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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开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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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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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秋天经过核桃坪

我没有想到的是,离开核桃坪以后,就进入了一个十分寒冷的天地,翻过秦岭,进入太白县,一路秋雨,一路寒意,直到太白县城。

后来,寒意一直持续,一直冷到很久很久以后的漫漫人生旅途。

 核桃坪,是人生旅途的一个驿站,我在这里住了一晚。

那一天傍晚,我在核桃坪的袁家大院坐了下来。

 傍晚那一刻,晚霞映满天空,秋天的老核桃树落了叶,树枝展现出一生的风霜,鸟的窝还挂在树上,鸟却已不知去向。

 秋意渐凉,秋山渐黄。

 一条清澈的河水,哗哗啦啦,离开家乡,不知道要去向何方,那一天寂静乡村来了几个远方的客人,那一天傍晚,当晚霞满天的时候,我坐在这个小院里,大姐正给我煮腊肉面。

 这里叫做核桃坪村,看得出来,很多核桃树,问老伯要几个核桃尝一尝,老品种,铁核桃,硬得很,不过核桃仁好吃,原生态的。

 大姐不知道姓名,不知年龄,也许是大妹子。大姐不高,不胖,不瘦,像个江浙人,朴素、娴淑、能干,热情中带着一点羞涩,忙忙碌碌,安排客人寝室,问客人吃什么,给客人做饭菜,招呼着来袁家大院的客。

 客从远方来,从四面八方来,我说晚上想吃腊肉面,我是从重庆来的,要吃用水煮的,大姐说不是干拌的吧,我说水煮的,加点青菜叶和腊肉,大姐说这个有,大山里自己的东西。大姐平生第一次做腊肉面,秦岭地区,已不同于重庆,这里是干拌面的地界。

 当我坐在这个小院,等大姐煮面的时候,我看见满天的云朵变了颜色,被夕阳染成金黄,再染成绯红,再变青,再变黑。我看见满天的云朵在这一刻俯瞰着整个秦岭,云们俯瞰山川河流,俯瞰着这个小院,云们转眼就一朵朵转身,都回家去了,留下青色的天空,和空荡荡的黑。

 我看见夜幕降临前,青色的群山,我看见在群山下面小村庄的几户人家,从屋顶上,飘起了白色的炊烟。

炊烟,袅袅。

两条河流汇聚到这里,许多地方叫双河口,这里叫核桃坪袁家大院,后来问大姐,这两条河流,其中一条叫太白河,另一条叫湑水河,她们都从高高的秦岭山峰流淌下来,汇聚到这里,已经是哗然有声,在这旁晚的一刻,河水流淌,喧哗,却让山村更加安静。

 腊肉面,大姐切成片。大姐第一次做,我第一次吃切成片的腊肉面,以前都是切成丝的。饥肠辘辘的时候,连汤都没有剩下,好久没有吃到这么美味的面条,兴许是饿了,兴许是在这傍晚的山村,陌生,恬静,黑的山,白的屋,黑的路,白的水,黑的树,白的烟。

当夜幕降临前,我站在小村的小桥上,看河水向太阳落土的方向流去,不知道流向何方。我看从原始森林景区下来的车辆,一路奔跑,晚风冷峻,车轮不停,人们在夜幕降临的时候,显得有点慌乱,而这个小山村,背靠青山,面朝流水,显得那么淡定,显得那么安静。

 大姐开了灯,灯在夜幕下显出白的颜色。

而路灯有点淡黄,在黑色的群山下,照着弯弯曲曲的路。

 路是通往原始森林景区的,上去八九公里路程,原始森林我是下午才去的,我是从洋县过来的。

我经过了那朱鹮发现的地方。我却没能停下发现朱鹮,我在赶路。

我为什么会独自一人?经过那么多山川河流,经过那么多陌生人家,看见他们坐在路边,捧一个大碗,吃着他们的早餐,我到底是在寻找什么?

洋县,在早晨的薄雾中渐渐显现出来,平坦的土地上,有许多田,想来这些田在收获前定是连片的水田,水田里面有小鱼,有小虾米,所以朱鹮才能生存。

最先发现的是七只,后来加强保护有了上千只,我从这里经过,从洋县到八里关到华阳古镇,停留了几次,我没有看见一只。道路两旁,薄雾在阳光下聚集、蒸散,再聚集、再蒸散。人们早早地在田野上劳作,我不知道他们秋冬时节播种的是什么,或者是蔬菜,或者是土豆,或者其他什么,他们排成排,弯着腰,阳光穿过云雾照在他们身上。他们停下来,看公路上路过的车辆,有的从秦岭下来,有的从洋县去秦岭,他们抬头看看天空,天空的朝霞淡去了色彩,蔚蓝的天空上,朵朵白云轻轻舒展,有的落在远方的山头上,有的来到我车的前方。

在这秋天的早晨,我打开车窗,一路凉风,丝丝寒意。

后来知道,最先发现的那七只朱鹮,如今也已经离开了原来那地方,据说是因为那几户人家都搬走了,朱鹮亲近人,也搬去了其他有人的地方,不过,可能已不是原来的那几户人家了。朱鹮还是在田野里找小鱼小虫吃,但不知道在哪一块田里。

我看见窗外几只白鹭,长长的腿,优雅的步伐,时而飞起,时而降落,在晨雾中翩翩起舞。

我居住的县城里,十字路口有个开锁匠,姓傅,在几个平方的门市上,兼做配钥匙,他养着三只小雀儿,这三只小雀儿跟傅开锁亲嘴,飞到他肩上看他配钥匙,落在他桌子上看他挫钥匙,看见来配钥匙的人也不惊慌,时而上,时而下,好像是迎接客人,傅开锁给他们都起了名字,一个叫婷婷,一个叫华仔,一个叫洋洋,开锁匠和他们相依为命,互相依恋着。

我想洋县的朱鹮,看见人,不害怕,还在有人家的地方停留,她们依恋着谁呢?

那最先发现的七只朱鹮,后来她们又会把谁依恋?

核桃坪的夜晚,安静,深邃,只有河水哗哗流淌,河水就在我寝室的窗外,这些河水也许经过了许多山峰沟谷,不知道还要经过多少沟谷山峰,一生的路漫长曲折,跌宕起伏,颠簸流离,我想,真像我,一生去过很多地方,风霜满肩,而河水能否找到几个地方,能够舒缓,能够停留,甚至能够汇聚成清幽的山塘,依恋着山川,依恋着两旁的村落人家?

就像今晚,我在核桃坪袁家大院安静地歇息,甚至喝了两口小酒,想起前天晚上,我在城口到岚皋的路上,在傍晚行驶在陌生的旅途,经过用石块当瓦的村落,再曲曲折折地上坡,又曲曲折折地下坡,在四季镇那一节,正在修高速,原先的路被碾压得坑坑洼洼,有的地方被改了道,甚至有一个地方导航不知道是向左还是向右,直到我行驶到一堆渣土面前,没有前路了,那时候,夜幕刚刚降临,离目的地还有很长一段路途,我坐在车里,看这前程,突然感到一阵似曾恍惚,人生不就是这样,偶然的迷途,突然的彷徨,一个人的旅途,经过多少波折,经过多少星辰、山川、村庄,来到这里,又离开这里,疲倦了,累了,却不知道归途。

后来我掉头,回到岔路,走上另外一条道路。

到达岚皋县城已经是万家灯火点亮,看河水两旁,霓虹灯映照在河里,河里游船慢慢滑动,小城街上人车稀少。我在这陌生的县城转圈,找个住宿之处,然后在河边,寻找吃的,一根玉米,一盒炒米粉,我从一座桥上经过,从另外一座桥上回到旅馆。我看见夜晚里的人们,各自谋着自己的营生,有的衣着光鲜轻声笑语,有的粗布褴褛闭口不言,有的提早收摊消失在大街小巷,有的一直忙碌在小摊面前直到深夜未曾移动地方。

来来去去,停停走走,我在寻找什么,我是该坚守,还是应该离去,我是该前行,还是该回去?

在岚皋的夜晚,看小山城安静无语,在夜里梦见一个月前,梦见几个月前;梦见几年前,梦见十几年前;梦见几十年前,梦见前世今生;梦见生生世世,梦见一朵花,变成妖。

陌生的地方,陌生的夜,想起的全是熟悉的人,和过去的事。

核桃坪的早晨,河水经过一夜的流淌,变得更加清澈,河水是清亮的,河里的石头是白色的,太白山上被风雪冻伤的山体裸露着石头,想必这河里的石头就是山顶山那些石头走下来的。石头走不远,一千年才走到这里,河水走得远,一夜之间,前水已经过了千山,后水又滔滔向前。绵延八百里的秦川,数不清的树木和万千的黄叶,正被秋天的冷风催逼,一阵一阵萧萧而下,铺满了所有的山,铺满了所有的路。

早上大姐起得很早,问我吃什么,我想想还是在这秦岭人家,吃一下她们的习惯早餐。

一碗小米粥,一盘炒白菜,一盘炒土豆丝,还有肉夹馍,还有鸡蛋,还有面饼,秦川的早餐十分健康,吃得很饱,我就要出发,今天是去看看大箭沟的水,还要翻越秦岭到太白县去。

我告别大姐,感激在这旅途的路上遇见的一家人,感激来帮忙做饭的大婶们,今天客人又订好了餐宿,她们还要忙忙碌碌,但她们是那么恬静、大方、好客,她们没有我的彷徨,她们守着她们的小村庄,守着她们的家,守着她们的老人和孩子,也许再过些年,我再回来,我不知道还能不能遇见她们,我提速启程的那一瞬,海拔1500米山谷的风,把我的眼睛吹出了些许泪花……

后来,在大箭沟时候就下了大雨,我在雨中仓惶而逃,雨水打湿了相机包,打湿了鞋子,打湿了我的衣裳,我匆匆从沟谷中出来,在车上换了衣服,换了鞋袜,啃了几口早上大姐给的肉夹馍,我又想回到那核桃坪,可旅途漫长,时间已经定了,我不得不继续前行。

中午的时候,雨雾笼罩着秦岭,从黄柏塬镇一路爬山,海拔越来越高,树叶红的、黄的逐渐多起来,逐渐漫延开来,直到满山遍野,雨雾中的秋景,平添了许多的韵味。我在雨中间歇时候,飞起无人机,我看见更加广阔的秦岭山峰,看见更加辽阔的彩色秋山,看见云雾在山间飘绕,看见一辆接一辆的车辆从太白县这边过来,无人机在天上失去了信号,自动返回找不到着陆的地方,那一刻我以为就要把它丢在着大山丛林之中,好在多次尝试终于听见桨叶声响,终于回到起点。

翻过最高峰,进入太白县,秦岭这边是北方,冷得更早,冷得更狠,山林也全部红了、黄了,有的树已经落光了叶,在高高的山脊上,诉说着千年不变的规律,草木枯荣,人间冷暖,都是自然。

在无边的大雾中手机没有信号,我一路赶往太白县,想发一个信息,想订一束花,想打一个电话,在风雨中,在陡坡急弯中,一路飞驰,显得那么仓皇。

在接近太白县的时候,天已经黑了,雨却一直地下,我停在进城的岔路口,我用手机订旅店。那时候的雨淅淅沥沥,那时候的夜色中看不见雨,只有雨声和阵阵寒意,夜幕降下来,从白到青,渐渐吞没了身后的太白山,直到街灯亮起,雨丝在街灯下面纷纷扬扬。

太白县的雨夜冷冷清清,温度降到5摄氏度,住的地方停了水,夜晚冷得更狠。

后来,第二天早上,朝霞出来前,我发动车子,开启热风,吹去玻璃上的冰霜,我离开太白县。

路两旁的杨树黄了叶,叶片在寒风中摇曳,互相碰撞,发出莎莎声,阳光照在叶片上面,叶片黄透了,有的叶片在风中飘落,有的落在我车上,有的落在地上。薄雾此时在平地上聚来散去,太阳升起,在寒冷的早上显得又红又大,两旁黄色的行道树一路向后退去。远山上,有薄雾在飘游,大山下,秦川人户一排排二层小楼疏密有度,房屋前,一排排杨树都黄了叶,屋顶上,早餐的炊烟又升起来了,一如核桃坪袁家大院,此刻,大姐也定把灶台里的柴点燃,火红的灶膛上煮着小米粥,炕着肉夹馍。我想我会有一天,到这两边的村庄里去,去看看他们是怎样的生活,或坐在杨树下看黄叶飘零,我想我会在某一天,再从太白县这边一直向上,回到核桃坪袁家大院,看看那清澈的河水是否还在永远地流淌。

后来,我坐缆车穿过云雾上到汉中龙头山,在云雾中看见佛光闪耀,我不知道是哪一尊菩萨在这里驾云经过,我只在心中默念。

后来,我去到城口,住在陈家庄,听巴山夜雨,看水涨秋池,第二天早上我去看那两株夫妻树,他们手牵手,很多年都在那里,不曾移动过地方,也未曾分开过。

后来,我在红岸村冷坪垭口夜宿,听野兽的在黑夜中凄凉叫唤。第二天,在洁净、寒冷的早晨,我爬上山顶,看初升的阳光照射着层层叠叠的大巴山,广阔秋景从眼前一直铺陈到亘古遥远,万道阳光穿过黄透的青冈树林,大地一片金黄,巴山人家沿落红溪背靠大山而居,人们在耀眼的金黄中从村落里走了出来。

后来,我来到千层河,来到以前的那一棵树下午休,阳光在头顶照到我身上,照在我脸上,照在金黄的枫叶上,枫叶一片一片飘落在我身上,飘落在地上,飘落在河水中,所有的黄叶或化于泥土,或随着河水飘零远方。我停下奔波的脚步,我躺下疲惫的身躯,我在这深秋的山水中,慢慢进入一种梦乡……

                                               

                                                                 -----写于2024年冬,化雪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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