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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家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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报告文学
20210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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驿路梨花

引   言

初春时节,天的颜色淡淡的,柔柔顺顺的风从车窗沿的缝隙窜进副驾驶室,让人觉出了一点点凌冽。早晨的阳光显得格外体贴人,透过厚厚的车窗玻璃,落到脸庞上,把整张脸都映红了。“今天中央电视台的记者要去麻怀村采访邓迎香,你陪他们一起去。这个女人很了不起,看能不能写点儿什么。”郭部长嘱咐我。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邓迎香的名字。

郭部长继续说:“她是麻怀村的村主任,带领麻怀村的村民硬生生地啃出一条200多米的隧道。因此她也被许多人称为‘现代女愚公’,隧道通了以后,她又继续带领群众修通组路串户路,还组织村民创建了麻怀村第一个合作社,开展铁皮石斛和岩黄莲的种植项目,成为了带领全村人脱贫的致富带头人。你现在可以从她们的合作社入手,做做麻怀村农业产业规划的文章。”听着这话,我脑子开始超速运转:这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女人?

我当时想,这样强悍的女人如果出现在“生活节奏飞快,生存压力巨大”的北上广深倒并不稀奇。在一个绝大部分人都囿于思想意识围城的偏远的小山村,许多农村妇女一辈子都在老实巴交地被家庭、孩子和油盐柴米等各种生活中的琐碎消耗,这个叫邓迎香的女人却拉起了实现麻怀村“全村脱贫”的大旗,这到底需要多少异于常人的精神与灵魂力量?

脑子里揣着这样的疑问,赶往高原千岛湖边的酒店与中央电视台的记者会合,换乘了采访车后才又匆匆地往麻怀村赶。一路上车轮转动,我脑子里闪烁的画面也没有停:

那是1999年8月的一个下午,麻怀村翁井组北面的岩山山脚下,几个人顺着田埂步履蹒跚地走过。走在最前面的是麻怀村村支书金玉才和副主任李德龙,罗甸县交通局的领导帅永昌跟在他们俩后面,后面跟着任鸿、曹响国两个村民。“领导来了,我们麻怀村就有盼头了,我们是希望能顺着这个岩洞,打一个隧道出去。但是我们不太确定从这里去到底能打得通不。”金玉才说。

“应该有戏,你们进去过没有?”帅永昌问。

年龄最小的村任鸿大声嚷道:“我进去过,我进去过,只是没有到底。”

大家听他怎么说,都来了兴趣,都扭头盯着他。“里面的情况怎么样?”

“黑魆魆的,又窄。加上进去的时候太小,心里太害怕,一出来就把什么都忘记了。”任鸿回忆着说。

帅永昌对任鸿说:“再叫你下去一回,你敢不敢?”

“要是有根绳子栓着身上,你们在外面拉着,我才敢。”任鸿说。

帅永昌笑着说:“那是自然,否则即使你进去了,出来你还是不知道有多深。”

随后大家找来绳子、蜡烛和手电,先把绳子拴在任鸿身上,他就顺着岩山脚下的那个洞穴进去。刚开始大家还看得见他瘦小的身体,随后就只看到一根细细的绳子往不停地往洞穴里面钻。“小华,小华(任鸿的小名),你听得见吗?”大声喊,里面却没有回应,绳子已经进去30多米了,大家心里越来越发毛了。直到绳子进去40多米的时候才停止,一停下来,大家心里更打鼓,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终于到底了,累死我了。里面全是大岩头,拿起锄头都不知道往哪里下手。而且有些地方还有积水,根本无法站人。”

帅永昌指着洞穴口的一个小水潭,说:“里面里积水,山那边也有出水口,应该是从这里流过去的。肯定能打通,但是我不清楚到底要付出多大的精力,我不知道就凭你们麻怀村翁井组的力量够不够。”

李德龙虽然耳朵不好,但是还是听见了帅永昌的话,便说:“不够也得够!”

在之后的十多年里,麻怀村和这个小小的洞穴卯上了,从一个仅仅能容一个人“缩进去”,到能人正常行走,到过摩托车马车,再到通拖来机汽车,麻怀村修了一次又一次,拓了一次又一次。

“诺,那就是麻怀隧道!”车子离开沫阳镇,又行驶了一个小时左右,还在罗甸到都匀的二级路上,县电视台派来陪同的小简指着车窗外提高音调喊了一声。顺着小简的手,我看见:前面是一座巍峨的大山,顺着山脉探看——山连着山岭接着岭没有尽头,可就是没有看见隧道。“哪儿呢?”我疑惑地问,同行的几个中央电视台记者也看着小简。小简有点急,继续指着窗外说:“你们看半山腰,是不是有一条公路,顺着这条公路往右看……那可不就是吗!”

经小简提醒,我们的目光才离开弯弯曲曲的弧度完美的山脉的线条,向下,再向下,到了半山腰,那里确实有一条“册山公路”,显是刚刚修好没几年,黄橙橙的泥土异常扎眼,像是大山身上裂开的一条伤疤。在那条伤疤的尽头,连着的就是全长216米的麻怀隧道。远远望去,麻怀隧道就像是大山的嘴巴,正发出一声声沉重的叹息。

经小简的指引,我们的车终于驶入了麻怀隧道的延长线。麻怀隧道就在跟前,心里开始有些紧张,越近,麻怀隧道所呈现出来的那种吞噬一切的气势,让人望而生畏。车子终究还是驶入了麻怀隧道。因为回声加持,车子发动机的声音,驾驶员按喇叭时响亮的声音都变得厚重起来。隧道里的风冷飕飕的。就着车灯,我们一路打量着麻怀隧道。刚开始的一段,还是原生的岩石洞壁,再往里一些,是用水泥加固过的,每隔几米就有一盏路灯,里面昏昏沉沉。我恍惚看见有人还在里面高举大锤,狠狠地砸向一块巨石;我仿佛还能看见麻怀村的群众还在隧洞里“排排队,搭传班”,将砂石一筐一筐一箩一箩往外运;我似乎还听到了一声轰隆隆的巨响,那是开隧道时放炮的声音;我仿佛还听到有邓迎香告诉身边伙伴的:“就算是啃,我们也要干下去!”

邓迎香的家就在麻怀村翁井组,就在距离麻怀隧道北面出口1公里左右的公路旁,那是一栋普普通通的二层楼小平房,外墙上还贴着瓷砖。两扇堂屋门上用的是红色油漆,玉白色瓷砖相互映衬,显得异常鲜艳。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村女人,身着土蓝色碎花镶边的布依族服饰,正倚靠着堂屋门,从容淡定,一副笑容可掬的样子。

“这就是邓迎香。”小简介绍说。

在她家房子斜对面的公路堡坎下,一棵梨树正开着美丽洁白的花。春风吹过,那一树梨花的香也迎面扑来。


1、被“拐”进麻怀村的女人

许多年以后,邓迎香依然会想起自己第一眼看到袁端林时的情景:那是在1990年10月的一个下午,一个高高瘦瘦的后生穿着朴实一表人才,眼神里透着一股干练之气,跟在介绍人金玉祥身后。等金玉祥介绍后才伸直腰上前一步微笑着和向邓迎香打招呼,分寸拿捏得极好。金玉祥是麻怀村屯上组人,还是乡里的干部,邓迎香信得过,而且自己看到袁端林后确实很有好感,几天后就带口信给金玉祥应承了这门亲事。1991年,农历正月十二,借着金玉祥家贺新房的机会,邓迎香第一次来到麻怀村。从羊场公社走路到沫阳,又从沫阳坐车到易家湾的山脚下,然后又好翻山越岭进了麻怀村。

几个月前,邓迎香没有想过袁端林所在的村子会是什么样子,她只是觉得,自己也是农村人,再恶劣的环境,不也还是农村吗?她以为自己做好了心里准备。可是,当自己艰难地翻过岩山来到麻怀村,远远地看到翁井组那个小小的盆地里散落的十几户人家,几乎家家都是茅草屋,牛粪敷篾片制成的墙壁……荒凉的景象让邓迎香看着很灰心。这时候她才意识到,原来麻怀和羊场之间的差距这么大。

说起邓迎香成长的村庄,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地方:罗甸县董当社区高峰村,老百姓俗称“羊场”,那里产的“羊场大米”非常有名。高峰村与麻怀村比起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用别人的话说,是从“米萝”嫁到了“糠箩”,确实需要一些勇气。

她也纠结了好多天,脑子里像一团乱麻,刚刚还是麻怀村破落荒凉的景象,几秒钟后却又跳出一个穿着朴实的年轻后生。两种声音在打架。一个声音说,不行,麻怀那么穷,我如果嫁过去,我这辈子就完了。另一个声音说,我嫁的是人,又不是地方,幸福不幸福主要看人努力不努力,和地方有什么关系。最后她还是说服了自己:既然相中了燕林(袁端林的小名),我就不会后悔。

按照当地习俗,媒人须到女方家“过礼”。1991年农历三月某日,媒人金玉祥带了两件衣服的布和12块钱跨进邓迎香家的门槛。然而这个媒人并没有得到热情款待,邓迎香的父母没有给他好脸色。邓迎香的妈妈直言道:“人家姑娘嫁田坝,我的姑娘嫁山上,我不管。”媒人走后,邓迎香和父母的冲突开始剧烈起来。

邓迎香并没有兄弟,只是另外有三个姊妹,自己在家排行老二。因此他的父母没有安全感,把四个女儿都当儿子养,便希望姑娘们出嫁后都能离羊场近一点,嫁去的人家稍微富一点。谁曾想有一天老二邓迎香突然说要嫁到大山深处那个穷出了名的麻怀,二老当然不能答应。媒人也上门了,二老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有些措手不及。之后的几天里,父母天天在邓迎香耳边劝说,但是她就像着了魔,什么也听不进去。还是一门心思要嫁给袁端林。

农历四月十七日,邓迎香和父母之间的“战争”升级了。被邓迎香顶撞的父亲终于恼火了,动起了“家法”,将邓迎香打了一顿。然而这一次“动家法”并没有起到好的效果,反而更坚定了她要嫁到麻怀的信心。她清楚,父母肯定不会让自己那么顺利嫁过去,肯定要百般阻挠。为了能顺利地把自己嫁给袁端林,她决定悄悄“私奔”。

在家里,她和大姐无话不谈。大姐听了她的心里话,看着她提起袁端林时幸福的模样,便拿定主意要帮帮二妹。趁着赶场的机会,大姐在街上遇到了媒人金玉祥,就把金玉祥去提亲后的事情原原本本地讲给他听。“如果燕林真的相中了我妹,你就带句话给他,叫他来悄悄地接她去家吧。先把生米做成了熟饭,到时候我爹妈就是再怎么不想答应也是枉然的。”

农历四月二十一日,是邓迎香实施自己“出奔计划”的日子,天上下着大雨,邓迎香起得很早,先是将一个柜子打开,把自己纳了多年的鞋底都拿出来,那是她准备用于陪嫁的,她收进包袱里准备一并带走。盖上柜子将柜子移动时,发现柜子太轻,怕不小心被发现,又悄悄地在屋外找了一捆木柴装进柜子里。背着一包衣物和自己纳的鞋底,她走了——离开了生养自己的“米箩”羊场,奔了大山深处的“糠箩”麻怀村而去。那一路上,既有些紧张和害怕,又有些希望和憧憬。

袁端林是麻怀村第一批外出的打工仔,那年他在罗甸县一家铁合金厂打工。得了邓迎香的口信,他就从罗甸赶到沫阳,然后在沫阳等着邓迎香来与自己会合。

在袁端林家,陷入爱河的邓迎香眼里只有袁端林,对眼前家徒四壁的景象视而不见,尽管要什么没什么,尽管吃着粗糙的包谷饭,尽管一家人都没几件像样的衣服……她都安安稳稳地住下了。

邓迎香去了麻怀了——这件事在羊场引起了轰动。

但没有人会认为羊场的姑娘会心甘情愿嫁到那只能吃包谷饭的山窝窝里去。“是不是被拐卖去的哟!”有人开始了无端的猜测:“谁说不是呢!十八九岁的小姑娘懂什么?是不是着药了!”闲话越传越离谱,根本没影儿的事情,偏偏一个个说的跟亲眼所见亲耳所闻。这样的话,本来只是捕风捉影,偏偏邓迎香的父母却深以为然。“是的,肯定是被那个金玉祥拐去卖了。”

袁端林家看好的婚期——六月二十二。提前一个月到羊场给邓迎香的父母送信,在心里,邓迎香和袁端林还是希望能得到老人的祝福,也希望送信安一下老人的心。

在羊场,当父母得知邓迎香和袁端林的确切婚期后,心急如焚,不管怎样,当父母的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女儿“往火坑里跳”,不管如何都得拉一把。五月二十五,邓迎香的父亲就在羊场街上邀了二十多个村民,腰里别了把斧头,气呼呼地去了麻怀村翁井组找袁端林家“要人”。

袁端林家也提前收到了消息,提前把村子里的人都叫齐,就是这样,一边声称姑娘被拐卖,勒令“放人”,一边说只要邓迎香愿意,人家小两口恋爱自由婚姻自由,坚决“不放”!邓迎香躲在暗处,紧张地看着盯着争吵的双方。眼见双方真的要动手了,只好露面说明情况。

“没有哪个拐卖我,我是真的喜欢燕林,我自己既然选择了,就一辈子不后悔。爸爸能不能不要再逼我了。”那是邓迎香第一次在人前大声地发出自己的声音,也是她第一次那么动情地表达自己的意愿。

“我看你的着鬼迷到了”这样说着,老父亲就流泪了。然后一边流着眼泪一边从腰间拔出斧头,在袁端林家门口磨。很多年后,当翁井的村民提起那一晚的磨斧头的声音,仍然心有余悸:“她老爹毕竟也是善良人,说是要磨刀杀人,不过是做做样子。后来老人家实在无奈,就羊场去了!”

六月二十二日,是邓迎香与远端林做酒的日子。父亲虽然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但到底还是放心不下自家闺女,还是感到了翁井。来了,却不肯去袁端林家,只是在翁井的任永龙家歇了一晚上,第二天又在任家吃了一顿饭,才悻悻离开了。那一天父亲离去时,邓迎香偷偷地跟在父亲背后,看着老父亲渐行渐远的背影,看着他翻越岩山时那吃力的样子,她落泪了。她心里悄悄地说:“爹,对不起,女儿不孝。”

在之后的几年里,邓迎香几乎和羊场的娘家人断了联系。

2、“逃离”麻怀村,寻找新生活

九十年代,随着经济的发展,随着一二三产业的深度调整,农民纷纷进城务工,各地方政府也开始将劳务输出纳入搞活地方经济促进老百姓增收的“灵丹妙药”。借着“劳务输出”这股东风,许多生长在农村的年轻人开始“逃离”自己的村庄,去沿海一带,去浙江去山东去福建,都涌到城里去寻找属于自己的新生活。邓迎香和袁端林也不例外。

“我原以为自己做好了应对一切恶劣条件的准备,但我还是错误地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有些苦难我真的无法承受,所以我们也必须要出去。”我看得出,邓迎香似乎还有什么话噎在肚子里没有说出来。便劝她说:“没事,说出来也许会好点。”

于是她又红着眼睛说了一件事。

那是1993年,农历三月初九,邓迎香和袁端林的第一个孩子袁洪球出世了,在之后的一段时间里,夫妻两度过了一生中最美好的一段时光。与孩子带来的快乐相比,生活上的艰难困苦根本算不得什么,看着小洪球一点点长大,心里的那种满足感让这对年轻的夫妇忘记了一切烦忧。但是对后来发生的事夫妻俩却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事情发生小洪球满百日之后。

刚开始几天小洪球有点感冒没怎么在意,到六月二十九晚上,夫妻俩忽然发现小洪球双手双脚抽筋“打摆子”,就抓紧时间背上孩子急匆匆出门。那一晚,又是夜路,又要翻山越岭,好几次脚底打滑差点摔到山崖下,脚下打滑几次后,夫妻俩急得打哭起来。

凄凉的哭声顺着旷野的风,传出去很远很远,但是命运之神假装听不见,仍然收走了小洪球的性命。夫妻俩走到广山坡上时,小洪球就没有呼吸了,瞳孔也散了。那是邓迎香第一次意识到:交通条件不好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然后又想,山外的世界天大地大,交通条件那么好,得出去!

为了尽快忘记失去儿子的悲伤,逃离麻怀这块“伤心地”,1994年,夫妻俩辗转来到羊场生活居住。好在当时邓迎香与羊场娘家的关系已经开始缓和,父母也愉快地接受了夫妻俩。

再回到羊场老家时,看到那个自己熟悉的家已经变了一个样子,板凳不像板凳,桌子不像桌子,眼光扫过的地方,皆破败不堪,邓迎香顿时愣住了。她没想到,自己离开才两三年,就家里就变成这个样子。父母亲脸上都爬满了皱纹,两鬓也已过早地变得斑白。父亲的心结一直没有打开,只是用眼睛横了她和袁端林一眼,便默默地走开了,母亲也是愣了一会儿,愣了过后就忍不住地流泪,随后母女两个便把袁端林晾在一旁,抱头痛哭起来。

袁端林只是默默地站在旁边,他知道得让母女俩好好释放心里的委屈,她们都憋得太久了。

1992年底,羊场寨失大火,全寨40多户人家房屋被烧毁。很快,消息就传到了远在麻怀村的邓迎香家里。

“迎香,羊场着大火了,烧了好多人家哦!”

“什么?你说什么?”邓迎香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但是对方又把话重复了一便,这一下,由不得她不信,正说着,就见她手一松,手上正洗着的一把筷子散落到地上,然后浑身都没力气了,像是要瘫在地上一样。很快,得知消息的袁端林也赶回家里。自邓迎香离开羊场后,一直不敢面对父母,也不敢回去羊场去。在许多羊场人眼里,她邓迎香就是个不孝女,回去了也没有谁会给她好脸色看。袁端林心疼她,就说:“迎香,你就好好在家,我帮你去看看爸妈,他们要打要骂我都受着。”“燕林,你要去可以,但是他们不管讲好难听的话你都要忍着。”虽然袁端林是出了名的好脾气,但她还是忍不住要多叮嘱他几句。袁端林一边听她叮嘱,一边安静地收拾东西,收了半天后又停了手,说:“我还是先带点钱,等过去看看缺什么,再回家来要。”

那是婚后袁端林家与邓迎香娘家的第一次往来,袁端林和父亲翻过岩山,在易家湾拦车做到沫阳,又从沫阳找摩的到羊场。刚进入村子,袁端林父子两倒吸了一口凉气:“多么惨烈的一场大火啊!”村子里的人都不认识父子两,只是好奇地看着他们走到了临时安置点邓迎香父母所在地帐篷里。

那以后,邓迎香父母开始对袁端林有改观,加之亲戚劝说,袁邓两家慢慢有了来往。但邓迎香始终感到心里有愧,不敢面对父母。直到儿子死后,夫妻俩打算先搬到羊场,开始新的生活。

“吃过了山高路陡的亏, 那时我就发誓这辈子再也不回麻怀了,要去也是去交通发达的大城市。”在羊场稍作安顿后,夫妻俩又上路了,起初他们在罗甸林场,一个帮张家搬运石头,一个帮蒋家打沙,日子过得很快。1997年,袁端林到了逢亭的铁合金厂干起了自己的老本行。1998年,夫妻俩又来到罗甸的一家硅厂上班。几年来,夫妻俩一直颠沛流离,没有过过一天安定的生活,然后两个孩子却没有稍作等待,也相继出生了。

1999年10月某日傍晚,邓迎香和袁端林刚刚下班,刚回到在县城租宿的房子,远远看到有个人蹲在石坎上,再仔细一看,原来是村副主任李德龙。自己到县城打工以来,老家还是第一次有人来找自己。袁端林和邓迎香都很高兴,就热情地招呼李德龙进屋子里坐。

“无事不登三宝殿,有事才上宝殿门。我今天是代表村委会来通知你们一声,按理你们已经搬到羊场去了,这个也不太好和你们讲。但是你们的户口还在麻怀,而且毕竟还有几块田土。”因走了远路,口渴难耐,看见邓迎香倒水递过来,便接过那碗凉水一仰脖子喝了下去,然后继续说:“我们村里商量要顺着岩山下面的洞挖一条隧道出去,要求每家都要投工投劳。”

李德龙走后的那天晚上,夫妻俩都失眠了。

“早就应该想想办法了,不修一条出山路,全麻怀,特别是我们翁井的人都要被困死在那个山旮旯里。”袁端林说。

“谁说不是呢?当年要是有一条路,我的小洪球能够早一个小时送到医院,就肯定不会死,小洪球要是能活着,现在都快要上小学了。”提起当年在广山坡上咽气的孩子,夫妻俩又是伤心又是感慨。

好一阵唏嘘之后,袁端林在床上翻了个身,说道:“那你说,这次挖隧道,我到底是去还是不去?”

“当然要去,出山路不打通,麻怀村就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甚至更多的小洪球。”邓迎香没有想太多,毅然决然地正告袁端林:“如果你不去,就不是我认识的那个燕林。”

因为邓迎香的这句话。第二天一早,袁端林先到硅厂请了假,然后急匆匆地赶回了麻怀村。到村子里时,才知道大家已经开工两天,已经在岩石下面的溶洞边“扯起了场合”,只看见,人人精神饱满,个个干劲十足。旷野里,有人还扯着嗓子唱起了山歌:

山旮旯里哟,埋藏着金疙瘩啊

老槐树上哟,喜鹊鹊叫得叽叽喳啊

山洞洞里哟,清亮亮的水哗啦啦啊

山顶顶上啊,站着一树水仙花啊

金疙瘩啊金疙瘩,如果能听见我讲话

快快跟我回老家

喜鹊鹊啊喜鹊鹊,如果你能知人语

快快跟我回老家

清亮亮的水,要流动哪里

快快去我家秧田里哗啦啦

水仙花啊水仙花,你在山顶顶有多寂寞

快跟我去当你嫂嫂的盘头花

……

这样的山歌听得袁端林神清气爽,很快就融入了打隧道的人群里,大家分三个班:村民袁端红带9户,蒋自伦带9户,曹远新带6个人专门负责打炮眼、放炮,大家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好不热闹。袁端林在人群中干得不亦乐乎,他并不知道,自己正干得热火朝天的时候,留在县城的邓迎香却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原来那天袁端林去厂里找老板请假的时候,只是草草地交待了一声,老板并没有完全答应。袁端林在厂里也算是个老资格,平时和老板也算亲近,总是大大咧咧。因此去请假时间总是一副“不准也得准”的态度。开始两天,老板确实也没太再意,谁知道到第三天还不见袁端林回厂,着急了,就找到邓迎香。“要是明天他还不回来,那以后你们两口子都不还要在我厂里上班了,这样的大爷我伺候不起。”

这样一逼,邓迎香只好想办法带口信会麻怀给袁端林,让他快快回厂。当时,他们已经在这个厂干了好几年,收入还算不错,最关键是稳定。听到邓迎香带回的口信,袁端林为难了,一边是厂里的“岗位之需”,一边是为家乡修隧道的“应尽之责”。几个同龄的兄弟劝袁端林:“不行你就先回去上班吗,那么稳定的工作不好找。”

无奈之下袁端林回县城了。临走,还和罗兴仁签了协议,把自己家的土地转给罗兴仁种。作为回报,罗兴仁需替袁端仁修隧道顶工。回到县城后,袁端林又在厂里焊了三只铁撮箕带回去给村里用,算尽自己的一份义务。而自己,则选择继续在打工路上颠沛流离。

许多年以后,邓迎香一提起当时的决定,就流着眼泪说:“如果当时我们能毅然辞去厂里的活儿,回到老家去参与大家挖隧道,那也许燕林就不会死了。”


3、浴火涅槃

2004年6月,麻怀村隧洞已经初步修通,还先后进行了4次拓宽,200多米的隧洞才算了全部打通。麻怀村人的生活也逐渐步入了正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该播种的播种,该施肥的施肥……一个简单的村庄,用最原始的方式静静地诠释着。然而,就在这样的平静背后,一声惊雷把大家都震动了。“贞丰煤矿瓦斯爆炸,袁端林炸被炸死在矿井里了。”

1999年回到罗甸的硅厂,又持续做了几年,但是随着两个小孩的出生和成长,一方面邓迎香的精力被家庭分散,不能正常上班挣钱,一家人的开支就只靠袁端林一个人挣。到处都是用钱的地方,生活就越来越拮据。2003年,一个拉煤的司机来到厂子里,他告诉袁端林:挖煤能挣大钱。袁端林一回家就便和邓迎香商量想去贞丰试试。

之后,袁端林只身一人到了贞丰,每天下深深的矿井里去挖煤。他发现收入果然很不错,以前在罗甸一个月才300,可是靠挖煤一个星期就能挣500。于是就回到罗甸辞去了工厂的职,拖家带口到贞丰。然后,邓迎香就看着丈夫天天下到黑兮兮的矿井里,自己则在矿上偶尔打打零工,日子倒是过得安逸,生活条件也明显改善:孩子们吃上了白糖,吃上了糕点、冰淇淋,穿上了新衣。过年时间,他们一家人大包小包,风风光光回到了麻怀村。当时,没有人预料得到,这样的幸福生活背后原来暗藏杀机。一场巨大的灾难悄悄地笼罩了这个家庭。

6月19日,是一个让邓迎香刻骨铭心的日子。早晨,自己睡意正浓,还想继续赖床,袁端林却已经起床准备要去上工了。她心里想:不行,不能赖床了,得起去给他煮一碗面吃。袁端林看着妻子翻身准备起床,就说:算了,我也吃不下什么!你想睡就继续睡嘛。之后,她咪这眼睛,安静地看着丈夫袁端林打开门,出去,又随手带上了。

“如果我知道会这样,我怎么也该起床给他煮一碗面吃,我怎么也得送送他,谁知道他就这么一去就没了……”当天晚上,矿井里瓦斯爆炸,袁端林永远地离开了自己。10点多,尸体才被矿友们用矿车推出来,脑袋上被开一个大窟窿,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伤。当晚,矿上用被子裹好袁端林的尸体,然后用皮卡车连夜送回罗甸。邓迎香跟车,到了沫阳,正遇上闻讯从羊场赶来等在那里的妈妈,妈妈说:“拿去羊场安葬吧,抬着燕林,岩山都翻不过去。”邓迎香却坚持要将丈夫送回村,她虽然没有文化,却懂的落叶归根的道理。

到了易家湾前面的路口,前面又是巍峨的高山。当年,他与袁端林就是从那陡峭的山路上离开的,没想到再回来时却是这般光景。村里的人闻讯赶来,大家看着袁端林的尸体躺在皮卡车上,都流了眼泪,看着邓迎香和她的一双儿女,都想要走过去安慰。可是全都是一到跟前,就不知道说什么好。大家都知道,在真正的苦难面前,语言往往是苍白的,行动才来得更加实际。于是便七手八脚地抬起袁端林的尸体,上路了。

隧道已经修通了,大家都以为这一辈子都不会再爬岩山,谁曾想,因为运送袁端林尸体回村,大家又重走了一回。一路上,邓迎香看着张躺在村民们抬着的门板上高高地被举到半空中,又想起同样在山顶上咽气的小洪球,禁不住悲从中来,嚎啕大哭,周围的人也不劝她,大家都知道,劝也劝不住,不如让她好好释放。

在当时,很多人都以为袁端林死后她一定会“就坡下驴”回羊场,真正和麻怀村撇清关系。但谁也没想到,她却选择回到麻怀村生活,真正成了“麻怀村的人”。从第一眼看见这个村庄,到后来嫁给袁端林,然后回羊场,之后再出去打工……一去十三年,到头来,她才隐隐感觉到,原来自己一直都没真正把自己当麻怀人。现在丈夫没了,两个孩子还要靠自己养育,孩子们身上流淌的都是有着麻怀基因的血液,邓迎香不能让孩子们再东奔西跑,她得让孩子们找到自己的归属,这是她作为一个妻子必须对亡夫和孩子的交待:我得留在这里生活,我得替燕林看着他的村庄和土地,照管他的孩子……

当时,矿上赔偿给邓迎香49800元,加上自己和丈夫这么多年在外面打工的全部积蓄,总共有十万多。有了这笔钱,她开始在距离麻怀隧道最近的路口挖地基,到2005年10月,一栋二层小平房就修建成了。失去了丈夫,所有的事情都要她一个人扛起来。“随便换一个人,恐怕都会选择拿着十多万到羊场去过自己的好日子去了,可是她不,非要在麻怀村修房子,而且还真让她修好了。就凭她对老袁家这份心,修房子的这种本事,我们就服气。”提起邓迎香的表现,村里的人没有不竖起大拇指称赞的。

村里人这么评价自己,邓迎香当然很高兴。高兴之余,她却也清楚,自己始终是一个女人,有些出力气的事情,还是做不好。

那时候的麻怀村,年富力壮的差不多都外出打工了,只留下一村子的老弱妇孺。还有一个年富力壮没出门的就是麻怀村副主任李德龙。因为李德龙耳朵聋,到外面去找不到工作。另一方面,李德龙独自一人要照管三个小孩,也根本出不了门。原来,李德龙的妻子2002年死于一场车祸中,之后的几年里,他都是独自照管三个孩子。

在麻怀,邓迎香难免要遇到像犁田栽秧这样的自己做不来的事,难免要找人帮忙,找谁去?当然只有李德龙。好在李德龙也体谅孤儿寡母,很多事时候都不需要他开口就主动去帮忙。一来二去,接触越来越频繁,村子里开始有人传闲话。俗话说,寡妇门前是非多,更何况他们俩,一个失去了丈夫,一个没有了妻子。

后来,再找李德龙帮忙的时候,她怕别人说闲话,就拉一个妯娌陪着自己。可事情往往就是,越想回避,就越回避不了,闲话还是照样传,最后还传到了羊场娘家。

“你们两个一个未娶一个未嫁,怕什么,又不犯法,你已经为袁端林守了这么长时间,难道你还真想守一辈子啊。”

“那个人虽然耳朵不好,但又不是一点都听不见,没有什么影响的。最主要是人家对你好,对孩子好。”四姨妹捅破了邓迎香心里的那一层窗户纸,之后,她决定要好好考虑考虑和李德龙的事。

“我还想慎重考虑,我的两个孩子,李德龙的三个孩子却已经想一家人一样玩在一堆了。看到五个孩子这么融洽,我也开始尝试接受李德龙。就是这样,2006年,我们正式重组家庭。那时候,5个孩子再加上他上面的父母,全家9口人的吃穿用度全落在我们两个身上。”

嫁给李德龙后,邓迎香成了这耳朵不怎么好的村副主任的耳朵,谁有什么事情要找李德龙,最快捷的办法就是先告诉她,然后由她去和李德龙沟通。就是这样,她开始接触一个村子的大小事务,到后来,李德龙去乡里去办什么事情,都得带上她。就是这样,邓迎香开始以为另一种姿态和面貌出现在所有麻怀村人面前。

在村民们眼里,副主任李德龙刚娶的这个老婆是个热心肠,别人家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都愿意上前去伸伸手帮帮忙,大家有什么困难也愿意和她说,谁叫他是副主任李德龙的传话筒?

刚开始,她不愿意去这个传话筒,就说:“你们自己跟他讲嘛!”“你自家的人,你又不是不清楚,和他讲话要大声吼才行,我们去对着他后像什么样子,况且还是村主任。”因为李德龙的耳疾,邓迎香开始养成大声讲话的习惯。慢慢地,这个普通的农村妇女开始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4、邓迎香的心事:开一条通往幸福生活的隧道

“我只想简简单单,当好几个孩子的妈,让他们吃得饱穿得暖,让他们有一个美好的未来。在外面打工那么多年,大城市里的孩子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我看得清清楚楚,差距有多大爷明明白白。”在外面多年,孩子一直让羊场的父母照顾。2004年,回来后,她把两个孩子也从羊场接回了麻怀村,她说:“我要自己来照顾孩子,我要让孩子念书识字。”

从羊场到甲哨,从甲哨到羊场,又从羊场到田坝,最后从田坝到东跃,为了给孩子良好的教育,邓迎香先后给孩子转学四次。最后转到了东跃小学。

到了东跃小学后,孩子们在上学路上的安全,成了邓迎香的一块大心病。黑兮兮的湿滑的隧洞里,洞顶落石、蛇虫鼠蚁……很多危险不可预知,邓迎香心里有一万个不放心。每天天蒙蒙亮,她必须要起床护送孩子上学。在那黑暗的隧洞里,一个孩子说:“妈,我怕。”另一个孩子也跟着说:“妈,我也怕。”邓迎香就跟孩子们说:“不怕,有妈在。”许多年后,当邓迎香提起当时的情景,说:“其实我自己也害怕,但我是孩子们的倚靠,再怕也只能硬撑着。”

等到她和李德龙重新组织家庭后,凭空又多出三个孩子来,她感到自己的责任更重了。

“我和李德龙刚刚结婚的时候,他身上没有什么钱。大儿子李飞已经上到了高二,大女儿李琼已经初三毕业,正是准备要上高中。可是家里实在没钱了,李德龙就想让李琼出去打工,挣了钱好供李飞上学。可是李琼想读书,在家里生了好几天闷气。”李德龙拿闺女没办法,就到沫阳的信用社,请人吃饭,想要贷些钱出来供女儿上学。“但在那时,信用贷款不像现在这么好办理,晚上回到家,我看见李德龙流眼泪,心里也跟着难过。后来我就和她商量,不行还是让小梅(李琼的小名)去读书吧,上不去高中,可以上职校麻。”

邓迎香修了新房后,手上还剩下一些钱,李琼去职校给了一些,后来李飞当兵又给了一些。“既然有这个缘分做母子母女,那我就会尽到我的一份心。”

2010年发生的一件事情再次刺痛了这个母亲的心。

原来,李琼从罗甸县职校毕业以后,去了苏州的一家公司,后来又与公司的同事谈起了恋爱。每一次李琼打电话回家,都会和邓迎香说说体己话。看着这个与自己没有血缘关系女儿走向了幸福的新生活,邓迎香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2010年5月的一天,李琼又来电话了,电话里李琼兴奋地对邓迎香说:“孃孃,我要回来结婚了。”

国庆节那天,几乎所有麻怀村人都赶到了翁井,在麻怀隧道口,大家第一次看见电视上才能看见的新式婚礼,一袭洋气十足的洁白婚纱穿在李琼的身上,那种美让身为继母的邓迎香感到非常自豪。但是很快,邓迎香心里的自豪感就转化成十二分的尴尬。因为刚刚下个雨,隧洞里积水齐膝,李琼不得不脱了皮鞋换上拖鞋,两只手抓起婚纱的裙摆,在隧洞里踉踉跄跄地走过,个子高高的新郎官全程猫着腰从洞里钻过,新郎的接亲队伍要进来也得拖了鞋,然后换上拖鞋才能进得了麻怀村。等到一行人出了隧洞,个个身上都是脏兮兮的泥巴。本来一场很高大上的洋气的婚礼,最后弄成这样。

“在麻怀这鬼地方还想学人家电视里的人结婚,真是痴心妄想啊。”李琼听到有人说闲话,脸色马上就变得通红通红,尴尬、无奈、委屈……李琼心里打翻了五味瓶。远远地看着闺女,邓迎香的心被刺痛了。

李琼出嫁后的那天晚上,邓迎香想很多。想起刚刚嫁到麻怀村时父母对自己的百般阻挠,想起起小洪球的在广山坡上咽了气,想起前夫袁端林死时的惨状,想起护送孩子读书时的那一句“妈,我怕”,想起李琼穿着婚纱随隧道里走出时的尴尬和委屈……她流泪了……“难道我们就应该这么穷下去吗?不,绝不,我要把洞凿高、凿宽,让所有嫁进和嫁出麻怀村的大姑娘小媳妇们都有一个体面的婚礼,让他们不再被人笑话。”

那是邓迎香在心底呐喊。许多年以后,当我和中央电视台的记者驱车从从麻怀隧道里穿过时,我依稀还可以听到那些声嘶力竭的喊。但在当时,平静的村庄就好像平静的湖面,只是扔一块石头下去,是激不起多少美丽的浪花的,更何况在湖岸边扔石块的还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妇。

“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疯女人!”李德龙听妻子这么说,一激动,一翻身,差点没有掉下床,然后大声地嚷道。但是刚刚嚷完他就有些后悔了,然后他努力地让你自己平复心情,尝试着劝妻子:“前些年开挖隧道时,你和燕林都在外面,很多事情你不清楚。为了挖通这个隧道,所有翁井组人已经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钱也花光了,人也累垮了,都灰心丧气了,就这样‘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能做到现在这样,各方面已经到了极限,你还想让大家折腾到哪年哪月?”

另一个现实情况虽然李德龙没有说,作为麻怀村第一批外出务工队伍一份子的邓迎香却心知肚明。与全国各地所有的村庄一样,年轻人都离开,徒留一村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难道要带着这帮遗老遗少去干活?

连续几年,麻怀村每年外出务工的年轻人高达200多人,绝大部分在山东工地上打工,一些到了福建。而且,那些外出务工的人,工资都是2000左右,是原来在家里种庄稼的好几倍,有些人家一个人在外面打工要养活一大家人。“当年我和燕林近在县城都舍不得放弃工资回来,现在又怎么好让别人为了修隧道放弃远在外省的好工作?”邓迎香心里很矛盾。

“咣!咣!咣!”那是一个空气清新的早晨,大山深处的麻怀村翁井组的盆地里微风阵阵,夹着铁锤敲打石块时间发出的铿锵之音,飘散到村子的每一个角落。许多年以后,当麻怀村人再次回忆起那声音,眼睛里都充满了敬意,在他们看来,再怎么动听的乐曲也不过就是如此。

听到这声音,放心不下子妻子的李德龙来了。“你这个不知道天高地厚的疯女人,我看你准备闹到什么时候。”邓迎香也不管李德龙怎么奚落自己,也不和他说话也不看他,只是自顾自地抡大锤。看着妻子气鼓鼓的样子,李德龙笑着说:“好好好,依你依你都依你。不管别人,我们自家也要把这隧道打通,成了吧。”看见李德龙跟着进洞干起来,邓迎香就更有底气了。她心里清楚,要做成事还得靠大家,只要有第二个人参与,就还会由第三个第四个,未来会有更多的人参与进来。于是她白天干活,晚上就走村串户去做大家的思想工作。

做群众的思想工作,邓迎香是一把好手。自从跟了李德龙以后,因为李德龙耳朵不好,每次去乡政府办事都会带着她,她总是有办法让李德龙很快听懂别人的话。时间长了,她自己也在乡里混了个“脸熟”。2009年3月,因为计生工作的需要,乡里就破格让她当了计生员,2009年6月,她有顺利地入了党。满满地,她在乡里和在村里角色也满满从“李德龙的老婆邓迎香”转变成“计生员邓迎香”和“共产党员邓迎香”,以往大家和她说话听她说话,大多是看副主任李德龙的面子。可是慢慢地村民们的口气变了:“只要是迎香讲话,我们都爱听我们都肯听。”

但是有一天晚上,当邓迎香独自一人走在翁井组冷冷清清的街道上时,巨大的失落感想一把利剑,扎在她的心上,好痛好痛。去的时候自己把要说的话想得清清楚楚,理出一二三四,可是到了村民家里时却被问得哑口无言。“肯定是乡里许下她家什么好处了,否则哪个会做这种憨事,自己扛起锤子去干?不把话讲清楚,任你说破大天来我们都不会去的。”在邓迎香心里,这话简直就是胡说八道,自己根本不会放在心上。但是人家一杆子扫来,明显就要打翻一条船,李德龙是村副主任,如果被人家说这种闲话,那以后他的工作怎么还怎么做下去?李德龙在麻怀村是出了名的老实巴交好讲话,从来没有遭过这种冤枉,可是因为自己坚持打隧道,居然让李德龙受这种冤枉气。李德龙那么支持自己,可是自己却让他跟着自己的受人冤枉。

越想她就越不是滋味,眼泪就不争气地掉了下来。

5、艰难的沟通历程

邓迎香与村民的沟通取得实质性的进展是2010年11月的事,当时,先环保局协调给麻怀村用于打隧道的3万元人民币拨付给了麻怀村。尽管在副主任李德龙看来,面对如此浩大的工程,3万块根本起不到什么作用根本打不成隧道,但是邓迎香却说:“有3万就干3万的活儿,打到哪里算哪里。”

其实,3万块的作用何止于此?

农村人的思想工作难做,各家有各家的灶台,各人有各人的锅碗。与村民多次沟通都谈不拢,明大义,算小账……很多办法都试过了,大家都像在耳朵上加了一把锁,沟通陷入了僵局。当李德龙告诉她“那3万块钱到账了”的时候,她脑海里灵光一闪,就在那一瞬间,突然找到了打破沟通僵局的“钥匙”。

3万块到账后,再去沟通时她讲话比以前自信了,说话的内容和之前没有区别:“如果大卡车能进村,别人就能进村来收活牲口,能多卖不少钱呢。谁家想起房建屋,运输砂石砖头的成本可以降低一半,人也少出力。”看大家频频点头,她趁热打铁:“想想我们的小娃,每天在黑兮兮的洞里钻来钻去,万一有个什么意外,真的是哭对找不到地方哭。”

“是呢,是呢,说的对。”有人就开始附和。邓迎香心里明白,这些随声附和的人嘴上说支持自己修隧道,其实是怕3万块钱被自己家私吞,有了这笔“集体财产”,大家的主人翁意识就被调动起来了。大家要竖起眼睛盯着李德龙和邓迎香,就不能不跟着干活。她心里晓得其中的“道道儿”,却并不说破。过了几天,村里安排了蒋自伦和李德龙一起到克度,花了7800块钱从何某手里买了一辆二手拖拉机。拖拉机开到隧道口的那一天,麻怀村所有人都围上去看稀奇看古怪,那是麻怀村史上的第一辆大型现代化交通工具。后来隧道通了,许多人家买了小轿车,家家户户都有了摩托车……在大家心里,最贵重的还是那一台价值7800元的拖拉机。后来大家又租了空压机,买来炸药。

随后就开始开会商量,能让所有人都坐拢来,沟通就算是取得了实质性的进展了。

人往往就是这样,走来路上忙的时候风风火火,可是一旦要坐下来开会,就会冷静下来,各种丧气话一句接一句,各种冷水一瓢接一瓢。

“首先得把在外面打工的年轻人喊回来,问题是人家现在一个月几大千,怎么喊,喊回来做好了工程皆大欢喜,万一做不好呢,再想回到打工的厂子,鬼二哥要你哦。”

“你们一天在土沟沟里薅秧,懂个球……你们晓得不,想要打一个能过大车的隧道,至少要1亿。才3万块,才哪儿到哪儿,照我看,不如——”那个说话的人本来想说“拿出来分了”,但是最后关头还是忍住了,没敢说出来,毕竟是一句有点“大逆不道”的话,虽然这话代表为数不少的村民意愿。就是这半句话,把李德龙和邓迎香吓得不轻,半句话就像一层窗户纸,如果有人捅破,就肯定有其他人想要来分一杯羹,如果是那样,好不容易攒起来的“局”瞬间就会崩溃。邓迎香一看势头不对,就悄悄地喊李德龙到旁边讲悄悄话,然后借机散会,先把话题岔开,然后再找机会开第二次群众会。

召开第二次群众会时,让邓迎香意向不到的事情有发生了,原本支持自己同意大隧道的几户突然改口了:“我觉得还是不打了,反正现在人也能走,摩托车也能过,马也能过。你们哪些人家有钱买小轿车的,你们就修,我们家就不做那种白日梦了。”意思很清楚,要买小轿车的人家多做一点,不打算买车的少做一点甚至不做。

“你们家今年不买车,明年不买车,你敢讲以后都不买?儿子不买车,孙孙不买车,难道世世代代都不买车?你们自己甘心吗?大家要搞搞清楚,我们不是为自己修隧道,是为子子孙孙修隧道。”邓迎香用上了激将法。

李德龙耳朵虽然听不清楚他们在争论什么,但凭借多年的村副主任任职经验,和群众打交道多,知道群众心里再想什么,一看现场的情形就能把事情想得八九不离十。他就上前拉了邓迎香一把:“现在这个事情,就是一团乱麻,你和他们怎么扯都扯不清楚,还不如冷两天。”当着众人的面,他也不好把肚子里的话说出来。

当天晚上睡觉前,他才和邓迎香说出憋了一天的话:“你真是糊涂啊!”

“怎么这么说呢?”邓迎香大声地反问他道。

李德龙坐在床前抽烟:“你小声点,凑近点说,我听得见。”

“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这么说,别人不理解我,你还不理解我吗?”听李德龙这么说,邓迎香很委屈:“枉你还是村干部,也和他们一个口气。”

就着昏暗的灯光,李德龙看着自己的妻子,头发有些凌乱,眼睛潜藏的全是疲惫不堪的神情,手攥得很紧,李德龙知道,她这是在和自己赌气。便说:“我说你糊涂不是不支持你,我是说你怎么就看不出来,你越了积极,那些人就越怀怀疑疑。”

邓迎香听她这么说,诧异道:“这怎么讲,他们能怀疑什么呢?”

“你没听过一句话吗?事出反常必有妖。你越积极,他们就会越来越怀疑,会怀疑你背地里捞了多少好处,想要奔多大的官。”

“这样?这些人真会想啊。那像这种怎么办好?”

“怎么办?已经开过两次会了。你知道为什么说不通吗?”

“为什么?”邓迎香愈发迷糊了。

“因为准备不够充分就草草地开会,那样的会无非就是一个结果——鸡同鸭讲,嘎嘎叫不停。”

“那该怎么做呢?”

“先去一家家挨着做动员。”李德龙说。

“这,之前不也是这么做的妈?”邓迎香说。

李德龙摇了摇头:“之前你那个蒙头蒙脑的,当然没有效果。”

在李德龙的指导下,邓迎香开始琢磨和老百姓沟通交流的艺术,怎么才能让人家听得进自己的话?首先要晓得人家心里在想什么需要什么;做工作要先从党员开始,党员觉悟高,能起到带头示范作用;要知道利用怎么用好“民主集中制”这个基层党组组织工作利器。几年后,当邓迎香通过群众选举成为了麻怀村村主任,深谙与群众的沟通之道,熟悉基层组织管理工作……她不得不承认,这一切都是源于李德龙对自己的耐心启蒙。

在之会的几天里,她又开始走村入户,先是从党员家里入手,然后是党员提出的几户“愿意干事”的积极分子家庭,最后是和自己的关系要好的寨邻姐妹。争取到这些人的支持后,又专门走访了几户“死硬派”,然后迎来了第三次沟通会。虽然有了一定的群众基础,但有了前两次会议失败的教训,邓迎香拿出了十二分的耐心。不紧不慢不急不躁,这时候她心里已经有谱了:“只要大家能坐拢来,事情就一定能成。”

村民大会一直开到第五次,邓迎香还是着急了,就说:“好说歹说,有几家人就是油盐不进。我也等不得了,大家看看这样行不行。现在这个隧道只能过马车和摩托,隧道拓宽后我们就整一扇大门,用锁锁起,只有参与的人才准过,其他的人家就走只能过摩托车马车的小门。”这么一说,最后坚持的几户才加入了拓洞大军的行列,邓迎香才把所有村民的心都聚拢。

那是在2010年底,在北上广深那样的大城,绝大多数的女性,已经可以通过努力,在职场里占有一席之地,在生活里扮演重要的角色,已经有了话语权可以发出自己的声音。但在麻怀那样偏僻的村子里,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也要发出自己的声音,她所经历的那些冷言冷语,她所遭遇的那些委屈,其实是我们无法想象的。正如那驿路梨花,想要在料峭的春风里绽放,就必须要经受得住这三月倒春寒。


  6、“我们就是想要一个能做事的领导”

2013年底,在麻怀村两委的换届选举活动中,27名党员与27名群众代表采取无记名投票的方式选自己中意的村领导。邓迎香作为村两委提名的5个候选人中的一个,以24票的高得票率胜出,当选为麻怀村新一任村主任。

“反对的声音也不少,有人说让一个女人当村主任是对组织不负责。后来找群众调查时,群众说‘我们就是想要一个能做事的领导。这几年迎香为我们村子做了多少事,大家都看在眼里,我们坚决不当忘恩负义的小人。’要不是群众支持我,就没有我的今天。他们的话让我很感动。”

“我记得董架乡的罗金才书记写了一副标语送给我们村。‘一想二干三成功,一等二靠全落空’,我就把这句标语时时刻刻都放在心里。先不管那么多,先放开手脚去做,最后才赢得那么多群众的信任。”

在群众的眼里,邓迎香是“实干家”,喜欢做事,大到修拓隧道,小到哪家哪户的跑了猫丢了狗,东家的牛踩了西家的秧……无论大事小情,她都会认真对待。另外,邓迎香没有私心,什么事情总是先从群众的角度考虑,先顾及别人的利益。“刚开始修拓隧道的时候,小梅(继女李琼的小名)远在苏州,因为结婚时吃过隧道的亏,就和女婿商量,寄了1万块钱来支持修隧道。迎香就把这1万块钱对拿出来了。这种事情,随便换一个人,可能就不会这么做。她邓迎香肯这么做,我们不投票给她,还能投给谁?”

“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妇女,自己抡大锤,气力一点也比比我们这些老者差。经常磨得手上都磨起了水泡,也不借故偷懒休息。就冲这一点,我就不得不佩服。”

回忆起修拓隧道的过程,人们印象最深的还是这个倔强不服输的女人。既要和大家一起进洞干活,又要管其他事。“我亲自去买空压机,又买了60个安全帽子、100个撮箕,洞里太黑,没办法干活,又去买没有买蜡烛……有些人不放心,怕我卡点拿点,自己又不愿意去做这些事。后来我们形成了规章制度,由驻村干部金玉祥管钱,每次购买什么设备至少要三个人以上一起去买。”邓迎香不仅愿意做事,而且会做事,懂得使用不同的方法方式。在修拓麻怀隧道的过程中,公平、公正、公开无一步考验着这个女人的干部素质和管理素养。

在邓迎香的带动下是翁井组全体参战,其他组的群众也来了。最初,在麻怀村其他组群众眼里,麻怀隧道离翁井组最近,最受益的是翁井组。因此很多人来是来了,但总是懒心无常。大家都盯着邓迎香,见她干得起劲,大家才不好意思偷懒。她又要干活,又要帮着去购买物资,对其他组来参加挖洞的群众,还要管他们一顿午饭。

当时,乡里拨给麻怀村1800斤救济粮,邓迎香就向村两委提议:能不能用这批粮食来给大家做午饭?后来经过慎重考虑,除下600斤给孤儿和五保户,剩余的1200斤就拿来给其他组来支援打隧道的人做午饭。邓迎香在家的时候,她就在自己家煮好饭让大家来吃;邓迎香不在家的时候,大家就分散到翁井组其他住户家中吃,然后再给其他住户补贴粮食。

“她一个人巴不得掰成几半截做事情。”有几次,邓迎香出去采购,怕别人说闲话,就安排只有15岁的袁红梅去替自己顶工。袁红梅在洞里干了好几天,就哭这闹着不去了。见女儿这样,邓迎香很生气,拿了根笤帚就准备打女儿。当时李德龙在旁边,他一把抢过邓迎香手里的笤帚,说:“你看你,也不问个分青红皂白,打坏了姑娘,你不心疼我心疼。”说完,李德龙又一把抓起袁红梅的手给邓迎香看。

“你自己看,小红梅的手都成这样子。”听到李德龙的话,邓迎香才发现,女儿袁红梅的手掌上已经磨出了血泡,虎口的位置已经有点裂开了,手背上都是被砂石刮伤的痕迹,邓迎香盯着小红梅的手看了一会儿,就一句话也没说,自顾自地在旁边流起眼泪来。

邓迎香不知道的是,那一天她外出了之后,15岁的袁红梅还是到隧洞里去了。因为她听见有人路过自己家门口的时候说:“她为什么不来做,自己东跑西逛,就会指使人。”

听到别人这么说自己的妈妈,袁红梅就追出门去和那个说闲话的理论:“孃孃,你是在讲哪一个嘛。”

“哪个东跑西逛我就讲哪个,凭什么我们在这里累死累活,她自己却在外面潇洒?”

60多岁的邓子芬是从麻怀组赶来参与修隧道的,正好路过邓迎香家门口,看见袁红梅在和别人争吵,就吼道:“你们羞不羞,好意思和一个小姑娘吵。要是迎香不去想办法搞点工具炸药来,就凭我们这几把烂锄头破铁锹,要做到哪一年?大家分工不同而已。”

“反正我不管,就是不能好逸哪一个。”

袁红梅继承了妈妈的倔强,听人家这么说她也受不了。便擦干了脸上的眼泪,随便找了几个创可贴贴在虎口处,扛起锄头撮箕跟着去了。

说邓迎香“东跑西逛在外面潇洒”的人不只一个,但是在外面“化缘”的心酸他们却没办法理解。

邓迎香说,麻怀隧道凝结了全麻怀村人的汗水与泪水,更凝聚了许多人部门和个人的爱心,罗甸县民族宗教事务局50000元,民政局30000元,城建局6000元,县残联3000元,县职校2000元,血站2000元,县政府5000元,财政局4吨水泥,林业局10吨水泥,他个在县城开货车的麻怀村人也把货车开回来了……每一份爱心邓迎香都记在心里,说起这些单位、数字和领导的姓名,她一点也不停顿。“吃水不忘挖井人。”邓迎香感性地说。

邓迎香挖隧道的消息越传越广,这个“农村妇女凿隧道”的壮举,震动了大山,也震动了很多人的心,她慢慢成了当地的“名人”。因此很多人都以为,凭借她的“名人效应”,却找哪个单位要点物资,应该是无往不利的。然而实情并非如此。“在怎么说,我那时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农妇,虽然顶着党员和计生员的名头,还没有什么文化。能跟谁说得上话呢?如果不是罗金才书记给我带路,我连人家门朝东还是朝西都找不到。”

事实上,在罗甸这样的贫困县,像麻怀这样的贫困村子不少,摊子太大坛坛罐罐太多。虽说县扶贫局每年对制定了相应的工作规划和工作目标,县直部门和乡镇也都和自己的挂帮的村有联系。财政不宽裕,不管哪个部门都有自身的业务和职能,每一笔钱都有既定的用途,一个萝卜一个坑。谁又能让那么多部门同时去关注一个村?这一点,邓迎香做到了。

“要跑得,要等得,要脸皮厚,要灵活机动,要理解人家的难处。”提起化缘的过程,邓迎香总结出自己的一套经验。

有一次,邓迎香到一个单位去“化缘”,正好遇到人家单位上在开会,她就在人家单位的大厅里从9点一直坐到13点。单位领导出来上厕所时,被邓迎香“逮”到。本来觉得挺委屈的,但是看到人家领导开了一天的会,也是一脸的疲惫,还连连对自己说对不起,随即页就释然了。

还有一回,自己到县城定做布标,没想到遇到县民政局领导,领导当场就答应了资助30000块。邓迎香怕隔时间太长领导把这事给忘记了,当天下午就联系董家乡的书记罗金才,请他帮忙对接,第二天,在罗金才的带领下,很顺利就拿到这笔钱了。

“以前我也和大家一样,总会误解领导,后来我才知道,没有哪个领导会故意为难我一个农村妇女。这样会议,那样调研,还得经常出差……当领导也不容易。”邓迎香说。

有一回,县委书记到麻怀村调研时答应给麻怀村完成隧道最后十米的修拓工程,但是,书记回县城后,事情一多就忘记了,好几个星期也没有音信。邓迎香就想打电话问问。李德龙说:“你最好还是打给罗金才书记,让他帮你问。”她就打给罗金才,罗金才说:“领导要管全县的事,那么忙,我也不好直接问,看看能不能找到机会吧。”又过了两个星期,邓迎香就有点急了。虽然李德龙一再提醒,这种事情只能等,但最后还是没有拦住邓迎香,她拨通了县委书记的电话。果然,没过几天县里就派了工程队来,很快就完成了隧道最后十米的修拓工程。

那是2011年8月16日,一条连接大山内外,长216米,宽高都有四五米的穿山隧道前线贯通,麻怀村史上第一次开进了汽车。此后,罗甸县财政、交通等部门又斥资180多万对隧道进行了加固,给隧道铺好了水泥路,整平了洞顶和洞壁。修整过的隧道里,车过时回声隆隆,是世间最动听的混响。隧道外的岩山上,当年麻怀人行走的小路已渐渐被荒草覆灭。岩山上植被丰茂,郁郁苍苍,湮灭了记忆与光阴。


7、再努一把力

2015年11月27日至28日,习近平总书记在中央扶贫开发工作会议上说:“脱贫攻坚已经到了啃硬骨头、攻坚拔寨的冲刺阶段,必须以更大的决心、更明确的思路、更精准的举措、超常规的力度,众志成城实现脱贫攻坚目标,决不能落下一个贫困地区、一个贫困群众。”

在全国范围内,一场以为“脱贫攻坚”为核心的大仗打响了。在罗甸,因为“合力修隧道”而频频出现在媒体镜头里的麻怀村被推到了前线,成了罗甸县脱贫攻坚战的急先锋,邓迎香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她心里明白:岩山下的麻怀隧道打通了,麻怀人心里的幸福隧道却还没有打通。

自90年代以来,麻怀村人通过外出打工的方式寻找脱贫的突破口,邓迎香和袁端林作为最早外出打工麻怀人,他们曾是让麻怀村人人羡慕的“打工模范”,也曾以生命为代价向在外地打工的麻怀村人敲响警钟。后来,麻怀村外出打工的人越来越多。2000年后,以任达发、任鸿等人为首的“山东帮”每年都要从麻怀村带近200个年轻人,以袁端胜为首的福建帮也带走了一部分村民……翁井组组长曹响国很有闯劲,走江浙,跑山西,去东北……麻怀村人通过20多年的外出打工,取得了不错的成就,大部分麻怀村人家里修建了新房,基本上家家有摩托车,有些人家还在县城买了房买了小轿车。

村民任达发回忆,麻怀的年轻人在外地打工时,因为修麻怀隧道,曾经多次被紧急召回。2011年隧道修拓并加固后,参加完通车仪式,麻怀村的年轻人们又继续踏上了外出打工的新征途。那年跟着任达发出去的就有180多人。

“隧道修通了,许多人家建新房了,也多少有些存款了。”有些时候,1990年第一次来到麻怀村时看到的画面还会在邓迎香的脑海里闪过,再看看现在的麻怀村,家家白色瓷砖房子,村村通了水泥路,她感到20多年所经历的那些坎坎坷坷就像一场梦。然而,麻怀村的扶贫攻坚战胜利了吗?邓迎香的回答是:没有!

隧道修通几年后,邓迎香发现自己希冀的繁荣村景并没有出现,麻怀还是一座只有空巢老人和留守儿童的寂静的村庄。

有一次,邓迎香到村民家里去窜门,正巧赶上一对在福建打工的小夫妻回家。当时,有个画面让邓迎香很心酸:年轻妈妈想抱抱3岁的女儿,女儿躲着奶奶身后,被吓哭了。这正是:

离开麻怀已三年,亲娘居然同路人。

长期在外奔波苦,节衣缩食为哪般。

邓迎香曾多次尝试和在外面打工的年轻人电话沟通,希望他们能回乡创业。修麻怀隧道时村里也曾经好几次打电话召回在外的打工者,但那时候都是先“按户分工”,然后让他们各自去协调沟通。这一回不能硬性摊任务,在家里留守的老人们也不会同意自家孩子回家种地,思想工作只能由邓迎香自己去做。她一遍一遍打电话给在外地的年轻人,对他们说利害讲好处。

“你们回来嘛,我们一起办一个合作社,搞些种植养殖项目,在家边边发财,又可以照顾老人小娃。”

“你们在外面不好管娃娃读书,小娃书读不好,你就是赚再多钱又用什么用?关键是要把小娃扶出来。”

“要真的把我们村建设好,我们就还要拿出修隧道的精神,再努一把力。”虽然邓迎香的每一句话都能说在对方的心坎上,邓迎香在电话里提到的“乌托邦式新麻怀”也吊足了年轻人们的胃口……然而,面对打工的企业工厂真金白银的诱惑,大家终于还是选择了后者。一边是伸手就能够着的蛋糕,另一边是一纸规划,这并不是一个多么困难的抉择。

后来,邓迎香身上发生的奇迹让大家震撼了,这才开始尝试相信邓迎香的话。

“迎香见到中央领导了,汪洋副总理也见到了,李源潮副主席也见到了。”一个说。

另一个赶忙摇头否定:“瞎吹牛,绝不可能!区区一个农村妇女,怎么见得着那些大人物?”

还有人站出来辟谣:“你们不要乱传!”

后来,黔南州检察院的领导李文阳从一个山东记者手上要来一张照片——有图有真相,大家才相信:这个普通的农村妇女真的见过副总理。

那张照片清清楚楚地记录了:2013年10月17日,在首都北京,国务院副总理汪洋亲自给邓迎香颁发“中国消除贫困感动奖”时的情景。

2013年,夏末秋初,邓迎香接到了西南大学中国乡村建设学院执行副院长张兰英的电话。电话里称看过她带领群众开凿隧道的事迹材料,已经推荐她去参评“中国消除贫困感动奖”。一个电话而已,刚开始她并没有在意,谁知没过多久对方又来电话说已经评上了,让她准备去领奖。于是就有了那张10月17日与国务院副总理汪洋的珍贵合影。

“我们是坐飞机去的北京,我这辈子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能坐飞机,无论我受过多少委屈和辛苦都值了。”

“我们领奖是在北京国际会议中心4楼,我哪里见过那种场面,一进会场就完全懵了,整个过程像做梦一样……”

“我都记得汪洋副总理颁发奖状给我的时候说:‘你很不容易,祝贺祝贺’。正好有个山东记者抓拍了当时的场景。”

2014年3月,邓迎香又得了个大奖:全国三八红旗手标兵!又到了北京,作为标兵,邓迎香受到了国家副主席李源潮的亲切接待;2014年10月17日,在人民大会堂,邓迎香成为了“全国扶贫先进个人”。在现场,李源潮副主席与获奖者一一握手,到邓迎香面前时,李源潮的一句话让邓迎香感动了:“我见过你。”

“就冲着李源潮副主席的这句话,我都必须要带领群众把麻怀村建设好,让这个村子真正变成和谐、繁荣、人丁兴旺的社会主义新农村。”

邓迎香获奖后,省州县的领导们都去了麻怀,大家都想亲眼目睹一下“麻怀隧道”这个奇迹,更想看看这个给国家副主席李源潮留下深刻印象的“当代女愚公”到底长什么样。全国的媒体记者也闻风而动了,大家扛着“长枪短炮”进了麻怀村,这个平静的小村庄出名了,邓迎香出名了。

“能出名当然是好事,再和大家打电话沟通的时候我就更有底气了。”

2015年9月,经过邓迎香的努力劝说,以曹响国、任鸿为代表的第一批外出打工人员返回了麻怀村。“他们都回来了,我就开始想先做什么?想来想去,就一条,基础设施要先搞好。打通了隧道是第一步,但是还远远不够。”

如今麻怀隧道、小田坝通组公路相继建成通车,从易家湾到麻怀村委会通村公路实现水泥硬化,95%的农户修建了水池水窖,90%的农户修建了沼气池,家家户户看上了电视、用上了手机、固定电话。有90%的农户修建了楼房,50%的农户修建了卫生厕所。麻怀村村容村貌逐渐美化净化亮化起来,基础设施逐渐齐备,实现了便民利民促进麻怀和谐发展的作用。

以“通水通电通路通信息”为核心的基础设施建设在麻怀开出了鲜艳的花,然而麻怀人仍在路上,继续谱写麻怀村新农村建设的新篇章。

2016年3月,在麻怀隧道口,一个观光养鱼两用的荷花池山塘项目启动。这个荷花池山塘总面积4亩容积5400m³。,甸县水务局的有关项目技术负责人把这个荷花池山塘与隧道放在一起取了个好听的名字,叫做“荷池洞天”。项目计划45天完成,建成后在里面种荷花,环荷池周围修便道,方便游人观赏。

在从罗甸至都匀二级路岔路口驶入麻怀的通村公路上,麻怀村人正在沿路安装路灯,在路灯灯杆上记者看到“美丽乡村一事一议”字样。村主任邓迎接香告诉记者:“这次总共要安装36个路灯,一直要安到屯上组,只要两三天就能完成安装。”目前,所有路灯已安装完毕,晚上的麻怀村恍如白昼,村容村貌的“亮化”得以实现。

屯上组新村委会办公楼的装修工程已经接近尾声,许多办公桌椅都已搬进去,麻怀村的“农家书屋”的书架和全部书籍都已经搬进去摆放好。我赶到新村委会办公楼的装修现场时,镇里派到麻怀村的驻村干部正在现场监工。“虽然这里装修好了,但是我们还是想另外找地方修建新的办公楼。”麻怀村驻村干部王孝勇告诉我,麻怀村两委将充分考虑到兼顾各个组的工作,在麻怀村各组交界的区域选址修建办公楼。

通讯方面,覆盖全村的4G移动基站正在修建中,在网络信息化方面,麻怀也不能落后于人,麻怀村村两委也想往信息化办公的路子上试试,同时也可为后期实施农村电商项目进麻怀做好准备。

交通方面,村主任邓迎香告诉我,现在摆台村五个组六个自然寨,仅有摆台组没有通路,下一步要修通通往摆台的路,虽然只有2.5公里,却关系到摆台200多亩田土的利用。据了解,摆台组十户人家,除了一户精准扶贫户外,每家“凑”1000块,凑了9000块钱,正准备修路。

用水方面,麻怀将考虑在屯上修建覆盖全村的提灌站,用以供应全村饮水。同时在各村点修建山塘与沟渠,确保麻怀村600多亩耕地与农田灌溉。

8、产业化发展是麻怀村实现完美蝶变的唯一途径

“我们麻怀要实施蔬菜种植、黑毛猪养殖、土鸡养殖、肉牛养殖、铁皮石斛与岩黄莲中草药种植、刺梨水果经济林种植六个产业。现在大家都很有干劲,已经把任务计划都定下来了,2016至2018年,麻怀村蔬菜种植要达到900亩,年均300亩,人均增收达6000元左右;林下土鸡养殖项目户均达50羽以上;集中圈养与散养相结合养殖的生态黑毛猪基本实现户均10头以上;肉牛年饲养300头左右;修建位于麻怀隧道口旁边5400立方米荷花池,并在荷花池旁种植铁皮石斛、岩黄莲等特色名贵中药材;实现刺梨种植达1300亩,年均种植430亩以上;在册山公路至麻怀村屯上组公路沿线种植精品桃树、李树、梨树,达到绿化美化和经济效益双赢。集中饲养黑毛猪、土鸡养殖采取‘合作社+贫困户’的模式,铁皮石斛、岩黄莲、刺梨采取‘公司+合作社+贫困户’的模式,以此带动贫困户发展种植、养殖摆脱贫困。我们希望2016年全村38户贫困户136人全部脱贫,到2018年能把我们村建设成全省的小康示范村。”邓迎香把自己心里的麻怀发展大计都告诉我时,她似乎已经笃定了,没有半分犹豫:“我们村只有把这些产业都搞起来,才能发展得更好,大家才能一起奔小康。”

与周边的其他村不同, 今年春节后麻怀村的年轻人都停下了外出务工的脚步,看见自己的村子有那么多媒体关注,大家都感到很自豪,自豪之余很多人都感到一种使命感。大家都知道,村子越出名就就越应该发展得更好,麻怀村要从根本上发展,就必须要有人留下来干活。

“我们要借助这次麻怀村年轻人返乡创业的机会,多培养一些年轻人,进而推动麻怀村基层党组织的‘更新换代’,麻怀村在新农村建设的路上能走多远,终究还是要看年轻人。”罗甸县沫阳镇党委副书记付仁群告诉我,2016年,麻怀村计划发展入党积极分子6人,预备党员2人。新的时期,要鼓励年轻党员带头创业带头致富,让他们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最终带动全村致富。

村主任邓迎香的号召得到了许多外出务工人员的响应,2015年9月,第一批返乡农民工回来了,一回乡他们就组建了麻怀村第一个合作社——宏源合作社。今年春节,所有的年轻人都回来了,节后留下了170多人。这为麻怀村基层组织的巩固提供了“机会”,麻怀村党组织将趁机补充新血液,许多返乡创业的年轻人就成了村两委看好的“苗子”,麻怀村两委正在悄悄地酝酿一次“洗牌”。

“山东帮”的包工头任达发带回了一个工程队,在福建开办鞋厂的年轻厂长袁端胜带回了整个摆台组的年轻人。回来后的第一件事是办一台春节晚会,先带动全村群众一起热闹热闹。之后,罗甸县农村工作局帮扶的早玉米种植项目在麻怀村轰轰烈烈地开展起来,全村规划的四个生猪养殖场也一齐动工了,摆台组的通村公路也提上了日程……

“我把一起在青岛干活的兄弟们都带回来了,原班人马不变,还是继续做装修工作,只不过离家更近而已。”从青岛回来的任达发舍不得放弃在山东十几年打拼积累的装修过程施工经验,准备仍然在这方面发力。但是困难却比他想象的大,工程队脱离了山东青岛的公司回乡后,尴尬随之而来了。虽然工程队的兄弟们什么工种都有,专业技能过得硬,却因为没有相应的资质和证书很难接到活儿。村主任邓迎香说:“这些年轻人都是曾被迫辍学后才去打工的,文化水平不高,资质的门槛一直没迈过去,但是施工操作绝对是一等一的好手。我们村两委正积极联系相关部门,寻找帮助这个工程队走上正轨的好办法,可能还是得采取挂靠正规建筑公司的方式。”

黑毛猪项目是麻怀村是全村推动的“第一工作”,目前村两委已经在四个村点布局并且修造养殖场。养殖场修建好后,村两委还将继续联系扶贫局、畜牧局等有关部门,争取资金和技术支持。

袁端胜是大家推选的“账房先生”,专门负责管账记账。对于项目资金,袁端胜有些举重若轻,他说:“目前手上还有些积蓄,还可以支撑一段时间,后期可能考虑两种方式解决资金链的难题:一是大胆向农村信用社贷款,目前罗甸县农村信用社正积极开展“引银下乡”,对农村产业发展方面的贷款政策很宽松;二是积极联系仔猪销售途径,仔猪成长周期短回本快,我们可以通过仔猪销售来盘活整个项目。预计一年就能实现盈利了。”

“沫阳镇董架社区已将我们村的黑毛猪项目列为重点扶持项目,在资金、技术、人才等方面给予重点帮扶,同时积极帮助我们村联系学校,让学校的老师和学生都来吃我们种的粮食和蔬菜。”提到村子里的产业规划,邓迎香兴奋地告诉我:“这帮年轻人回来了,我心里就更有底了。只要我们拿出修隧道的干劲来,就没有什么什么能拦得住我们,麻怀村的明天一定能更加美好。”

但是,“麻怀村的今天”遇到的困难还是给邓迎香带来了困扰,我与邓迎香的交流也不断被手机铃声打断。她显得有些局促,把叫嚷的手机从衣兜里掏出来,却并不接通,仍然很认真地和我说话。我提醒她:“你接电话嘛,我们过她把手机紧贴着耳朵,仔细地倾听电话里的人说话,之后才缓缓地说:“三孃,你听我解释给你听。这精准扶贫户的名额不是我自己一个人定的,是经过村委会讨论,然后再由大家投票,才最后确定的。”

手机里的声音似乎很不满,她又继续解释:“你们家都在县城修了房子,就不符合条件。你讲的也不错,能自己修房子是自己的本事。但这个不存在公不公平,只能将符不符合标准。”

对方突然挂断了电话,她也不生气。“做群众工作就是这样,称斤论两鸡毛蒜皮,想生气都生不过来,都习惯了。只要把群众的事情发在心上,出于公心,我相信以后他们是会理解我的。”

麻怀村5个村民小组,603户人,39名党员,585亩耕地。3个篮球场,4个村级文化活动场所,东家栽了棵树,西家养了头猪……邓迎香如数家珍。翁井组村民李德英说:“她将所有的精力都用来为我们农户服务,我们每一户人家什么情况,她全都清楚。”

2015年11月21日,麻怀村召开了一个50人的村委会,会议关系到麻怀村精准扶贫对象的认定,牵涉许多家农户的切身利益,本来预计一两个小时的会竟然开了一整天。“事关国家精准扶贫政策的落实,精准扶贫工作要有效推进,又要协调好农户之间、农户雨村委的矛盾,会开得长一点就长一点,重要的是得把道理和大家讲清楚。隧道那么难都能打通,老百姓的思想工作难道就做不通?”

连李德龙都说邓迎香太执拗,但就是靠着这样的执拗,邓迎春硬生生地啃下了“精准扶贫名额分配”这块最难啃的硬骨头。啃下了,还得有个消化的过程。会后,差不多一个月的时间里,邓迎春每天都会接到村民打来表达高兴、感激、不满、抱怨等情绪的电话,特别是那些没有被认定为精准扶贫对象的农户,要解释精准扶贫政策的有关规定,还要列举出认定精准扶贫对象的条件,更要安抚情绪。“道理大家都懂,只是一时间拐不过弯来,那我们就得给他些时间,做群众的思想工作不能急,急了要出问题。”

“同样在县城上学,别人家的孩子是精准扶贫对象,就得到许多优惠,自家却不符合条件。本来心里有气,想打电话找邓主任发泄一下。可是她只随意讲几句话,你就根本生不起气来。想想也是,这个精准扶贫名额给哪家不给哪家,邓主任也不得半毛钱,人家图什么呢?有什么必要对她发脾气呢。”党员代表简友珍说。

当我第一次站在堂屋门口,那一扇简易的堂屋木门,仿佛是一个时光隧道的入口,堂屋里摆放着邓迎香所获得的各种奖杯和荣誉证书,墙壁上挂满了邓迎香参加各种颁奖仪式时与领导的合影,还有挖隧道时拍的照片……我明白,那是这个麻山女村官的一生。

堂屋门外的堡坎下,漫山遍野的早玉米已经铺起了地膜,空气里夹杂着从不远处飘散过来的沁人心脾的梨花香,再混合一些打单调的泥土气,向我袭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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