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大碗”的味道

小时候，出五块钱人情吃“六大碗”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儿。

姑妈家的大女儿，也就是我的大表姐出嫁。三伯带着我和五叔家的二哥一起去的，七八里路程走走停停，到姑妈家时，家里已经摆开了桌子，要吃晚饭了。

看见娘家的亲戚来了，姑父和姑妈热情地招呼着。我们顾不得喝茶，赶紧到房间里把人情钱交给坐柜的。坐柜的也称管账的，一般由本家门上信得过的、有一定威望的人担负此重任。坐柜的翻到喜簿写名字的一页，将出人情的钱数写在名字后面，然后收好钱和喜簿，就出来指席坐桌子了。

由于是女儿出嫁，舅舅为大，三伯被安排在东北角桌上，面朝南；我和二哥坐在东南角桌上，面朝西。

很快，第一碗菜上来了，是条粉。伴随鞭炮的响声，坐柜的起身在堂屋门口大声说：“舅舅、表叔、众位亲友好，受主家委托打个招呼，酒薄菜寡，望大家海涵！”说完，又拿着鞭炮去隔壁邻居家去招呼其他亲友了。望着坐柜的身影，恍惚间，听见斟酒的喊“来来来，吃！”一边说一边用筷子把碗头上的青蒜花往碗中的汤里摁，我夹了一筷子条粉用勺子接着，吃到嘴里，青蒜香混着肉香，吸饱红烧肉汤的粉丝既有弹性又溜滑，好吃得不得了。

第二碗是杂烩，三角卜叶、肉丝、虾米、慈姑片子一起在肉汤里炖，最后把红根子绿叶子的菠菜放下去滚一下起锅，撒上青蒜花，五颜六色，望着就想吃。我舀了一勺汤，鲜美无比，虾米特有的咸鲜、肉香夹杂着百叶的豆香，菠菜的清甜，让你的筷子停不下来。

第三碗就是肉坨子，肉坨子是兴化盐城一带对肉圆的称呼，一般一个人三个。和我坐在一张桌上的还有几个年龄比我小的，全都一脸快活地盯着那用红烧肉汤焖的酱红色肉坨子，菜上撒着青蒜花，红绿相间，很好看。斟酒的用汤浇着蒜花，说：“肉坨子，肉坨子，一个人六个，来来来，吃！”桌上一位亲戚对我说：“宝宝，你要把六个全部吃掉！”二哥笑笑，给我夹了一个，我小口小口地吃着，觉得太好吃了。

突然，“噗噗”，鞭炮声再次响起，原来上大菜了。所谓大菜其实就是红烧肉烧慈姑。那时经济困难，一般慈姑在下边放着，上边装着十几块切得四角见方的肥肉。只见姑父在捧菜的旁边亲自把大菜端到各个桌上，边端菜边招呼：“舅舅、姑父，各位亲朋招待不周，望大家吃好喝好！”斟酒的把装肉坨子的碗放到捧菜的盘里，肉坨子早被吃了个精光，碗已经底朝上了。大菜上了桌，二哥夹了一块瘦肉放到我的勺子里，我自己夹了一块慈姑，感觉比肉好吃。

第五碗是萝卜淡菜。尽管我不喜欢萝卜，也不喜欢淡菜，但萝卜淡菜汤让我难以忘怀。萝卜的甜、肉的香、淡菜独特的鲜，让人喝了就不想丢手，只恨勺子太小。

第六碗汪豆腐虾米汤。肉丁子、豆腐丁子、芋头丁子、虾米加肉汤大火烧开，小火炖到芋头烂熟起锅，撒入青蒜花，保准让你吃了还想吃，勺子停不下来。

第七碗红烧刀子鱼。“鱼到酒止”是苏北的一句俗语，大凡红烧鱼上了桌，也就意味着酒席即将结束。这时，斟酒的把鱼头转了朝东，象征性地夹了夹，把鱼头鱼尾放在桌上。接着汤跟饭也上来了。我就着汤，吃点饭，青菜碧绿，豆腐雪白，肉汤打底，咸淡适宜，鲜美无比。

一会儿，鞭炮声再度响起。这是散席的鞭炮。我想站起来走走，二哥拉着我说：“等人家全吃过了再走！”当客人们纷纷往外走时，我们才跟着动身。

这是我小时候吃的一次“六大碗”，连鱼带汤整八碗，至今还忘不了那时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