

想来,这大自然也如人世间,不乏你争我夺的明争暗斗和对垒搏击。

最绚丽的是,晨光里飘逸且通透的云。云和喷薄欲出的太阳相遇后,激情中幻化成熠熠生辉的霞光,把东方的天空渲染的异彩纷呈,斑斓瑰丽。此时,如若登天,一定是世间最美。

人们常说霞光万丈、云蒸霞蔚。假如你仔细地观察,朝霞和晚霞尽管都是霞,但就其状态和气势是有区别的。晚霞,一般是条状或成片的。从色彩上来说,要么金黄,要么通红,一般呈现在太阳即将落山,或者太阳已沉入地平线之下。此时的霞光,连天接地,亮丽但不刺眼,迷人却不夺目,如文艺复兴后欧洲“黄金时代”光线大师的油画作品,百看不厌。

要我说,朝霞才是真正的霞光。阳光因出自早晨,起于山巅,她的光线也许是年轻的,深藏着一种内在的力量,以及这力量支撑下的锐气。所以,她一旦与云相遇,便制造出了一种特殊而极具穿透力的光,那就是在万丈光芒烘托下,气势磅礴的朝霞。

朝霞犹如宝剑出鞘,不是刺破云朵,就是在云朵的顶部挥舞,把本是寂静的清晨搅动的心神不定,更是把习惯于晨起的人,鼓动的心潮澎湃,大有跃跃欲试之情绪,气呑山河之壮怀。

或许,在我蒙昧混沌的年龄里,根本不懂得念书有什么用?更不懂上学的意义是什么?但却没命地想到学校,想念这孤燥无味的书。尤其是不怕严寒酷暑,不惧风雨雷电,忍饥挨饿,每天要步行二十里路,两年功夫,一天也没耽误过学习。

现在想来,很可能就是被这晨光,被这晨光里朝霞喷薄而出的天象所诱惑。每天在追逐着这迷离的云霞,像追逐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梦一样,追到了学校,追到了课堂,又追赶在这乡间晨起晨落的小路上。

中午时分,云是散乱的,散乱的如我放学路上的饥肠辘辘和心烦意乱。此时的云,没有了清晨的恬静,也没有傍晚时的沉稳,一任在太阳的追赶和风的催促下,散淡甚至是没有方向地飘忽不定着。

我不禁想起“天人合一”这个成语,或许它的别解就是人的心情乃至情绪,在某种程度上,是受一些自然现象影响和支配的。要不怎么能有阴晴圆缺的伤感,以及潮起潮落的情思呢?

所以,当我念了大半天的书,本来饥饿、疲倦充斥着身心,却又行走在大中午的天地间。无论是寒冷的冬天,还是炎热的夏天,太阳在几丝浮云的照应下,泛着灰白的光亮,显得不再那么专一。云也像母亲晾晒的旧的不能再旧的抹布,既不鲜亮,也不成形,随风飘浮着,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我尽管少小,心绪也自然随这天象,无精打采,甚至情绪极度低落地蠕动在这十里山路上。

午后才是云的盛宴。云是有意向的,随着太阳的西斜,云也开始一片片,一朵朵,往西边的天空聚集。此时的西天,胜似一个巨幅屏幕,各种剧目都在急切亮相。随着太阳的西沉,在这偌大的天空,云才成了舞台的主角。

一时间,或大海般风起苍岚,帆船逐浪;或群山般林海茫茫,虎狮出没。最让人浮想联翩的,是云的变幻组合后,一座天造地设的都市圣城,陡然间便跃然天际,年少的我,一时间,真的不识这究竟是天上还是人间?

最令人揪心和害怕的云,是暴雨来临前黑沉沉的乌云。所有的暴雨,都是有征兆的。暴雨前的几天,一般是天气闷热,丝风不动,与此同时,天空一定在设法网罗并收买着各色云彩。然后,她在不断地扩大面积,增加厚度,而且在反复酝酿中,寻找乌云骤变为暴雨的时机。暴雨,其实是风云在天空搏杀的企图和阴谋。这企图一旦形成,或者这阴谋一旦暴露,乌云便转换成暴雨铺天盖地的倾泻下来。

记得一年盛夏,一连几天天气燥热,让人喘不过气来。上学来回的二十里路,早上出行还能承受,但到了午后从学校返回的时候,就热得像家里灶台边上的蚂蚁,憋气而难耐。

就在那天一放学从学校刚走出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西边很远的天边翻滚的云彩。这云彩,由灰白逐渐变成灰暗,再由灰暗速变成乌黑,并且在不停地滚动着。如村子里沟底的河槽,发洪水时汹涌的波浪,肆意翻卷着,只是听不见波涛的怒吼。不一会儿,这云便渐渐地扩张起来,从西边漫延到了我们行走的头顶,并锅盖似地越压越低,真有点黑云压城城欲摧的气势。由担心变成害怕,由害怕变成了恐惧,平时放学一般是各走各的,此刻我们三个小孩自觉的聚在一起,很快地躲避在了路上的一孔破窑洞里,直至暴雨过后才回到了村里。

就是故乡这如梦如幻、若隐若现,变幻无常、同生共长的云彩,丰富了我少年的生活,也为这平淡的日子添了些许亮色,乃至求新求变的渴望。

我是裹着这故乡云的衣衫,筑梦边关的。因此,我常把边关的云和故乡的云叠加在一起,丰富和拓展着一个军人护国守边的梦想。如此,我的远行也就有许多情牵和诗意。

边关的云,因为离天近,也因为离家远,所以,我常把彼云当此云,在互换中满足一个游子诗意般的乡愁,刻画一个男儿铁血样的宿志。

行走边关,经常和战士们巡逻于边境的山岗上,在观察边情的同时,也观察着边关的云。其时,我的心潮是起伏的,起伏的如那关山或上或下、或远或近,浮沉飞动的云彩。陡然间,仿佛置身于故乡的云里雾里,既不敢大声说话,也不敢左右顾盼,生怕须臾间惊动了这人在边关,梦在故里的殷殷情思。

关山异域,云凝雨湿。在边防,不是被云托起,就是被云包围;不是彩云拂面,就是落霞送归。云,始终是飞动于边关与家乡漫漫长路的飘带,连接着天地,牵绊着遥远,滋润着我的心田。

游子,其实就是一朵云,一朵生长于故乡,漂泊于他乡的云。

故乡,才是云的根。云从石中生,那石就是故乡南山的卧龙石。

故乡的云,不管你怎么观看,总是那么绚丽,总是那么动人。或红霞满天,或白云朵朵。一会儿片状,一会儿条状,变化万千,神秘奇异。便是乌云密布,也同样以别样的情伏,讲述着云谲波诡的故事,抒发着雾集云合的心绪。

故乡的天空,因云而灿烂,因云而迷人。高天流云,云锦天章,共同演绎着一幕幕故乡天际的神话活剧,书写着一首首山乡长空的抒情诗篇。

我愿成为一朵云,从遥远的边关飞回故乡的蓝天。便是飘落了,也将成为故乡田野里的一滴细雨。

“踏着沉重的脚步

归乡路是那么的漫长

当身边的微风轻轻吹起

吹来故乡泥土的芬芳

……

那故乡的风,那故乡的云!”

《故乡的云》,唱响耳边;故乡的云,飘进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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