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夯的林堂叔

记得在农村老家侍弄责任田的时光里，同一村民小组的林堂叔身材魁梧，力气大，哪家房屋翻建都会找上他。因为他是方圆数里的打夯能手，尤其唱出的夯歌是那样的提气传神，

那时夯歌经常听到，是打夯时一人领唱、众人合唱的歌。我不知道夯歌历史有多悠久，但用词诙谐风趣，旋律优雅动听，调动劳动激情的作用是显而易见的。

我们兴化是里下河水乡平原，土质松软，在建房造屋时，人们都会挖开深深的地基，用石夯将石灰和碎砖瓦夯实。每当打夯时，就会吟唱旋律动听、高亢、雄浑的夯歌。夯歌，是我们童年记忆里的音符。

夯歌合唱简单，领唱夯歌的人倒是需要真本事的。由于夯歌没有现成的唱词和固定旋律，全凭领唱人现场即兴发挥，唱词随意性很强。我们所住的顾岔村，林堂叔是掌夯把、唱夯歌的一把好手。他斗大的字识不几个，平时像个闷葫芦，讲不了几句话，可一触碰到石夯，嘴里的唱词便一个劲地往外蹦，加上天生一副中气十足的好嗓子，打夯领唱时，就是他的高光时刻。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四邻八舍的庄户人家盖房子打地基，大多选在农闲时，邀请村里身强力壮的大劳力。当时经济条件差，建房本就不易，招待打夯做小工的本村人，只能略备一些小菜，大麦烧酒和劣质的“斗牛”牌香烟款待着，虽说酒薄菜寡烟孬，但仪式感还是蛮强的。

一般主家总会选个好时辰，逢六、八、九或者一十这些农历中较为吉祥的日子。焚三柱香，摆一些猪头、公鸡、鲤鱼等供品，先敬土地爷，然后在鞭炮声中，将重重的石夯固定妥当，绑上夯辫子和红布条，每个打夯的人各执一条，最后扶夯把，喊号子的必然是隆重登场的林堂叔。只见他用唾沫往两只手心里吐几下，然后紧紧的握住夯把，吆喝声顿起："伙计们，拉起来哟！"夯手们便随声附和："嗨哟，拉起来哟！"林堂叔唱："大家一起，加把劲哟！"众人合："加把劲哟！"林堂叔唱："角角落落打实在哟！"众人应："不留空哟！嗨哟，嗨哟，咿呀嗨！"清脆嘹亮的夯歌声，在村子的上空久久回荡.....

 听村里人说，林堂叔年轻的时候，经常上大型河工肩挑担运，大丰斗龙港建设、江都樊川河浚深、宝应大运河整治都留有他参与施工的身影。每到工程竣工前夕，他带领村里的打夯队总要将河坡、青坎一一夯实。那时候全是人力打夯，一层层，一排排，不断打压，砸实，再填土，白天黑夜轮班倒。林堂叔带领的打夯队，享誉全县工程指挥部，他也成了众多打夯队中的头牌夯手，指挥部的顾彪局长特地为他佩戴过大红花。于是林堂叔喊起夯歌来劲儿十足。上百斤的石夯，一次次被夯手们拉过头顶，他唱夯歌的声音在大运河畔绵延而悠长.....

林堂叔唱："政府请我上河工哟！"众人合："真光荣哟！"林堂叔唱："修起长堤锁长龙哟！"众人合："防洪墙哟！"林堂叔唱："千里运河保通畅哟！"众人合："作用大哟！"......

林堂叔一阵阵夯歌，一趟趟河工，大大地露了脸。从此，他唱夯歌，扶夯把，在洋汊河一带出了名，邻近十里八村不少乡亲们盖新房，打地基都愿意请他打夯唱夯歌。

每当林堂叔从邻村唱夯歌回来时，古铜色的脸上总会洋溢着开心的笑容，喷着满嘴的酒气，打着饱嗝儿，将兜里的香烟见人就发，自豪地说："今天，你叔我又风光了一回！"

唱夯歌，执夯把，林堂叔的确风光了许多年。如今石夯，退出人们的视野，早已被灵巧、省力、省时的现代化建筑机械所代替。那乐观向上，铿锵有力悠扬婉转的夯歌，永远定格在我们的记忆里。

 清明期间，我回了趟老家，巧遇80出头的林堂叔，正悠闲地陪着老伴在风景秀丽的村头散步，再也看不到当年领唱夯歌一展歌喉的风采。

岁月无垠，夯歌远去。愿林堂叔健康快乐地安享晚年的幸福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