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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见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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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0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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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姐

泪纵能乾终有迹,语多难寄反无词。

从六月初开始动笔写《母亲纪念文集》,中间一直停滞不前,原因是回忆到了大姐美娇这儿,不知该如何落笔。心中感伤太多,陈瑞生的《寄外》这两句,最能表达我此时的心情。

大姐美娇,出生于一九五几年几月几日? 我都已记不清了,致电给上面的老大、老二,以及姐姐宝娇,大家都已模糊。我想,或许最记得大姐出生日期的,应该是父母,大姐是他们一生中的遗憾与伤痛。可惜父母都已渐行渐远,再也无法咨询到了。

我常常就这样傻傻呆呆地坐在窗前,望着窗外过往匆匆,流云逝水,落花飞叶,心思凝重地久久不能落笔。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

  父母与大姐都已不在人世,甚至连大姐的生庚年月都无从知晓,我又该怎样向后辈侄儿侄女们讲述清楚,他们这个未曾见过面的姑姑,这个当年曾为自己父辈所作出努力和牺牲的姑姑?

  我的大姐啊,你曾经在如花的年纪里,用自己的青春和血汗张起一把伞,为下面六个年幼的弟弟妹妹遮风挡雨,换取我们今天的幸福。而我们该怎样才能向你表达这无限的感激缅怀之情啊?

  我一次次的放下笔,徘徊在院子里,任由夏日的烈阳炙烤,又由秋日的斜阳把影子拉长。把一种深沉地怀念,虚拟的祝福,沿着岁月的轨道慢慢向前延伸。

  大姐年长我十多岁,她去世时,我才刚上小学三年级。记忆里,对大姐印象最深刻的一次,是一个夏日的午后,我大约才四五岁的样子,砍柴回来的大姐,一双哭泣的眼睛和脸上的泪痕未干。父亲不在家,只有我在母亲身边玩耍。母亲忙问怎么回事。大姐咽泣着说,是撞到鬼了。母亲焦急的逼问经过,大姐不吭声,用手撑着额头,将背后的衬衣撩起来给母亲看,我看见大姐背上一个清晰的手爪印,通红通红,直至今天想起,仍清晰如昨,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中,这一生,我都不会忘记。不记得后面母亲和大姐说了些什么,只记得母亲让我给大姐揉揉背,我一遍又一遍地给大姐揉着那越揉越通红的爪印,大姐背上的爪印,慢慢地揉进了我混沌初开的童年记忆深处。

  听母亲回忆,大姐出生时,正好碰上饥荒年程,很多家庭都陷入揭不开锅的境地。素有鱼米之乡的江汉平原,人们也不得不跑到湖里挖藕、采莲,拾捡螺蛳、河蚌来度过饥荒。大姐满了七岁,本应该入学启蒙,可上下方圆都没有学校,村里仅有个私塾班,老先生封建意识很浓,不招女孩子。老先生对母亲说,男孩子拿笔、女孩子拿针,各有一门。女孩子就得待字闺中,学绣花织锦才是正经。

  大姐不满十岁,下面有相继增添了两个弟弟、一个妹妹。父母在集体上工时,大姐一个人既要照料好弟弟妹妹,还要帮父母亲做饭。全家搬迁到项河时,大姐下面有了六个弟妹,全家九口人的衣食,令父母捉襟见肘,沉重的负担压得父母喘不过气来,刚满十二岁的大姐便跟着父母到集体挣工分。大姐心灵手巧,生产队一应的活,如扯秧、插禾、割谷,她很快就得心应手。听上面的宝娇姐讲,生产队每次人头按派下的任务,大姐总是第一个完成。她干完自己的活后,又马上过来帮助母亲,为母亲赢得时间哺乳下面的弟弟。母亲说,没有大姐舍生忘死地付出,我们下边几个弟弟一个也别想上学。

  在那个以工分挣口粮的年代里,当别的家庭把工分当做全家的奋斗目标时,父母亲却把儿女的前途当做全家的动力。母亲劝说父亲,说男儿应该志在四方,今后出去闯荡,不读书、不识字,连大门都出不了。为了下面五个弟弟读书,为了给弟弟们今后的人生赢得一个更宽广的路,大姐与父母义无反顾地站成了我们背后的一堵墙,为我们五兄弟挡住了那个最艰难的岁月里的凄风冷雨。

  听到大姐的噩耗时,是阴云密布的一个中午,我刚上完早晨的第一节课,也没给老师打报告,不顾一切地跑回家,路上碰到伤痛欲绝的母亲和一众人,抬着脸上盖着白绢的大姐。印象中,我没有哭,那时我才十一岁,之所以记得清楚,是因为两天前,老师刚好问过我的年龄。家中一遍狼藉,父亲捶胸顿足,母亲肝肠寸断……

  不堪回首!

  大姐因婚姻上的失意,决意选择不归路,客观地说,母亲是有着一定责任的。母亲是个典型的传统女性,她儿时所受到的教育,全是外婆灌输给她的整套浓厚的封建礼仪思想。大姐还没出生时,母亲与洪湖瞿家湾雷家墩的舅妈指腹为婚,后来双方果然各生男女,大姐的终身大事就这样被定了下来。大姐从没上过学,家里的环境与条件,迫使她上不了学。在那个还没实行计划生育的年代里,母亲相继又有了大哥、二哥和姐姐宝娇。大姐刚会自己穿衣服,就要学会照顾下面的弟弟。弟弟能读书了,她便要随着父母到集体去争工分,帮助父母撑起这个多口之家的艰难。

  其实,大姐对自己的这桩婚姻并无异议,相反充满美好的憧憬。从父母与舅妈一家来往走访中,大姐知道了自己未来的夫女婿名雷耀学,也生得眉清目秀,一表人才,在县城读高中。在那个贫穷的年代里,高中生可是屈指可数,令人仰慕的秀才。再说,那时农村的指腹为婚,也是沿袭千百年来的传统,是板上钉钉,不能翻悔的大事。老人们经常挂在嘴边念叨的有“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嫁条扁担背着走”。这是强调女孩子的话;男子若是翻悔,轻则被众人谴责为陈世美,重则要被整家规。何况耀学哥还是亲戚,总不至于翻悔婚事,闹得两家亲戚反目吧?

  然而,就在大姐芳华二十,闺阁待嫁时,耀学哥父母听信旁人挑唆,认为大姐既没读过书,下面又姊弟繁多,以后会成他们家的拖累,决意反婚,给大姐造成致命的打击。

曾经多少次严霜酷暑里的繁重劳作,大姐没有皱过一次眉头。支撑着大姐信念的,除了大姐与生俱来的顽强意志与吃苦耐劳的精神外,另外就来源于对这桩美好婚姻生活的向往。然而,当幸福就在咫尺时,梦想却像个泡影,忽然破灭。其打击之深,摧毁之重,即便是满腹诗书的文人,也未必能承受得起。这使我想到了文革,多少教授学者因看不到希望,承受不住压迫和打击而选择自缢,何况是我未读诗书的大姐啊!

耀学哥的悔婚,虽然给予了大姐沉重的打击,却还不是致命。大姐也曾无数次以泪洗面,但她从未表露在脸上,心灵的创伤,使大姐变得更加沉默和孤单。不久,三娘忽然传来大姐与本村某某谈对象的流言,一生注重名节的母亲,气急败坏,召来大姐严加讯问。大姐迫于无奈,说出了名字,母亲勃然大怒,斩钉截铁的明确表态:对方相距太近,以后夫妻在一起过日子,哪有牙齿与舌头不发生龃龉的啊?

母亲的经验与规劝,也不为不对,只是由于生活的重压,家庭琐事的繁多,母亲没有顾及大姐此时雪上加霜的感受。母亲的断然拒绝,最后彻底的摧毁了大姐心中重新燃起的希望,没几天,大姐就趁人不备,毅然选择了不归路。

世俗与偏见 ,愚昧与无知,最终夺走了大姐如花的生命。多年以后,大舅妈漂亮贤惠能干的女儿耀德姐,相中了英俊能干的大哥见清,三番五次托人上门做媒,均遭到母亲严辞拒绝,可见大姐的去世,留给了母亲多大的伤痛。其实,大姐的去世,岂止是给父母带来了伤痛。大姐去世时,大哥见清正面临高考,为了不影响他的前途,没有告知他。不久大哥暑期归来,闻听大姐噩耗后,深夜以头撞墙,悲痛不已。作为与大姐年龄最相近的他,目睹了大姐给予幼小的弟妹们多少的关怀和温暖,为弟妹们抵御了多少寒雪与风霜啊。

今天,我们每一个弟妹的成功与幸福,同样都浸染了大姐的功劳与汗水在里边。在这份家传中,我之所以把有关大姐的情节详细的回忆记载下来,希望我们弟兄姊妹们,以及我们下一代的侄儿侄女们,始终不忘这个勤劳聪慧,吃苦能干,任劳任怨的好大姐,好姑姑。

  愿大姐的怨魂,在九泉之下得以安息。

 

                2011-8-20午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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