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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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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8/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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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屋的重迁

1978年,比我年长一岁的堂哥建龙,不幸在上学途中溺水身亡,时年刚好要满十二岁。

建龙哥是三叔父的长子,儿时的印象中,建龙哥应比我更聪明。我和他一起上学,他进了二年级,我还在一年级留级,足以说明这个事实。建龙哥生得天庭饱满,地阁方圆,且性格温和,勤奋懂事,一直都被三叔父和三娘视若麒麟,引为骄傲,忽然而来的沉痛打击,让颇有文化而又一生郁郁不得志的三叔父沉浸于巨大的悲痛中,难以自拔。然而,祸不单行,这年接着又遭洪水。项河村地处洪湖边缘,地势低洼,平日大雨大灾,小雨内涝,一连十多天的梅雨,此时早已汪洋一片,白浪滔滔。

项河的水淹,也是我童年中印象最为深刻的记忆之一。时间应是八月中旬左右的一个下午,晚霞映照在即将成熟的稻穗上,稻谷的色彩一片金黄。不到十天半月的时间,就会是一个好丰收年了。

我俯身在田埂上,和小伙伴们起劲儿地捏着泥巴玩耍。不远处,低垂的稻子在晚风的吹拂下,如波澜起伏。空气中清新的稻花香味,引来众多的红蜻蜓、黄蜻蜓的迎风飞舞,忽上忽下。我们正在叽叽喳喳,玩得开心时,远处传来谁的母亲焦急的呼唤声,却怎么也换不回我们的顽皮。

忽然有大人急暴的声音炸响在我们耳中:“水来了!快滴回去!”

我们像一群猛地受惊的小鹿,抬起头来,顺着声音响起的河沟望去,只见的滔滔白浪如万马奔腾,汹涌而来。我们惊吓得回头就跑,有个小伙伴跑得急了,被马绊根草绊倒在地,哇哇直哭,被后面赶来的大人抱着走回。

站到墩台的高处眺望,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四周便已是白茫茫地一片翻滚的浊浪,奔腾的白浪打着漩涡吞噬着庄稼农田。房子前后的杨柳树上,每根树枝都密密麻麻的缠满逃生的蛇。有的树枝上缠的蛇太多,蛇身上又缠着蛇,树枝不堪重负, “啪嗒”一声断了下来,蛇儿们掉入水中后,又惊慌失措的游回树上……

连续的天灾人祸,让三叔父对这块土地灰心丧气。三爹在一个晚上,坐在母亲点燃的昏黄的油灯下,向父亲谈了自己的心情后,不几天,就趁着大水,搬回了现在居住的柳关。

看着当初从文革中一同前来避难,现在又重遭打击的手足弟兄默默黯然地离去,再想到洪水退去的遥遥无期,父亲陷入了从未有过的孤独和困惑,在和母亲慎重商量后,一天晚餐的饭桌上,父母亲给我们宣布一个重大的决定:重新搬回柳关。

这是父母十多年的时间里,第三次搬家。第一次是从与爷爷奶奶合住的大宅子里搬家出来,欠下的巨债,母亲只身一人南下湖南,贩卖鱼虾很多次才还清。第二次是从柳关搬迁到现在淹水的项河,刚刚稳定下来,遭受水淹。现在又要重新回迁柳关。“人搬穷,火搬熄”,这是千年的古训。可是,为了儿女们今后有一个更好的发展,父母义无反顾,无怨无悔。

由于自己的年幼,在这次举家搬迁中,也是父母一生中的最后的一次搬迁中,我没能帮上什么忙。印象中,只记得在拆毁墙壁时,堂宗伯叔们发出的一阵惊呼:“好大的蛇!”然后就听见一阵棍棒的“砰砰”声。等我跑到后面去看时,一条全身色彩斑斓,周身有一道道红环圈,长约两米多的大蛇被打死在地上,据说是从厨房的土坯墙缝里溜出来的。                                              

拆迁老屋时,我和姐姐宝娇一起清理埋在土里的地基砖,心情急躁的父亲嫌我俩干活太慢,从姐姐手中要过镢锄刨起砖来,命我和姐姐将露出地面的砖移开。我忽然见到一个银色的小弥勒佛在镢锄底下露出来,想伸手去捡,遭到父亲严厉责备的眼神,只好眼睁睁的看着那笑容可掬的小弥勒佛转眼又淹没泥土,不知所踪,至今印象深刻。

我常常想,或许项河老屋那地基下,应该埋藏着许多的文物古迹。记得父亲有一次在房子门前锄菜地时,惊喜的叫五弟剑虎,“虎子快来!看看这个是么子!”两三岁的五弟立即欢天喜地,蹦蹦跳跳的跑去,拿了件物在手中,喜滋滋的把玩。已读高中的大哥见清,是当时家中最有文化的人,看了后告诉我们,说是古时文人书房用的青花笔架瓷器 。可惜尚还懵懂的五弟不识,不久就损毁了。现在想起来,母亲晚年病中时,我恐母亲一个人太孤单,陪母亲唠唠闲话时,母亲曾回忆说,在项河居住的房子地基,是一块风水很好的地方。母亲年轻时,与父亲利用冬季的空闲,开挖房子后面的鱼塘,曾掘出过许多的陶罐瓷器,有的图案还很精美,只是上面的字,她与父亲都不曾识得。

在项河居住的十年时间里,家中可谓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养的猪儿像牛犊一样肥壮,连青草也啃吃。记忆中,母亲就曾好几次叫我牵着猪去路边吃草,那猪还真是听话,像牛一样啃着草,嚼得有滋有味。现在每当忆起此事,也不禁暗暗称奇,由此对我国古代的“风水学说”,持半信半疑态度。

老屋搬迁途中的艰辛,我是在成长的过程中,慢慢地听别人讲述的。老屋所有的砖瓦拆卸下来后,经过母亲带领大姐美娇,二哥建国等一起日以继夜地清除泥灰,堆码点数。再经十几人排成一条长队, 一块一块的用手传递到船上安放。途中要经过二十几里的水路,用竹篙撑着慢慢前行,如果船速快了,就会搁浅在水下面的凸坡上,有翻船的危险;慢了 ,又怕遇上宽阔的水面上吹起的阵风,被颠覆。途中还要翻越两道堤埂,只能将砖瓦一块一块的又从船舱中取出来,通过每个人的手传递到坡上,船取空了后,合众人之力,将船拖过堤埂,再将岸上的砖瓦又传递上船。每只船都是如此地反复。

母亲后来回忆说,“每块砖瓦都在搬迁过程中,被人的手反复传递,砖瓦都磨折了一圈” 。砖瓦都能被手指磨消一圈,父母的血肉之躯就可想而知了,由此可知老屋搬迁的艰辛。

搬迁到柳关后,父母已囊中空空,家中的粮食也所剩无几。安顿好我们着落后,父母就急匆匆地下洪湖打渔了,这是当时唯一的赚钱门路。好在有常年在洪湖打渔为家的外公外婆指引,父母能快速地入行。大哥继续在念书,二哥跟着表叔去学酿酒,大姐留在三叔父家住,照看我们。二姐宝娇,我与四弟、五弟住在一个用旧砖瓦叠码成的棚子里相依为命,渡过了人生记忆中,最寒冷、最漫长的一个冬天。

第二年秋末,父母亲终于从湖里回来了,重新盖起了一个三间大瓦屋,我们四个幼小的兄弟姊妹,终于再也不惧寒风苦雨的吹打。母亲在新房前后都栽上了水沙树和桑树,母亲说,水沙树可以伴随我们兄弟长大后,作为我们成家盖房子的檩子,桑树一年后,桑叶即可养蚕,供我们上学的学费。

母亲时刻都在操心和谋划着我们的未来。她怕我们挨饿受寒,怕我们几个幼小的子女长大后,盖不起房子,怕自己的子女们,因穷苦被人看不起,弯下做人的脊梁。  

如今水沙树已合掌难围,树干直插云霄,桑树早已绿荫成林。可父母都已作古多年了,只有黄鹂在枝头依然清脆的鸣叫着,似乎在向我讲述着父母当年几度搬迁的艰辛。

我想,我是能记住父母这一生创业的艰辛的,记住父母为我们众多子女们付出的心血和努力。多年后,我们弟兄的子女们,还能记得当初他们的爷爷奶奶创业的艰辛么?

再到了儿女们的下一代呢?

 

                                2011-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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