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生“棋院”

徐州人老吴善炒花生，来开了个炒货店，回头客很多，大家认可他炒的花生比别家的好吃，脆而香，过年忙着突击做生意，他打算年初开车回家，结果遇到疫情蔓延，已经封城了。

而且，商店不准开业，对他来说也是个添堵，总不能天天自个儿关在店里发愣，借酒浇愁吧？老吴有一大业余爱好，象棋下得不错，新村里有不少棋迷，去年底和他分别过过招，小公园被封掉以后，爱出来找人下棋的那些老头子，就纷纷到花生店来过瘾。

江南2月份寒冷，听说疫情要两个月才过去，遇到有太阳的天气，有人出来晒太阳取暖，说是增加阳气，对增加抵抗力有好处。这个时候，老吴独自穿着军大衣，坐在店对面关门的银行门口朝南晒太阳，看见熟悉的棋友就主动邀约杀两盘，那个板箱随地一放，工具齐活了。

我也是象棋发烧友之一，禁足期间，确实感到异常烦闷，因此总要出去溜达溜达。小区所有的出口几乎都封闭，只剩下一个进出，每天盘查测温，所以怕麻烦不愿意走出去，门口的花生店那儿，便成了唯一可以走动，并且有人可以吹吹牛，观看下棋的放松场所。

当然，大家出来都按照规定戴上口罩，即便在花生店门口下棋也不摘下。我听到专家说，防疫期间，最好是少出门或不出门，以避免被感染。新冠病毒通过空气也传染，飞膜在空气里游荡，如果吸附人体有数个小时生命力。我管老吴叫花生，大家几乎也都这么叫，他独自爱喝点烧酒，他说喝酒的人不会传染，对此充满了自信。

大家三三两两出现后，也不是马上下棋，有时候经常谈论武汉疫情。每天央视滚动播报，武汉建立了方舱医院，火神山和雷神山成为抗疫的桥头堡。我们这座城市的医护人员，也有志愿奔赴前线的，地方电视台也播报他们的壮举，出发之前的宣誓令人感动和鼓舞。

老吴接到儿子的电话，说已经来常州了，只是老不见人出现。他儿子是在读大学生，寒假期间来看过爹，接触下来，年轻人的朝气蓬勃和有关远大理想的谈吐，让我们这些父辈感到很有力量。过了两天，他儿子才来看一眼老爹，老吴急忙问：是不是被隔离了？儿子说不是，当走到另外一个小区那儿时，恰巧遇到个同学在做志愿者，因为需要三班倒，人手严重不够，便留下来和同学一道做志愿者了。难怪他出现的时候，手臂上别着红袖章，上面印着“志愿者”三个黄字。来了顾不得陪老爹吃饭，很快就告辞走了，花生表示十分理解，但再三叮嘱他千万当心，一定要戴好口罩，马虎不得。

好天气在门口下棋时，有两次被巡逻的喝令禁止，大家对这种管理有点不理解，花生自以为口才不错，还进行辩论。他认为，适度的娱乐能够让心情保持愉快，而愉快的心情可以增强免疫力，说到底，其实这也是在间接为抗疫做贡献。他还说，现在我老家回不去，花生店不能开门营业，不出来这样玩玩，会憋出病来。虽然说得有一定道理，可由于禁令严格，不容置辩，只好听从指挥，收掉棋盘各自散去。

社区听说花生店这儿老聚集人，派工作人员来做思想工作，当了解老吴具体情况后，社区觉得有个办法两全其美，让老吴继续炒花生，然后他们购买分发到孤寡老人家里。抗疫封城造成食物供应短缺，许多人每天在家吃方便面，缺少营养，花生则是营养丰富的食品，对增强抵抗力有益。老吴觉得这是好事，便开始照例在电热锅上炒花生，电热锅温度挺高，小屋子里比开了空调还暖和，都不用再穿军大衣，穿一件羊毛衫都觉得浑身冒汗。

老吴炒好花生，按照要求分装在一个个塑料袋，称好分量打上标签，然后用自己的那辆破五菱面包车，陪着社区的人一栋楼一栋楼去分发。他在忙碌的时候，那些老棋友感觉很失落，每次来看到不是他在热炒，就是卷闸门紧锁，无聊得就如没了主心骨似的在小区内随意游荡。不过等禁足令稍微松了些时，花生在晚上让大家进门，然后拉上卷闸，躲在里面吞云吐雾，棋盘上见高下，拍打棋子的啪啪声十分清脆。

可那天父子俩因此起了争执，儿子突然回来，见店里面聚集七八个人，看的看，下棋的下棋，不给老子一点面子，当着大家的面批评了一顿，说这是违反防疫条例的行为，并且潜藏着传染的危险。当时在场的外人都很尴尬，谁也不做声。花生觉得很丢面子，据理力争说，这么长时间下来，本小区没有发现一例新冠患者，既然没有人得，何来传染？所以他认为儿子做了几天志愿者，有点大惊小怪，还有点机械作风了。儿子一生气，甩屁股就悻悻然走，晚上老吴买了条乌鱼，亲自做好一锅酸菜鱼，然后打手机给儿子，叫他回店里来吃饭，脸上堆着笑嘻嘻的赘肉，父子就这样和解了。

有个东北人老余，绰号快枪手，就是走棋特别快，不能回老家独自一个人非常郁闷，而在老家的妻子又不能理解他，平时微信视频对他总说难听话，所以他经常在花生店里丧气说，人活着真没意思。不过一下棋时，他可以忘掉一切，有时候甚至想不到吃饭。他和花生经常对弈，他留他一起吃点东西，通常是辣椒酱就杂粮煎饼，并且来口辣酒。等到疫情过去后老余回老家了，走的时候送来一刀猪肉，说感谢这么长时间，多亏有花生照应、帮着开解。花生因此很得意，见了我就说：你看，象棋不仅可以免疫，还能够带来新生。我便说，你这花生棋院，在禁足期间既制造着隐患，又营造了愉快开心的气氛，倒是可以载入史册的呢。花生听了哈哈大笑，可当天晚上突然哭了。

他说，想老婆了，想八十多岁的母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