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花

兰花死了。听到这个消息，我震惊不已。

村里人告诉我，是坐在她男人踏的三轮车后边，转弯时失了控翻下了公路，头着地，白色的脑浆都流了出来......

兰花一生命运多舛，打从进了婆家门就没享过一天福。在饥一顿饱一顿的状态下，总算将四个子女拉扯大了。出落得两枝花似的大女儿招兄和二女儿来弟相继找到了心仪的对象，嫁出了门。

此后兰花不敢有任何懈怠，立即着手翻建祖屋，因为时间不等人，两个儿子已经20出头，转眼间便是娶媳妇的时候了。

说干就干，兰花和丈夫起早带晚到临近的轮窑，寻人装砖买瓦，购置水泥石沙，两月后，一座七架梁红砖青瓦房矗立在村西头。结果负债2万多元。

2万元虽不是大数目，但对于靠种田为生的兰花来说，要提前偿还不是一星半点的难。兰花心里有谱，大儿子立中生性憨厚，脑袋瓜儿不太开窍，就在窑厂挖窑泥，凭力气吃饭。二儿子智中生得灵气，要身材有身材，要形象有形象，是兰花最中意的一个孩子，她看在眼中喜在心里，说什么也舍不得让他去挖窑泥，干苦力，思量再三，让智中跟村里人一道去苏州厂里打工。按照这个计划，用不了二年，家庭收入就会扭亏为盈。

然而，幸运并没有降临到兰花身上。智中去苏州打工还没有一个月，在一次下夜班的途中，突然遭遇车祸。当时监控盲区太多，远没有现在星罗棋布，肇事车辆见状慌忙逃逸。等路人发觉躺在马路上的智中时，已是血肉模糊，人们一边打“110”报警，一边打“120”求救。于是破案和施救同步展开，结果肇事车辆杳无音信，厂里出于同情给予手术费用和误工费，智中好歹捡回了一条命。由于脑部被撞，好端端的一个人竟成了智障者。

这件事对兰花打击太大，但日子还要过下去，二儿子智中废了，还有大儿子立中呀，只得强打精神领起阵着，忙于责任田庄稼的管理，贫瘠的家庭逐渐显露出少许生机。

转眼间，立中到了娶媳妇的年龄了。兰花这个做母亲的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求张三、拜李四，四处托人张罗着做媒说亲。无奈方圆周边人家都知道兰花家一贫如洗的状况，谁愿意把个女儿往火坑里跳。

村里有个常年在外开婚姻介绍所的王四，据说他手头有着一批征婚者的信息，只要有让女方心动的彩礼，婚事也就“碗里抓菱十拿九稳”。

兰花于是找上门，恳请王四架势。王四能说会道，靠着三寸不烂之舌，把个立中说成无所不能的英俊青年，让家住响水的一位离异女子动了心。就这样两头哄、两头瞒，亲事成了，条件是给女方家庭5万彩礼。

结婚那天，才知道女子已婚，肚子上有着一道道妊娠纹。兰花听了儿子的描述，知道王四骗婚，找王四理论。王四说道“你家条件差，难不成还想娶个大姑娘，现在两家是鸭嘴对上破锅盖正好！只要生个一男二女，延续你家的一脉香火，就算功成圆满了！”话糙理不糙，兰花连忙劝说立中好好过日子。

后来，立中老婆果然生了个女儿，接着又养了个儿子，兰花开心不已。

接下来的日子，兰花再也没有开心的时刻了。立中的婆娘在生产后暴露出真面目，好吃懒做，上午既不烧饭也不洗碗，十指不沾阳春水，下午还要弄个牌局，或打麻将或看纸牌。兰花看不惯偶尔说上几句，儿媳摊了牌：我之前就是因为不做事情离婚的，大不了再离！

兰花一听，连忙花招“你玩，我们养着你！”她知道，儿媳妇一走，这个家就散了，只有打掉牙往肚子里咽。孙子、孙女一天天长大，自己和老公一天天老去，全家就是立中一个壮劳力，靠挖窑泥的工资应付不了日常支出。

兰花连忙找到当时在县城搞新闻的我，帮忙申办个低保户。她家的情况我再熟悉不过，完全符合申办条件。当即利用双休日先与村支书对接，再找镇里民政助理落实好申办事宜。当年底，兰花家拿到了最低保障金。

春节期间，她送来了10斤菜籽油。我知道她是个要面子的人，当面拒绝，肯定行不通。于是悄悄地往她的衣服袋子里塞了200元现金。等离开老家时，才告诉她把钱取出来，免得弄丢了。

后来，乡里砖瓦厂停办了，立中失了业。后来去了上海，跟着施工队做小工，管吃管住，一天200块，年底带回了5万元过年，这是兰花最为开心的时刻。

过了年，立中又去了工地，满指望一年能苦个几万元的。哪想到，上海疫情严重，大小建筑工程停了下来，立中成天躺在宿舍里，头都睡扁了，想到家里没有了收入，仅靠低保难以为继，他又睡不着了，整天忧心忡忡，实在不行就抽烟，空想心思。

压抑、焦虑、忧愁全向他袭来。等上海生产生活恢复，他已躺在老家县城人民医院的病床上，确诊为胃癌中晚期，亟需手术。

兰花悄悄地问医生手术费大概多少？医生说至少10万元。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在她眼里，犹如天文数字一般。

救命的事儿耽搁不得，兰花找大女儿招兄和二女儿来弟，兄弟立中手术费缺少，你们是一奶同胞，又多少力出多少力。奈何两姐妹都在县城跑出租车，这几年行情是一年不如一年，眼下孩子都大了，需要花钱的地方太多，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看到老母亲无助的身影，姐妹俩凑了5万元。

还有一半的缺口怎么办？兰花只好回到村里央求村支书桂树想办法。一进门，桂树说“村里帮助一万元，其余的我已经帮助申请水滴筹，发动社会爱心人士献爱心，3、4万块缺口应该可以解决！”当晚，我在朋友圈看到了桂树发送的捐助通知，我捐了400元。后来，村里在外的经营能人都伸出了援助之手，勉强凑足了手术费用。

立中接受了手术，术后效果出奇地好。立中的老婆经历了家庭变故后，开始有了压力。村里有两家螃蟹加工厂吸纳村民务工，一天也能赚个100多元，她自觉地远离赌场，来到蟹厂学习剥蟹技术。儿媳妇的举动，让兰花看到了希望。

两年后，立中身体逐步好转，也能干些轻松的活计。在兰花看来，一家人无病无灾就是最大的财富。虽说当下生活贫穷，但乡村组织把自己家列为定向帮扶巩固家庭，好日子不久就会到来！

兰花最终未能等来她心目中的好日子。

夏日的下午，在去集镇菜场的路上。一台运输汽车在公路边施工下货，既没有施工标识，也未摆放警示标志，正巧遮挡住兰花老夫妻俩的视线。三轮车转弯时想刹住车把时，车子已不听使唤冲出公路，翻了几个筋斗，车身正好砸在兰花的脑袋上，苦命的她当场殒命。

后来，交警出警查勘现场；再后来听说赔偿了20万元；再再后来村里人讲兰花的丧事办得很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