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当记者写电视专题脚本时,常用“广袤田野阡陌纵横”形容农村的幅员辽阔,本以为“阡陌”就是交错纵横的小路。近来通过翻阅字典,才知道这其中还有走向上的考究。“阡”是指南北走向的小路,而“陌”则指东西走向。
我们老家一般把“阡陌”叫做“田埂”。在古代,田埂被叫着“田塍”。清宋荦在《游姑苏台记》中就有“观农夫插莳,妇子满田塍,泥滓被体。”的记载。意思说,看农人种植、播种,田间的小路上站满了妇女孩童,溅了一身污泥,甚是有趣。
田埂一般较为狭窄,除了围水种稻,也可以走人、走牛,一旦对面来人是不好会档的,常有人为通行互不相让争执个上下。若在田埂上骑自行车,偶有人仰车翻,跌成个泥猴子的事儿发生。
有了野草的日子,田埂才显得生机勃勃。记忆中,田埂上的野草最先登上春天的舞台。打春以后,沥沥春雨洗涤了冬的岑寂,牛耳朵、蒲公英、苦艾、茅针、蒿子、盐巴草,还有那些不知名的小草便不声不响地钻出消融的冻土,嫩嫩的黄,浅浅的绿,小小脑袋从旧岁的枯草中冒出来,眉眼舒展,模样俊俏,像顽皮的孩童,带着幸福的微笑,踮起脚尖,迎接早春的到来。
“打了春,赤脚奔;挑荠菜,拔茅针。”孩童时代的我,最惬意的事就是在春光明媚的日子里和伙伴们一起到田埂上去挖荠菜、抽茅针。茅针尖尖的顶部,根部壮鼓鼓的,随手抽出一根剥开,里面露出雪白的绒芯,放在嘴里细嚼,甜丝丝的。我们暗中较劲,看谁抽得又快又多。手中有了一把,便躺在田埂上,津津有味地咀嚼着,茅针吃起来口感独特,鲜嫩甘甜,回味无穷。
田埂是鸟儿记得回家的路标。清晨,雄鸡唱响天空,犁田的国全二伯吆喝牲口洪亮的声音,惊飞了村前树林里的斑鸠。母亲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田埂上有去年秋收遗落的稻粒、黄豆,有悠闲的虫子,鸟儿飞过这里,正好美餐一顿。然后沿着弯弯曲曲的阡陌,飞进郁郁葱葱的树林深处,踏上为巢中待哺幼崽的觅食之旅。
田埂是耕牛天然的放牧场。这里长满野花野草,叶片上的露珠,晨光下犹如晶莹透亮的珍珠。记得放忙假,我便成了生产队里的放牛娃,行走在田埂上,牛低头吃草,有时也抬头竖着耳朵望着远方。骑在牛背上的我则顺势看着田野,看着炊烟袅袅的村庄,好像闻到了那诱人的阵阵饭香。
春耕开始,都要“斫田埂”,也就是用镰刀砍去田埂边的杂草柴薪,以免日后影响大田里的禾苗生长。这是一件轻松的事,每到星期天,碰到有这样的农活,我就央求老队长陈三伯派工。这样不但可以为寒薄的家庭挣些工分,还能将砍下的柴草当作战利品背回家,晒干做柴,何乐不为。
长时间耕牛踩踏,加之夏季雨水冲刷,田埂就会变得越发羸弱。在每年插秧前都要修补一番,乡民们把这农活称之为“镶田埂”。其目的主要是加固田埂,日后不至于漏水,还可以见缝插针,种上黄豆,无需过问,必有收获。这可是既要有体力,又要有技巧的活儿。一般由身高力大的农民在田埂边把田土加水和成泥,然后用带齿的钉扒将土梳熟后贴紧田埂,一天扒梳下来,累得腰酸背疼。
镶过的田埂,肥肥胖胖有点滑腻腻的,赤着脚踩上去说不出的舒服。几天后,盐巴草、车钱草又纷纷冒出来。萤火虫的蛹已露出细黑色的尖,粗壮的蚯蚓爬来爬去,推出一道道蜿蜒爬行的痕迹。
等田埂干了,可以走人了,稻田也平整得如镜面似的。到了插秧的日子,便是我与田埂亲密接触的时光。平日里,我在学校里读书,不会插秧,只能把农妇们事先拔好的秧苗一个个码好,装进担框里,挑到正待插秧的水田中,然后均匀地分散开来,乡里人称之为“打秧”。细雨绵绵,我身穿雨衣,打着赤脚,挑起满满一担绿油油的秧苗走在湿滑的田埂上。刚开始,双脚痒痒的,还蛮舒坦,不一会儿,为防跌倒,只好用脚趾使劲地抠住泥土,小腿肌肉绷得紧箍箍的。
上世纪大集体时,乡村大搞方整化,一时间田埂被拓展成机耕路,手扶拖拉机可以在上面驰骋。再后来,分田到户“大包干”,有的农户改种西瓜、棉花等经济作物,田埂依照承租人的需求,或平整,或改道,一度面目全非。
近年来,实施乡村振兴,各类经济合作社如同雨后春笋般地呈现,通过“小田并大田”规模化种植,“田成方,树成行,路相通,渠成网”,田与田之间的阡陌变成了硬质化的水泥路,田埂自然消失了许多。
但不论如何变迁,在我的眼里,纵横交织的田埂永远属于乡村。这是一条充满无限生机的道路,我不会忘却自己从田埂上走来的身影,它将在我的心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