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苹果,九月梨,十月柿子红了皮。”妈说这话的时候,恰是国庆中秋,那时,街上遍插红旗,街边买苹果的卖梨的小摊贩把最好的摆放在最惹眼的地方。唯独没有看到柿子。这深山里穿着大红裙子的胖姑娘难道还没有蹦蹦跳跳地来到人间?
接连几天我都格外注意街边的摊位,寻找柿子的行踪,不为一饱口福,只为能看看她是不是真的从山里或者某个种植园走了出来。
果然在一处道边,一堆不是特别耀眼的光亮烧灼了我的目光,那还真是一车的柿子呢,你压着我的肩膀,我压着你的头,拥挤着堆在车子上,争相引人注目。好多年没有这样近距离看到柿子了,不是不想看到,而是害怕看。
柿子是大山的孩子,过去这样认为。而现在,当我在大山边上没有看到这些高大的柿子树时,这些大山的孩子是不是跑出了山外,跑到一些庄园或者种植园去安家落户了呢?
大山里怎么会没有柿子树呢?直到有人告诉我水莲家的地里有柿子树时,我才相信,柿子树仍旧是大山子孙。
水莲领我到那棵大柿子树前是在深秋的一个下午,柿子树下就是她家开垦的一巴掌大的一块田地。粗粗算来也不过种着上百株的玉米,此刻玉米已经收获回家,一片躺倒的秸秆在太阳下慵慵懒懒风化着岁月。
“看看,树上没剩几个柿子了,好好的柿子等不到红透,山里的鸟就跑来把它给叨了。”水莲望着高高的树枝说。
那几个高挂在枝头的柿子,即使坚守又是在坚守着什么,即使守望又在守望着什么?这块平坦的土地守护着这棵柿子树,山岚暮雨之中,一道道雕痕在树干上诉说着相互依恋的情怀。
在山里,所有的瓜果都是鸟儿的食粮,这不是按照人们的意愿来分配的,而是大自然平等关系的一种和谐与必然。
我望着经过霜降之后残留的几个柿子,就好像那几只柿子是谁在天空中放飞的气球,通红通红的,没有了羞涩,没有了遮掩,没有了红晕在洇染之中的得意和孤傲。
“其实,高高在上也并不见得是一件好事,鸟儿先叨总是先叨高处的。”水莲既像是对我说,又像是自言自语。
我望着这一片巴掌大的庄稼地,这能收几穗玉米啊。我很是诧异,就是在这深山深处的一块地,他们家既不嫌弃路途曲折难走,也不嫌弃地薄苗稀,耕种起来就像收获一样喜悦。
“那道沟里还有几块这样的地,也都长着柿子树哩。”水莲指着百米之外的一条山沟。
“那柿子树是你们种的?”
“谁知道谁种的,反正我们开荒时它就有了。我爹也说不清。”
那一定是大自然的杰作。在山里,鸟儿是需要食物的,既然生活给了它们一双飞翔的翅膀,也一定要给它们生存的食物。我这样想着,也这样感谢着大自然的恩赐。
对于水莲,我是了解一二的。她在在我工作的地方打着短工,齐耳根的头发,一张白白净净圆圆的脸,五官争气地排列的恰到好处,与她的名字很般配。听别人说,她的对象是一个教师,一贫如洗。期初他爹还不怎么愿意这门亲事,而不知怎么就一下子转过了弯,就像水转个弯那样圆滑。
知道他们家的地里有柿子树的,就跟着她一路找来。不知是处于对柿子树的好奇还是对这山里的好奇,反正初次来到这山里工作,就连这山里人的说话也感到好奇着呢。
水莲在我们那里没干几天就随丈夫到城里生活去了。因为丈夫的优秀,他们在城里安了家,从此告别了那个穷山沟。后来,丈夫出外做起了文字生意——授课啊讲课之类的,满世界乱跑,就把水莲一个人扔在了这个小地方。这好像是很多男人的德行,水莲就这样在家里守望着,带着摇摇晃晃的孩子,守着摇摇晃晃的自己……
这样一晃三十多年过去了,当我妈说起“八月苹果,九月梨,十月柿子红了皮”时,秋风送来的不是清爽,而是有点阵阵寒意了。
早几天,驱车又到曾经工作的那个地方去转了一下,那时的穷山沟如今已经成为远近闻名的小康村,沟沟坎坎上错落有致的青砖绿瓦,让我一下子找不到当年的记忆了。我有点疑惑:这个没有资源的小山村怎么会变化这么大呢?
“那不,就靠着山上那一片片柿子树呢。”一个老者指着远方的山林说。远远望去,水墨画一般的山色之中,那满山的灯火点亮了整个山村呢。
我就想起了水莲,想起了水莲家耕地边上那棵树上微微颤动的几个柿子,布满了霜气。那几个没有经过人为的雕琢柿子,山风吹来,摇摇摆摆的红,恍若钟罄之声在耳畔,恍若昨日画面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