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山之韵
徐可顺
近年,几次想拿笔写腊山,但总受梗;直到今天,才算发酵起来。
说的是,每每漫步腊山河西路,向南眺望,一条,不,应该说是一轮,一轮青绿色屏障就横在眼前,它高擎蓝天,蓝天借势就更高远,偶有几朵或浓或淡的白云飘来,俯首吻山,像传递音讯,又似久别重逢;待你正看得入神,霎那间,云朵就淡漫无影了。
这段青绿,向东、向西拉长,就是腊山肌体了,山脉借千佛山、英雄山之势,一路西奔;相携而来的是腊山河,也叫腊山分洪道,是绕过老城区、保佑城里免受水灾的。山、水、云常情缠意绵于此,相伴共生,景成“数十里山水屏藩”,在当地也有“腊山云屏”之誉。
腊山由东向西呼啸而来,像一列火车,昼夜行进,越往西山脉就越粗壮。火车头呢,就在今天的党杨路路东,腊山山门就在这儿――有腊山石坊矗立;其东临不远,闲立着齐烟阁,“助百泉流波锦川如瑶玉河似琨,映泰岱云霞仙峰作幛灵岩为幔”状物出山门之荣耀。旧时,西出济南必经此地。不知是天缘、地利还是人智,楹联下句中的“灵岩”,恰好印证着民传乾隆帝下江南、过济南去灵岩,刚进腊山,就现日月同辉之境,喜叹大业兴矣!“月、业、日”组合,就一个“腊”字嘛。这或许就是腊山攀雅的由来吧。当然,民间还盛传另一更早的说法,说东汉开国名将耿弇,常在山上打猎,故名猎山,后被人附会称腊山。其实,我更倾向于古代的腊祭说:“孟冬之月,……天子乃祈来年于天宗,……腊先祖五祀,劳农以休息之。”这种登山接天、由官及民,用猎取的禽兽祭祀先祖和五祀的做法,更具广传的因子,所以,腊山的叫法才承袭至今。
望着腊山丰满的脊柱,我就常想,省城东南部的众山都以拱卫泰山为职,腊山为什么要兀自西奔呢?哦!西境一马平川,少山少岭,它是来找平的,这是舍我其谁的担当啊;哦!那儿有片圣土,先于龙山文化2500多年的北辛文化植根于此,它西行是要为文求知的;三来嘛,它达济东西,行下春风望秋雨,似有消除东西差距的意韵;四呢,西奔,追求着一种气节,西部人不服输、不气馁,有不到黄河不回头的硬气啊!可不是么,这列火车再往西几公里,就到南北走向的黄河边了!――可叹的是,这列火车无论风霜雨雪,一直西进,亘古未变!这难道不是一种执着、一例风范、一世信仰吗?
山是自然的,公平的,也是有想法的。它不弃西薄,就用这种高昂的、进取的执著,让西部凤凰涅槃。多少年前,站在百米高的山顶,向东一望,高楼林立,气象烟火;而西眺时,茫茫朦朦,偶有几座高楼与天对话,不免有点单调。可近些年来,高铁高速并驾,南北齐驱腊山坊,在西部折头转而东滚的黄河,也似龙图腾。
西水东流,东山西进,西部寂寞不再。
上世纪采石裸开的、一入西大门就扎眼的那灰白色“耻辱柱”,今天还有影子吗?!取而代之的是,生态宜居的康养名城、活力槐荫,那岱青海蓝和着一院三馆、宜家国际会展中心盛情着八方宾客……
腊山之于我,该是挺熟的。这些年来,与同事、老父亲、媳妇、孩子,说不清爬过多少次了。最初是无台阶,踩着碎石上;稍陡时,抓着树枝或杂草,头几乎与山体相接,留下的汗珠儿,砸在石面上,石面由深变浅,眨眼的功夫,就融进腊山筋骨血脉了。这山,也便有了人性,更蕴上了人间的烟火味。记得那天下午,与媳妇同游,走累了,直感觉小腿肚子胀得慌,就顺势躺在一块干净的大青石板上,脚与头部稍高一点,温热的石板烤得腰部、背部及腿部舒坦极了,树荫有影无声,顺着山风,轻拂身上。
“这不是现代版的《槐荫消夏图》嘛!”看着我迷眼享受的样子,媳妇脱口道。
“是啊,是啊,只可惜是松树而不是槐树啊!”我略带憾意,宋代《槐荫消夏图》即刻在脑海闪过。都说槐荫因槐树而名,那槐树自然是区树了。“门前一棵槐,不是招宝,就是招财。”要是循着这么有意味的坊言,那街头巷尾,院旁门前,种上槐树,植槐成林,缀槐成荫,这可能就是槐荫的初心和愿景了吧。
山南山北两侧,军事设施和部队营地不少,老人说再早有碉堡、石坦克什么的;我亲见的,就有封口的山洞,铁丝网也顺山势绵延着。老人回忆说,当年打济南时,腊山是争夺西郊机场的制高点,顺利囊括机场,腊山助了一臂之力的。现在山脚下那条通往经十西路、西郊机场的马路,就是当年拖飞机的专用道,当地人叫它拖机路。后来,此路重修,又叫拥军路。现在,这段往事,或许只有拖机路还有记忆。
依稀记得,腊山之阳,半山腰处,有处纪念碑亭,是纪念王光华烈士的。他殉国于70年代末的那场战斗,时年26岁,被追记为一等功。“就是倒下,也要倒在最前沿阵地上!”英模的这句铮铮誓言,更让腊山有了英魂之气。那天,我们带着上中学的孩子站在纪念墙前、默读碑文时,嗅觉有鲜花芳香飘萦,心情一下子沉重起来。
无独有偶,上世纪前叶,这山里还真献身了一位抗日英雄。姓徐,名连城,当年在铁路上干事儿,也以此作掩护,从事革命。那天,被日本宪兵杀害于腊山时,还高喊着“革命不怕死,怕死不革命”;家人去收尸,发现他的头与脖子仅有一层皮连着,就找了个鞋匠缝了很多针,才勉强能下葬。现在这位烈士的墓碑,就矗立在英雄山烈士公墓内。
这使我想起了,这些年来,每逢初春来临,青白的石山,不几天就绿盈盈起来;来山游玩的三三两两,不论年长发幼,没有高声说话、喊山打闹的。深秋时节呢,黄栌燃遍山丛,间或以青松点缀,阳光下,似红星闪烁,又像迷彩服匍匐。难怪遇到这边的复退人员、聊起腊山时,他们都会眼眸发亮:那些年,围着山不知道转了多少圈!想起这些,情感上涌时,就直觉得,这是天地人某种意义上的暗和与心宣。
临搁笔时,媳妇凑上来说,腊山这么熟,这么有韵味,可你还是忘了,前些年,山脚下还挖掘出了一处迄今为止、济南最大的南北朝时期的北齐大墓呢。
哦!
我恍然有所悟。
(此文曾刊登于2019年10月25日《济南大学报》副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