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一条蜿蜒的小路攀山而上,便到了山顶,山顶上有一座荒弃的破庙,转到其背后,侧着身俯瞰,苍白而悠远的小河静静地躺在山谷间,偏有一台阶在山的另一面卧伏着,直达山底。山脚下,一座小巧玲珑的小桥横亘在河面上。站在桥头对眼看,河床上有一尊菩萨,一手托静瓶,一手拂柳枝。仔细看,佛像已有几点斑驳的痕迹,却透露出慈祥和安谧,微微阖着双目,静静地注视着悠悠的小河。
这河名石河。河面上的桥名石桥。到了夏天,天气炎热,我和伙伴们脱光衣服,双手傍着头,一个猛扎 ,从桥上一跃而下,扑腾的水花溅在佛像的莲台上。这佛像原本是塑在山顶破庙里的,不知为何却被人推了下来,所幸掉在河床上,否则,定会粉身碎骨的。
有了这座佛像,我同伙伴们在水里玩起了“西天取经”的游戏。累了,便一个个光着腚,你推我搡、挨挨擦擦地挤在佛像上。一些信佛教的老人见了,便发一声喊:“哎哟,真是造孽咧!菩萨的头可万万坐不得。罪过!罪过!”我们才不管呢,一起朝老人们起哄,恨得老人们咬牙切齿的痛恨:“好!好!你们都等着!”然后颠着小脚,一扭一捏地去了。不多时,我们看见各自的父母奔这儿来,慌得胆小的提了衣裤光着腚满山遍野的乱跑。其间,一个女孩挎着菜篮,款款地站在对面山崖上,见此情,忍不住咯咯咯地笑。
这女孩名小芳,与我同年同月生,和我最要好。伙伴当中,数我水性最好。我闭了呼吸,潜入水底,双手扣着河床用手摸,总会有些倒霉的鱼儿装在我手里。我探出头,举起手里的鱼冲阿芳使劲扔。阿芳便笑眯眯地将鱼拾在篮里。有时我故弄玄虚,潜在水底久久不出来。她看着水面上的旋儿逐渐扩散、消失,最后完全没有了动静,心里慌了,拼命地喊:“强子!强子!”这个时候我才露出水面。她见我安然无恙,便破泣为笑了。老人们都说我们俩是天上的金童玉女,小两口儿似的亲热。
阿芳从小就失去了父亲,母亲阿庆嫂是一个慈祥、善良的人。对我却很凶。只要看到我和阿芳在一起,便气冲冲地奔过来拉了阿芳就走。阿芳跺着脚,死活不肯回去。阿庆嫂便骂道:“死妮子,一个女孩儿成天在一帮男娃堆里混不好,将来会笑话的!”村民就笑着说:“阿庆嫂,你看强子和你家闺女多亲热,真是上世的冤家。长大了,准是恩爱的主儿!”阿庆嫂呸了一口,骂道:“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夫妻才不好哩,命里相克。”
童年的阿芳唱歌特别美。我很喜欢听她唱歌。可她只唱一曲无论我怎么哄就是不唱。我便脱了衣服跃入水中捞上鱼,对她说:“阿芳,你唱吧,这条鱼就给你。”阿芳望着鱼,咽了一下口水,开始唱开了:
小桥流水到我家
我家就住半山崖
若问我家有些啥
一年四季都是花
红的花 绿的花 白的花
摘了几朵头上戴
人人见了把我夸
我听得如痴如迷。阿芳唱得认真、专注。我想阿芳将来准会成为歌星的。每当我想听她唱歌的时候,就捞上鱼换她的歌。阿芳把鱼带到集市上换些钱,因为阿芳家里穷。有时我会帮她下水捞些螺蛳、贝壳什么的,她高兴地蹦着、跳着。阿芳的母亲会把这些玩意儿做成美味佳肴,阿芳总会给我带些来,还站在一边问我:“强子,好吃么?”我使劲点头。阿芳说:“那你下水多捞一些,我让我娘做,怎么样?”我欣然应允,小小的身体如一支箭在空中划一道亮丽的弧线,水珠溅了阿芳一身。她抹掉脸上的水滴儿,扯开嗓子又唱起来:
阿哥是天上龙儿一条
阿妹是地下花儿一朵
龙不翻身 天不下雨
雨不浇花 花儿不开……
阿庆嫂听见阿芳唱这首歌,快而捷地奔来,怒气冲天:“小蹄子,不许唱这首歌,永远都不许!”阿芳吓呆了。我从河底抓起一团泥朝阿庆嫂扔过去。阿庆嫂眼见一团黑乎乎的东西朝自己面门奔来,头一晃,躲了过去。仔细看,见是我,又骂开了,白沫星子乱溅。骂够了,右脚朝阿芳盛有螺蛳、小鱼的菜篮揣去,贝壳、螺蛳咕咕噜噜滚了一地。鱼儿、虾儿乱蹦了一会,重又回到水中。阿庆嫂不管阿芳怎样吵闹,活生生地将她硬拉扯回了。唯留下空空的篮子倒在河床上悠悠地转着漩儿。我从水里爬起来,焉焉地将阿芳的篮子拾起来,远远看见阿芳还不时回头朝这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