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中秋的故乡念

我的故乡江南小镇，样子有点丑陋，充满沧桑的感觉，因为已经有一千多年的岁数，并且历经艰险磨砺，也算硕果仅存吧。

在我记忆中，故乡的月亮最明亮，尤其到中秋节上，我们对着天空数星星，坐在窗前吃月饼，月饼是故乡食品厂做，闻到它散发出来的扑鼻香气，还能看到它制作流程，因为大门敞开，窗户很矮，透过窗户小孩子也看得到里面的制作场景。

寻常人家过中秋，也挺当回事，全家人团聚，妈妈做一些好菜端来，上一坛新酿的米酒，还有菊花汤圆吃，里面放了蜂蜜。每年过得一样，又不完全一样，因为生活条件在向好改变，心情也在每个时段迥异。

最艰苦的时候吃月饼很奢侈，一个白果的妈妈要切成四小块分食，才吃出味道来，流口水的时候咂巴几下没了，眼巴巴地望着妈妈的脸和眼睛，多么多么希望再分一点。从馅心里面掉出来红绿丝瓜，外皮碎片，最后都将是我打扫“战场”的战利品。中秋节有肉，但不是红烧肉一碗，炖肉末半碗，母亲用筷子给大家夹分，如果米饭上再来点红鲜汤饶饶，简直就是意外惊喜。

小镇很多条老街小巷，互相穿插交织，小河穿镇而过，渔舟唱晚，小鱼虾在叫卖声中传入竹篮，进到小富人家的灶下。都是石板铺路，石头构筑墙壁，那是近山赐予的材料，青山就在跟前，抬头可以看见山包。每一段石头街道，过去都画地为牢，相隔一段，中间都有石库门关闸，据说当年为了防备匪盗，小商家互相联手，分担各管一段的治安。

我小时候这些石窟闸门已经废弃，甚至连门券也都拆除了，太平年景大家似乎不用担心防盗。物质匮乏，虽有诸多不如意，人与人却和睦相处，早晚碰见于路都主动打招呼，这是熟人社会，老街坊邻居之间面子和气比啥都重要。

最让我开心的事情，是到刘大妈家的院子里摘柿子，她家柿子树就在院墙边，一半果子探到外面，小孩子够不着，垫一块石头就可以了。一般人不稀罕摘，大概见是青涩的，根本不能直接吃，吃了满口是涩毛。我知道拿青柿子放到草木灰里捂着，过一个礼拜十天，全都变成红颜色，里面还神奇地产生了蜜汁。都吃不起水果，所以免费柿子就成为唯一的水果，我非常喜欢吃这种柿子，尤其吃到里头一块类似于硬核的甜块，口感是格外的爽利。捂熟了柿子，我不是独享，马上会想到与小燕子分享，她是隔壁邻居，也是我小学到初中的同学，曾经我们还是同桌的你我。

小燕子常常叫我哥哥，比我小4个月，我俩很要好，大人曾开玩笑说你俩还真像是天生一对。那时我不懂这个，小燕子却懂，所以她脸红了，而且是绯红。记得有一年中秋，我俩在后山空地上拜月，都是我忽发奇想，我看过母亲看的老小说模仿里面的情景，用红熟的柿子做贡品，找来几根干树枝插在松土里，拉着小燕子说，你跟我跪下来，对着明亮的圆月心中默念自己希望到的心愿，然后就一起拜三拜。

小燕子说，裤子弄脏了怎么办，奶奶见了要骂的。我说，这是干净的沙土，一拍就干净了，要不你看我试试。我和小燕子就这样拜过一次月，但她就是不肯告诉我，自己心里默许了啥。后来上高一时她离开了古镇老家，跟随父母回新疆去了，之后我们失去了联系。等我工作后好多年，回去过中秋节那次，母亲告诉我小燕子回来了，我马上到隔壁去看她，可那房子早就卖给老张，她回来会在哪儿落脚呢？母亲说，她回来看一眼就走了，许是住在城里吧。我说快把地址告诉我，我要马上去见她。母亲笑道，她带着老公回来的，儿子也有了。

所以这个中秋在我记忆里是最暗淡的一个，哪怕故乡的月亮和以前一样明亮。如今我们都老了，小燕子早就退休，住在城里，和我偶尔有联系，尽管彼此早就加了微信，但她没有时间闲聊因为要带孙子。故乡拆了许多老房子，保留了许多值得保留的老街老弄堂，说是要保护古镇开发旅游。我家那边空地已经被填充，过去的成片蓖麻林早已经没了，而刘奶奶家的柿子树也不见了，因为那个院子已被别人改建成好大的住宅。我家老房子还在，环境不再，老人不在，中秋依然每年轮回，这天我还是喜欢回故乡看看，并到后山上送去月饼水果供父母，和他们一起度过一个月明中秋了却心念。

不管走多么远，隔开家乡多么久，被牵动的总是灵魂，这近山那小河与月色一道伴随，心情再怎么烦扰，但故乡满月依旧是那么明亮悬挂，且永远对着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