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3月5日,89岁高龄的母亲驾鹤西去,安详地离开了她的子孙们。
母亲葬礼结束后,我们兄妹对她的遗物逐一进行清理,整整两蛇皮袋的大米,赫然醒目。
90岁的父亲告诉我们:这是你妈妈去年秋收时,花了半个月时间从农田里捡回来的100多斤稻谷,后来晒干扬净托人碾成米,足足80斤。她种了一辈子田,深知粮食的金贵,看到人们践踏粮食好比挖她的心头肉一般。
父亲的一席话,不由得让我们做子女的再次泪目,母亲这辈子爱粮如命的过往一幕幕在我的脑海浮现。
母亲是长女,从小就承担起照顾弟妹生活的责任,10多岁时,随外公、外婆去江南讨饭为生,后来长大成人与父亲结了婚。婚后,为了生计父亲去了县里的水利工地,母亲在家种田带娃。1959年春天哥哥出生了,那时正值三年自然灾害闹饥荒,家里没有一把大米,幼小的大哥饿得直哭,闹腾个不停。母亲拖着产后虚弱的身体到乱坟地挖野菜,回来洗净下锅,熬成汤充饥。就这样靠着“瓜菜代”,度日如年般地捱过了困难岁月。
后来,二姐和我以及三弟、小妹相继出生,本就贫穷的家庭一下子增添了好多张吃饭的嘴巴,吃了上顿愁下顿的困境,常常让父母亲焦头烂额。
每到三春头上,母亲㧟着淘箩子走东家奔西家借粮,总是满怀希望地去,大失所望地归。每到煮饭辰光,就是母亲忧愁之时。最终,父母亲商量着用切碎的萝卜缨子和着极少部分的米煮饭。说实话,饭好吃,胃难受。吃少了,不熬饥,吃多了,肚子嘈人,常听见自己胃子里发出的“咕咕”叫声。
那时,饭也吃不周全,更别提吃肉了。有一天,读高中的大哥回来吃饭,问我和二姐想不想吃熏烧肉,我俩连忙点头。大哥叫我望风,二姐蹲下后,大哥踩着二姐的肩慢慢抬起,翻过墙梁,到房间里偷来用来度命的大米。下午放学,大哥带回来半茶缸油光光、红灿灿的猪头肉,我和二姐吃了个精光,终于解了馋。好半天,兄妹三人还沉浸在享受美味的喜悦中。喜悦还没有回味完,接着承受的却是母亲雷霆般的怒火。
晚上收工归来的母亲,很快发现米缸里的大米少了。原来,她每天上工前,预先拿好煮饭的大米,交给二姐,在米缸里做上只有她自己清楚的印记,并锁好房门,以防止我们姐弟在煮饭时多放些大米。母亲一看印记没了,将我和二姐、大哥找来,挨个盘问,我望着又气又急的母亲,心里更加发虚,手脚哆嗦得不听使唤,最终出卖了大哥和二姐,我们三人结结实实地挨了一际响亮的耳光。这一际耳光,把我们打醒了:为了打牙祭,竟然吃掉了全家人一星期的口粮,这是多么的荒唐!
面对泪流满面的母亲,我们当着她的面发誓,以后一定珍惜粮食,节约粮食,不再惹妈妈生气了!母亲看到兄妹三人红肿的脸颊,又是自责又是懊悔,她张开怀抱,将我们搂抱在一起,哭成一团:“儿呀,妈妈知道你们吃不饱,日子苦啊,可爸妈能力有限,等条件好了,一定让你们吃上一顿饱饭!”
不久,农村实行大包干,各家各户有了自己的责任田,母亲的许诺兑了现。以种田为生的母亲,种粮积极性空前高涨,一有空闲就往田间地头跑,侍弄庄稼就如同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当年粮食获得了大丰收,除出售完国家的“两上缴”任务外,家里留足的口粮有上万斤之多。望着堆到房梁的稻谷,母亲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是那样的真实、那样的饱满。
过惯了苦日子的母亲,此后不管粮食多么富足,她总是精打细算,做到颗粒归仓,从不浪费粮食。每当农忙的闲暇,总能看到她在田间地头拾麦穗、捡黄豆、拣稻谷的身影。她常说“好天防坏天,粮食最金贵”,“每一粒粮食都是十八瓣汗珠子摔打后换来的,来之不易啊!”。
随着我们兄妹长大成人,相继在城里就业工作,母亲年事已高,已不再种粮,家里也不愁穿、不愁吃。但每到收获季节,她总是跟在收割机后面,拾麦子和稻谷,忙碌个不歇。我们经常打电话嘱咐她,不要为了捡粮食而摔跟头,她嘴上应着,电话一撂,俨然像年轻人似地奔走在田间地头......
这就是我的母亲李爱英,惜粮如命是她一生的真实写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