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近花甲的我,随着时间的宽裕,总喜欢回忆曾经的过往。最近不知是什么缘故,想得最多的便是那一盏煤油灯,想起夜深人静时,在煤油灯下伏案疾书的背影。
那盏煤油灯极其平凡,圆鼓鼓的灯身里装满了褐黄的煤油,吸饱了油的灯芯探头探脑地爬出来,“刺啦”划响一根火柴,它就“嘭”地一声燃起昏黄的灯光,点亮四壁,也点亮了我的青葱年华。
时光倒回到三十多年前。
一座小村庄的东头,几棵弯曲的大榆树支撑起伞盖,慈爱地庇佑着树下三间又矮又小半砖半瓦的草房子。月亮遛进云层早早睡下,星星也困得睁不开眼,唯有一线灯光从窗户缝间漏出来,一个20多岁既黑且瘦的年轻男子趴在堂屋的饭桌上,面前亮着一盏煤油灯。豆大的火苗被罩在薄薄的玻璃罩里,一些黑烟从罩孔上方飘出,盘旋,最后停在芦苇杆编织的屋顶上,在那里折射出一张张抽象的图画。有些黑烟调皮地飞到男人的额上、鼻梁上,企图让他装扮成个大花脸。
夏日的蚊虫肆无忌惮地向年轻人发起袭击,他只能将水桶里倒入冰凉的井水,双脚置于其中,化蚊虫的进攻消弭于无形,依然埋头书写着白天的所见所闻,面前摊开一沓草稿纸,已经几易其稿,正在工工整整地誊写。他那灼灼的目光在稿纸上穿梭,“笃笃笃”的写字声敲击得灯光闪闪烁烁。也显然听不见古老的自鸣钟“当当当当”响亮的提醒,听不见房间里妻子的呼唤声“都十二点了,快睡吧!”
小伙子有时也会停下来,取下灯罩,拧开灯头,喂灯盏饱饱地喝一顿煤油。温柔的妻子告诉他,灯加满了油,房间就亮堂了;人加满了油,心里也就亮堂了。
时光倒回到三十年前。
我看到几颗星空下,一座简洁的乡政府大院落坐落在漫天遍野的油菜花田里,浓郁的花香悄悄飘散进最里面的一间宿舍里。那里,有一盏煤油灯,如豆的灯光下坐着一个年轻人,他低头捧着一本书,目光扫过每一行文字,他的眼神被书中的故事所吸引,时而喜悦,时而忧伤,脸色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阴晴不定。他犹如驾一叶扁舟,遨游在海洋里。在那些汹涌的波浪之间,他遇到了屈原,看见了李白,与苏轼畅游赤壁,和鲁滨逊漂流海岛……他们都指点他,大海那边,有一条路,金光闪闪,只有加满了油的人,才能走到目的地。
隔壁食堂的林师傅起来为炉膛加煤,善意的提醒“都十二点了,怎么还不睡觉?”面对老师傅的催促,年轻人报以微笑。
灯光渐弱时,年轻人像食堂林师傅那样,照例喂它喝饱煤油,添足能量,并轻轻地鼓励自己:“加油!”
后来他真的走出了乡村,找到了那条金光闪闪的路,并从此与文字为伍,与文学相伴,成为新闻宣传的参与者、管理者。
那个年轻人就是我,那盏煤油灯后来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电灯、日光灯,还有那各式各样的节能灯。或许那盏煤油灯还在,一直在某个角落闪耀,与它一起闪耀的,还有那乐于勤学、敢于梦想、勇于拼搏的精神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