摇啊摇,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重感数天,打针吃药也不见效果,头脑昏昏沉沉地,思虑恍惚。躺在床上,在梦之一隅,仿佛又回到了婴儿时期,睡在摇篮里,母亲在身旁哄着我,轻轻的哼唱着这首远去的童谣。
窗外鞭炮声稀稀落落地不断在空中爆响,此起彼伏,风中隐隐约约传来女人压低声音的呜咽,把我从昏昏噩噩中惊醒。摸出手机定神一瞧,日期显示是四月三日,原来是清明节了。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虽然刚从昏睡中醒来,脑子里立刻就冒出杜牧这首千古流传的绝句。勉强地睁开眼睛,窗外细雨纷纷,烟雨朦胧。在这个清明节里,不知又该有多少人面对黄土荒丘,坟茔墓碑而黯然拭泪了。花开花谢,春去春回,千百年来,相同的节日,类似的场景,反复演绎着一个属于中华民族所独有的,缅怀先辈恩德与功绩的日子。年年如此,家家如是。
流年似水,时光在不经意间地远逝。我的父母早已化为青烟和尘土,永远地留在了老屋门前的哪片荒地的坟冢里。我撑开雨伞,伫立于岁月的桥头。思绪悠悠,悲从中来。
儿时,有父母陪伴的日子里,清明节是一个祭奠的仪式;上学后,清明节是“路上行人欲断魂”的断肠,但与我无关;现在,当父母先后永别,在这个多雨的节日里,才真正体味到悲催的黯然魂断,才知道这是一种无处诉说,魂牵梦萦的寂苦思念。
我猛地打了一个喷嚏,雨,淅淅沥沥,一滴滴穿透我重感而寒颤的躯体,汇集于心间,奔腾激流,浩浩荡荡,穿越往事。
来,娃儿们,告诉你们写“福包”。(注:用白纸包冥钞烧给死着用,江汉平原称之为符包)
父亲满脸虔诚而又专注地裁剪着白纸,耐心细致的教我们写好每一个远逝的亲人称谓。每年的这个清明节,父母都会买来白纸冥钞,毛笔墨水,带领我们一起包写包冥钞、写福包,拿到列祖列宗坟墓前焚烧,祭奠远行的亲人。
你们一定要学会,不能忘记!末了,父亲又慎重的反复强调。长大后才明白, 父亲这是以清明节为传承的方式,延续着亲人血脉之间的温暖。
我体力不支,回转屋内,又在床上躺下来。感冒的发烧与哀思父母的痛楚,使我再次陷入迷糊与清醒的恍惚状态,神思与躯体一起轻飘飘地飞起来,宛若又回躺在了母亲的摇篮中。
摇啊摇,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外婆夸我好宝宝……
糖一包,果一包,乐得宝宝哈哈笑……
在梦之一隅,母亲又坐在我身边,双手依然纳着她手中的鞋底,一只脚踏着摇篮,摇晃着躺在摇篮里的我,口里轻声哼唱着这首我懵懂时记下的,一辈子难以忘记的歌谣。
在那个物资奇缺的贫穷年代,我们七个兄弟姊妹的衣袜、鞋子,全靠母亲在冬季或者是下雨日,忙里偷闲的赶做。一针一线,千针万线,每双鞋,每件衣,都凝聚了母亲无数的心血和汗水。那个年代还没有用上电,昏暗的油灯下,锋利的针无数次戳穿母亲的手指,以至母亲去世时,我握着母亲的手时,才发现她手上厚厚的老茧……
摇啊摇, 摇啊摇,摇到外婆桥,
外婆夸我好宝宝。
糖一包,果一包,乐得宝宝哈哈笑……
在梦之一隅,母亲的摇篮曲是心中最美的歌谣,是每个孩子终身难忘的情节。在梦之一隅,我的思绪是一只踽踽前行的蜗蜒,缓缓的追思着父母往事点点滴滴……
解放前的三四十年代,正值旧中国处于兵荒马乱,民不聊生之时。朝不保夕的生活,使父母并没能受到更多的教育。父亲只读了一个冬季的私塾,便开始挑起家庭的生活重担。母亲从小在外婆的渔船中长大,没有上过学,属于文盲。他们的教育均来自上一代人言传身教,但中国五千年的文化积淀,却依然教会了父母一生正确的人生观与处世观。
君子爱财,取之以道。穷不折志,富不颠狂…… 这些民间千古流传的经典名句,是父母常常挂在嘴边教导我们正确为人处世的金石良言,刻骨铭心,余音绕梁,经久不绝。
在梦之一隅,我纸醉金迷,追名逐利,迷途不返。一个朦胧而又高大的人影忽然问我:你从那里来?要到那里去?
我倏然惊醒,一抹额头,冷汗涔涔,扶床良久无语,心中千丝万缕,一时竟不知从何回答。这其实是我们每一个人应该时刻警醒和思考的问题。醉卧红尘,我们曾流连忘返,乐不思蜀,早已忘了身在何处,或许,只有用佛的那句话,最能圆满的予以回答:你从来去来,到去处去。
荒坟野地里,祭奠远行亲人的炮竹声络绎不绝,震耳的炮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清明时节桃李笑,野地荒冢话凄凉。烟雨朦胧中,我恍惚看见荒野之外,百坟拱起,千碑林立,细雨笼罩的墓冢下,青草在墓碑的雨中凄迷,断魂哭泣的人们,跪拜在远行的亲人墓碑前,一声声哀悼,一声声低泣。仿佛来自苍穹,又仿佛在耳边回响。点燃的那柱香,点燃了他们心中无限的哀思与惆怅。真是“乌啼鹊噪昏乔木,阴阳两隔谁断肠?”
从追思中醒来,我忽然醒悟到,如果母亲今天还健在,她一定不想看到我这副病恹恹的样子,她又该多么地揪心和牵挂。
花开花落终有时。活着,不让父母牵挂担心,才是对逝去的亲人最大的告慰。我再次翻起身来,撑开雨伞。
我要去街上看医生,并给父母买回冥钞写福包,焚化在他们坟墓前,告诉父母,我好好的,我会好好的。
2012-4-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