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的补丁

像一片五颜六色的祥云从书柜里放飞出来，那一摞保存完好的证件让我不由得再一次一个个翻看起来。粘贴着照片、盖着鲜红印章的证件不仅记录了一个人的奋斗青春，也记录下那个充满激情和幻想岁月的一份骄傲和自豪。顺着这条甬道逆流而上，我看到的是一路残阳和霜花铺就的台阶，虽然湿滑，但终究还是小心翼翼一路走来。

岁月有时就是朝阳，朝阳之下，那些在光线中穿梭而过的往事，编织着一个个难以释怀花环。不同的时期，你所能感受到的是不同时期的陈旧味道和黑白风光，而对于骑着白驹而过的吾辈而言，那些都是亲切的文朋诗友，都是可以拥抱和坐下来畅饮的伙计。

1986年，我随父亲到沁阳西万工作。那时的西万距县城还没有一条直通道路可走，到县城一趟要绕道西向镇——转个大弯才能抵达。在那个“冬日山风掀翻人，夏日驻地似火盆”的半山腰里居住，读书写作是最惬意的一件事，坐在一块大石头上，一边朗读文字，一边面对高山抒发胸臆，纵情山水之间该是怎样的一种惬意。尽管那里没有几棵树，也没有叮叮咚咚的流水，但一群来自四面八方的男生住在一起，就有了四面八方的故事，就有了方言不同的笑话，就有了浓浓烈烈的烟酒味道。

在那个地方，我们忍受的不仅是灰尘的肆虐，还要忍受大自然的虐待。冬天尚好一些，因为在这个从来都不缺少煤炭的地方，房前屋后，山峰一样，可以随便地烧。记忆中的冬天是那样温暖，即使在大雪纷飞的日子里，我们在屋子里也是袒胸露背。

当然，最难过的就是夏天。在那个没有一棵树木遮掩的平板房里，因为不通风，白天的温度至少在35度以上，即使开着电扇，浑身上下的毛孔也像两手挤着一样，汗水顺着皮肤往下淌。我很佩服当地的装卸工们，即使在那么炎热的环境下，他们依然顶着烈日装车卸车。

这样的环境给了我学习的机会。我这个人不爱热闹，而和我住在一起的是个南阳人，说话瓮声瓮气，爱喝酒，每天夜里不到十一二点不会回来。在这间房里，他就是占个睡觉的地儿，所以对我丝毫不影响。

喜欢写作。闲暇之余，就仔仔细细地写。写，是要找个地方发表作品。

那年春天，看到一张沁阳文化馆自办《怀庆文化》小报，上面是专门刊登本地作者作品的，就尝试着投了稿。这一投稿就结识了赵岩老师。赵岩老师是《怀川文化》编辑，平时为人低调，不声张不显摆，默默做着幕后工作。在我的印象中，他的年龄和他的形象似乎永远也画不上等号，最少也有四五岁的差别，但他在文学、摄影、雕刻、书法、绘画以及吹拉弹唱等方面都很有造诣。结识了赵岩老师之后，又结识了一批沁阳的文人，结识了这批文人也就开始了追逐梦想。那年夏天，经过酝酿，《牛角川》诗社成立了。这是我第一次参加这么庞大的文学社团，百十来号人的庞大阵容让人难以置信热爱诗歌的人会有这么多，从五六十岁的罗务本，到年轻的朱月季、刘曙光……更多的是和我同龄的兄弟姐妹。随着《牛角川》诗报在社会上的影响，加入诗社的也越来越多，有济源的、温县的……就是在那个激情燃烧的岁月，“牛角川诗社”会员证成为第一个可以证明我文学爱好者身份的证件。

在这期间，我还受邀加入了信阳的雏鹰诗社，新疆奇台县半截沟乡的曙光诗社……

时光是个很奇怪的东西，你越是向着未来前行，过去的一些事情总会急匆匆地追赶上来，让你等也不是不等也不是。等等过去，等等过去那些激励我们成长的东西，也算给心灵一点慰藉吧。

一次，在和朋友闲谈时我感慨地说，其实这些年我们释放的都还是八九十年代积蓄的能量，而随着年龄的增长，吸收的营养在逐年减少，就像老年人的血管一样，再不会热血奔涌起来。现在，你安下心来读过书吗？你静下心来写过有深度的文章吗？不得不面对的现实，不得不奔波的生活，心再也没有安静不下来过。

八十年代还兴起一股很时髦的学习之风——上电大、报函大。那时，如果你不去报一家函授或者电大参加学习，就会觉得矮人一截。1987年，我报名参加了中国人民大学的文学专科学习班，口对口的老师辅导，每月一次的作业批复，正儿八经的学习教材，让这个三年制的学习班吸引了许多学员报名学习。这个学习班设置有中国文学、外国文学、戏剧、电影等方面非常系统的课程，在那个渴望知识的年代，我如饥似渴地学习了三年，并且取得了毕业证。这曾是我梦寐以求的证件。然而在毕业证拿到手之后，我对这个证件并没感到格外重要，我所看重的是那三年来获得的学习材料和作业笔记。一份份手书写通信，细细品味，还能感受到老师在灯下认真批改作业的场景，还能觉察出那些年执着前行的脚步铿锵其间。

那些年，为了写作，我还参加许多家函授班的学习，南到广西的《柳絮》、北到黑龙江的《鸭绿江》、辽宁的《当代诗歌》等。偶尔翻看一下那些年与老师的通信，仿佛一条解冻的河流在哗哗作响。

此后，随着生活的星转斗移，我再也没能安安静静地坐下来学习过什么。如今，那个“写作靠笔，读书成癖，飞鸿交流，真情传递”的年代停留在了记忆中。现在的快餐式阅读真不适合我的胃口，我不得不在床头放上一两本书来驱赶这些充满诱惑的光影。只有手指和书页间的亲吻，只有舞动起来的书页声，心才能够宁静下来，读书才能找到感觉。

真怀念那个时代。虽然贫瘠，但那个岁月给予我们勒紧裤带学习的劲头。而那些五颜六色的证件，更像五颜六色的补丁，点缀着岁月，慰藉着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