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邻里们

屈指数来，我从海河乡进入兴化城居住已有三十年时间了，同一楼道的早已彼此知根知底，周边附近的人也熟悉个遍。虽说历经近30年的情谊，总觉得相互之间隔着一道夹层，远没有乡村的邻里关系那么敞亮。闲暇之余，脑海中喜欢回忆乡村岁月里的那些光景。

乡村的邻里间是没有隐私的。白天，家家户户的大门是敞开的，邻里可以随时出入，或借来往还，或有事相求，即使什么事也没有，也是经常窜门的。谁家干什么，或者想干什么，邻里之间从不隐瞒，也无法隐瞒，更无隐瞒的必要，很多事是需要相互帮忙的，邻里之间，谁也离不了谁。如果谁家关门闭户，街坊们往往调侃道：“白天关门，还能干什么好事？哈哈哈哈……”随后又是一阵放浪的笑声。从内心里讲，乡邻里是瞧不起那些关门闭户者的。

在乡村别想早上睡懒觉，总有早起的人叫门。我在乡里做文秘时，乡政府离家7里地，平时早出晚归，周末还加班赶材料，偶尔有个难得的清闲，早晨好想多睡一会儿，经常被咣咣的敲门声叫起来，若迟迟不开门，就遭到奚落，“乡里大笔先生就是跟我们老百姓不一样，太阳老高了还睡大觉。”他们并无恶意，只觉得你不该这么“懒”，谁管你加班加点呢？这一大早砸门，无非就是借这借那，譬如自行车、翻地的铁锹、收割的镰刀，挖墒用的呢绒绳子、一张桌子、几把椅子、甚至于锅碗瓢盆，等等。你家所有的，都在可借之列。因为家里有什么东西人家早就心知肚明，你还能不借？反过来，别人家有什么东西，也瞒不过你的眼睛。

在乡村邻里间是互通有无的。过去，农闲时乡亲人呆在家里，不仅邻居相互串门，就是后村的跑到前村来串门也不足为奇。村里有几个闲人专爱串门，尤其是长贵叔特能磨叽，晚上不管到谁家，进了门坐下就像根钉子似地铆在那里了，除了喝茶就是吸烟，户主问一句他说一句，户主如果也不好说话，他们就那么闷坐着，尽管鸡一遍遍叫，户主连连打呵欠，他也置若罔闻，直到他实在熬不住了，才起身告辞。长贵叔也是我家的常客，秋收期间，我们在大门外锤黄豆，到夜里露水重湿气大，天气透骨的凉，我们都披上薄棉衣，他却穿着短裤，赤脚趿拉着拖鞋，就这样不声不响陪着我们，直到我们活计做完收了工，他才怏怏而去。当然，如果赶上我们家招待客人，串门的长贵叔也一样坐下吃喝的，毫不见外，也无需客气，这在乡间算不得什么，家常饭菜，家酿老酒，又不值什么钱，也就是多摆放一套餐具而已。

我定居兴化城后，房屋留给岳父母们居住。岳母有时外出有事，有时走亲访友，如果觉得一时半刻回不来，就把钥匙交给邻居大妈保管。有时节假日我回家见不到岳母，就到邻居大妈那拿钥匙，邻居就告诉我岳母干啥去了。乡下人对钥匙不太当回事，在八十年代以前，乡村多为草屋，大门是榆树板做的，稀疏的缝口可以望见屋里的陈设，院墙门多为棍棒绑扎的栅栏门，连猫狗也挡不住。门锁就是个摆设，钥匙就压在门脚的砖下，或塞进门旁的墙洞里，家里不管大人还是孩子都能找到钥匙，各家各户差不多都这样，这是乡里人公开的秘密，就是来了亲戚，也能找到钥匙，主人不在家，客人就进了门，主人也不以为然。

每到大夏天中午，乡邻们都喜欢在门洞里吃饭。摆一张小条桌，几张小凳围坐在一起，门洞里通风凉快，敞亮透彻，爬满墙体屋顶的丝瓜秧扁豆藤稳稳地把热气挡住了去路。还有的农妇端着碗上大街上，边蹲着吃饭，边和别人说着话、聊着天。条件不济时偶有乡民改善伙食，杀个鸡、煮条鱼、炒个肉，邻居之间是相互分享的，谁家做什么好吃的，半个村子的人都能闻到饭菜的美味，乡下人从不喜欢关起门来吃独食。尽管后来经济宽裕了，衣食无忧了，乡邻间依然保持着这习惯。

记得岳母健在时，她如果烧个红烧肉，常给那个舅奶奶邻居送上一碗，邻居们做了什么美味或亲戚带来了稀奇的美食，也会给岳母送过来尝尝鲜，这种发自内心的真情让人动容。

一旦谁家有突发事件，街坊邻居总能施以援手。忘不了儿子3岁时的那年秋天，我利用放假的间隙，和妻子一道到一个离家五六里地远的田里拾棉花，还没到半晌，一个街坊邻居火急火燎地送来了不幸的消息：“你家小伙从三米高的平台上跌下来了，快回家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当忧心忡忡的我们紧走慢走赶到家中时，岳父母和儿子在邻里们的陪护下去了镇区的医院急救。村里人告诉我，岳母在平台上晒棉花时，眨眼间，正在玩耍的儿子，从楼梯上掉了下去。巧的是村里赤脚医生刚好从乡里回来，邻居家的挂浆机船买化肥正待靠岸，闻听消息二话不说，直奔医院。幸亏急救及时，这才化险为夷。这件事，让我很受感动并永远铭记。“远亲不如近邻”这句话的内涵，让我有着刻骨铭心的体验。

其实，乡邻之间也不见得全是一团和气，免不了有吵闹争斗乃至于冲突，但多数人过去就忘了，不再计较，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真要计较起来，对谁都不好，其他人看着也别扭。最后，乡邻们以宽容包容一切，依旧和好如初。

岳父母健在的那些年，我常利用节假日回老家看看。现在他们相继过世，我仍然常回去坐坐，逢年过节都乐意地回去凑个热闹。我深知，人世间最不能冷落的就是亲情和乡情。每次回老家，乡里乡亲纷纷招呼，热情相拥的场景，让我深深感受到那种扑面而来的温暖和浓浓而真挚的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