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 生

花生真是个神奇的东西，春天播种，秋天收获，足足生长了四五个月。这个一开始生长就把自己的叶子向四周拓展，把每一朵花都扎入地下的作物，除了花生，还有什么作物是这个样子呢？

春天的一大早，家门被父母亲打开。一股春暖花开的气息从门外扑面而来，似乎春风在提醒你，这个时候是该去种花生的时候了。于是，提着竹篮，拎着布袋，扛着歇息了一冬天的锄，锈迹斑斑，慵慵懒懒，极不情愿地走出家门。那时的爹妈还是七十年代的扮相，母亲还穿着大襟衣裳，还习惯在脖子上围一条浅绿或者重绿的纱巾；父亲呢，看不出是中山装还是其他的装束。

家种的地离家有四五里，拉个平车出门也是习空见惯的事，是农村最常见的配置。这车要么是母亲拉着，要么是父亲拉着，反正我小是坐车的，谁拉都与我无关。

这些原来认为只会在沙土地上结出果实的作物，现今来到这个硬邦邦的土地上寻找家园，也真是难为它了，一颗婴儿般红嫩的种子，要在这里替俺家实现丰收的梦想，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当秋天，这一粒种子拖家带口来到我们面前认祖归宗时，那种惊喜和惊奇，会令父母忘记在春天的某个日子里洒下的汗水。

是啊，一粒花生的成长也是要经过季节的淬炼的，风雨，酷暑，干旱和水涝，这些人类面对的自然灾害它们也要经历一番，只有经历时间的风雨，才能一串一串地在底下排列成行，更加坚强，才能理直气壮地从地下腾空而起，接受阳光的检阅。

花生是真正接地气的作物，是不需要娇生惯养的。在播种之后的日子里，它们时不时地会接纳小草为伴，时不时地会抢占别人的领地——那时她们开始发育成熟的一种表现，一个小姑娘的成长是要经过青春期的。在这个青春期里，那些小草的诱惑和骚扰，都会让它们呈现出叛逆的思想——这是人类和作物共有的一种表现。这时，勤劳的双亲就会结伴而行，在一个太阳偏西的下午或者清风习习的早上，尽管露水打湿裤管，也毫不留情地把草一棵棵锄掉。

那些麻子脸的花生，嫩嫩的，汁浓味甜，很好吃，素有人参仙果美誉。更为可口的当属水煮。嫩嫩的花生收获之后，一家人就要大朵快颐一番。晚上，借着月亮的光亮，一方面摘着花生，一方面听着锅台上咕嘟咕嘟的煮花生声，在这诱人的咕嘟声中，那熟悉的味道就会渐渐弥漫出来，让人不自觉地停下手中的活计。想想那一锅子的花生在里面拥拥挤挤，嬉嬉闹闹，多像游泳池中一群光屁股的孩子……

吸溜吸溜地吹着烫手的花生，剥掉皮就往嘴里面塞，那咀嚼出的味道，远远超出了那个还不算富裕年代的味道，那种香香的味道，一直都是家乡的味道，农村的味道，秋天的味道。

我经常顺着记忆的通道返程一次，不是为了寻找童年的乐趣，而是为了寻找童年的记忆。那粘着一身土气的味道，只有到了秋天，到了秋天丰收的季节，你才能感受到自己还是一个从农村走出来的人，一个花生一样离不开土地、把荣誉和苦难归还给农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