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凯敏
网站用户
我听到的那声朗诵，是在清晨，是在透着汉朝朝阳的清晨。那片竹林里，青雾缭绕，翠鸟啁啾，一扇窗户已经打开的花园，密密的竹帘背后，一个少女的影子，手捧一卷诗书，燕语莺声。
这是汉朝典型的诵读声，穿着汉服梳着发髻的班家女子，轻轻诵读之中，一种少女的情怀在早晨的光晕中羞羞涩涩。在这美好的时光中，她诵读，作诗，梳理云鬓。院子中的飞鸟停止了鸣叫，吹动树叶的清风停止了摇曳。淡雅的深闺之中，那个二八青春的少女，正是我相隔千年的文朋诗友。我偷偷遥望的女子，高洁、素雅、衣袂飘飘，如我无忧无虑的心态。
这样的宁静是不会长久的，汉朝600多万平方公里的疆土上，烟雨迷蒙，世事茫茫，绝不会歌舞升平，风平浪静。此刻，在诗赋的诵读声中，我隐隐约约听到有马匹的嘶鸣，那是一辆来自长安的马车要接她进宫，马车上威仪的铜铃叮叮当当，在山西朔成的那片土地上卷起一阵烟尘。
我在《朱光潜谈美》这部著作中不止一次地碰到她，是张志兰老师的声音让我近距离认识这个有才华、有德操、识大体的女子。
每天清晨，我都在静静地等待，等待一个声音、一个故事、一个女子，从音乐的晨雾中若隐若现……那是怎样的一种期盼和满足。一个在家里安安生生读书养性的少女，被带入深深的宫闱，由娇生惯养的富家小姐成为一名侍奉他人的使女，这不是她的所愿所盼。
我沿着千年之间的道路一路寻觅，寻觅这个奇妙女子的家庭、身世和由来：她是楚令尹子文的后人，左曹越骑校尉班况的女儿。其父班况在汉武帝时抗击匈奴，疆场浴血，功劳显赫。而她自幼聪明伶俐，秀外慧中，工于诗赋，读书作文，且文采出众……汉建始元年（公元前32年），汉成帝刘骜即位，班氏被选入皇宫，才进到宫里时她只是一名下等女官，不长时间，她的才华在众多宫女中像一根发亮的青笋，照亮了皇帝刘骜的双眼，便招幸于身边，赐封“婕妤”。从此，“班婕妤”昭示天下。
班婕妤的知书达理让汉成帝宠爱有加，浓浓的书香气息更让成帝左右手般片刻不忍分离。这种宠幸得如胶似漆的恩爱在宫廷艳史上是少有的，也给这个曾经失去家园的女子心灵上一些安慰。
这绝不是偶然的。在皇帝身边，她与成帝吟诗作赋，引经据典开导成帝以礼治国，并且对下人也万般柔情，所以，她的德操曾一度左右了宫廷中的尔虞我诈，深宫风气也一度母仪天下。
班婕妤是理智的，尽管成帝视若珍宝，但她知道珍宝也会失去光泽。她没有同意成帝制作辇车同出同进的想法，也没能实现成帝形影不离的愿望，而是细数夏、商、周三代末主夏桀、商纣、周幽王之罪孽：都是不离不弃那些宠幸的妃子，声色犬马之中导致家灭国亡。
王太后称：“古有樊姬，今有班婕妤。”樊姬是个贤惠的女子，曾辅佐楚庄王成为“春秋五霸”之一。
这是有德之人对贤明之人的褒奖。品德的光华不仅会照亮前人，也会照亮后人。
这个有思想有操守的女子，一直都是我探究中的一柄笙箫。
赵飞燕成为皇帝的新宠。
“水色箫前流玉霜， 赵家飞燕侍昭阳。掌中舞罢箫声绝， 三十六宫秋夜长。”这首诗描写了受宠的赵飞燕是怎样在欢乐笙箫中翩翩起舞，把一个好端端的汉朝旋转的晕头转向，让人感到秋意的寒凉。
有受宠的就是有失宠的。班婕妤无疑就是这个失宠者。这个能诗词歌赋但不争宠的女子，懂得新欢欢悦时就是旧人退场时的道理。
她选择急流勇退。
班婕妤前往长信宫侍奉王太后，从此情锁深宫。
寒殿深宫，冷风孤灯，班婕妤自知年华老去，便借秋扇自伤，期间所作的《团扇诗》，又称《怨歌行》。诗中写道：“新裂齐纨素，皎洁如霜雪。裁为合欢扇，团团似明月。出入君怀袖，动摇微风发。常恐秋节至，凉飙夺炎热。弃捐箧笥中，恩情中道绝。”
班婕妤深知，秋后的团扇，谁还会握在手中、捧在手中、形影不离？
不久，赵飞燕被册封为皇后，赵合德也成了昭仪，然而这些都与班婕妤无关，她除了陪侍王太后烧香礼拜之外，无俚之中，弄萧抚筝之余，涂涂写写，抒发心中的无奈和感慨，并创作出许多诗篇。瀚海茫茫，卷帙浩繁，她的诗篇在历史的篇章中沧海一粟，仅存数篇。
成帝驾崩后，班婕妤真情难舍，要求护守陵园。花开花落之中，班婕妤每天陪伴石人石马，四十余岁，孤单落寞之中香消玉殒。
唐代诗人严识玄做的《班婕妤》一诗，写尽了一代才女的悲欢与落寞，让人读罢寒意十足。诗中写道：“贱妾如桃李，君王若岁时。秋风一已劲，摇落不胜悲。寂寂苍苔满，沉沉绿草滋。荣华非此日，指辇竟何辞！”
品读着她的经历，我深为这个“仰视兮云屋，双涕兮横流”的女子感到惋惜，惋惜之余又觉得她还是那么幸运，如果她没能被接进皇宫，没能成为一名爱妃，没有被赵飞燕姐妹的排挤和迫害，或许她也不会从西汉——两千多年前的一个国度走到现在；她的后人也是幸运的，那些喊她姑奶奶的班固、班超和班昭们，也一样散发着班婕妤才华横溢的光辉。
一段历史有时是深刻的，如果你急于去刨根问底，那么你刨出来的只能是一些细枝末节。聆听《朱光潜谈美》，缓缓而来的声音里，班婕妤的美就好像让我眼前一亮的满街汉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