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天,经过半个多小时步行,到老屯铁路宿舍朱老先生家里,已是早上8:20分。这离他惯常的起床时间,已经过去三四个钟头。
虽然已届古稀之年,但看上去,他身板结实,精神头特别好。
这是朱老生给的第一印象。
喝茶吧?他拿出茶杯。
谢谢!我带来了,里面有葛根,说是降三高的。
“葛根?”你写下来吧。我也买点。
我拿起笔,从随身记录本上撕下一张,顺手写着。
哟!真是字如其人,潇洒啊!
哪里哪里,您是书法家,我得向您学习。
说着,我略有些不好意思。
我会看,还有你写的六味地黄丸,内涵,一看字就出来了。有形,有间架结构,“六”字走得是形,你看那重心。他指着这行字。
我现在开始忘事,写“葛”字时,稍停了一下,一时不会写了。
嗯,我看出来了,打垠了。书法是写字,也是平衡的艺术。练书法可以静心。你看,人抱着一瓶黄河水,一跑,水就混;可是,让瓶子静下来,水就慢慢清了。
老先生这些开场话,我都认可,感觉一聊就投机呢。
他的书法很有造诣。二室一厅的家里,他手书的厚德载物,家和万事兴——芬芳着隶书“蚕头雁尾”之美,盈溢着浓浓的书香。
他说:我吹拉弹唱、琴棋书画、刻镂描摩等样样都会,不能说是精,就是喜欢。喜欢就是最好的老师。一会咱去看看我的工作室,他手指南侧的“镂匋斋”。
他说,自己是南京人,16岁到济南。几十年来,作为“镂匋斋”主人,一直与人为善,顺其自然。年轻干宣传的时候,最开始是搞乐器,独奏,经常上台表演,后来又赶上了那十年,小时候在戏院里看到的,平时接触到的,加上老伴又是瓷用花纸厂的,这些对我都产生影响。除了唢呐有老师外,我基本上是自学的。喜欢加吃苦、能执着到底,就能干出点事来,滴水穿石啊!我还信奉天道酬勤,你付出多了,有成绩了,就会有回报的。
这些年来,我可不图回报,就是图个乐活。他有些得意地说:我画画快,一两个小时就一副。一些好友,就邀我参加一些活动。近的,就走过去;远的,就坐车;急得,就打的去。出去就是长经验啊。能看到人家的好,人家才对你有感觉。遇上朋友,聊上几句,就觉得人家这方面好,得向人家学习,天外有天啊!
现在讲圈子,其实,世上啥都能大,骡子、马大了值钱,人就不能大,大了就一文不值。就是说,人得有德,德在艺之前啊。做人,就要做好“一撇一捺”。
他说,他最看重缘份,还发展它,朋友多了路好走啊。今天,咱俩就是缘,你一说六味地黄丸还能降血糖,葛根能降三高,我就长知识了,我得试试啊。缘份,就是用来发展的,就像扇面,越大,风就越大,收起来,就借不着风了。
哈哈,这些形象的比喻、掏心窝的话,一下子拉近了我俩距离。我们时而激昂谈笑,时而推心窃语。
期间,他老伴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一个药瓶,一个劲儿重复道歉的话。
朱先生继续道:说起来,这些年,《人民铁道报》、中华爱心书画报、将军画院报、省市新闻媒体、系统的宣传刊物等,都采访过我,健康达人老万也报道过我。说实话,我不想宣传自己;可宣传出来了,就不能摆谱,就要服务社会,多做公益。近些年,我发现,学习刻瓷的人越来越多,就办刻瓷班,也经常为辖区学校去做义务辅导。宣传了,就要提高技艺,贡献社会。这个,我意识到了。
这些年来,我就是能吃苦,一般一个月,就能刻一个盘子。到后来这几年,年龄大了,颈椎不行了,不方便刻瓷,就开始画梅,一心想把梅花画好,所以,我还有一个名,叫历山一枝梅。
现在呢,年纪大了,就是吃老本,天天吹唢呐;到了一些场合,能吹就吹上一曲。我还写日记,得有好几十年了。有时睡不着觉,突然想起来,就下床记下来。别人说我脑子好使,我说不是啊,是我记下来了。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啊!
二
采访中了解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一个偶然的机会,朱老先生对刻瓷这门艺术产生了兴趣。黑色的盘子,白色的肖像;白色的盘子,黑色的肖像。他说,这些太美妙了!那一刻,魂儿一下子就被摄住了,突然感觉自己也可以在瓷盘上雕刻出多彩的图画。自然,寻拜名家一时成为他最初的冲动。他说,有一次,听说那个曾经为撒切尔夫人刻画像、有刻瓷大师之称的马林先生,出差来了济南,住在朋友家。他就想方设法,见到了这位大师。这是他与刻瓷大家的最初互动。
那时,济南刻瓷的少。后来,在博山一次活动上,朱先生又认识了张明文----他是淄博刻瓷艺术的创始者,也是朱先生的老师,多次进家门向他拜访学艺。他还常去博山看刻瓷,有时一个周就去两三次。说起来,刻瓷比写字画画快,有了工具,比着素描,砸出来就行。当然,这得研究神态,也得有素描基础。开始刻人物的时候,我先根据提供的照片,放大,用复写纸描着,划出轮廓。然后,一刻一个白点,连点成线,一点一点就刻出来了。他指着身旁的那个五彩瓶,说,这个是实心的,刻的是滚滚长江东逝水……我侧身一看,立体感挺强。他说,最近这几年,不少厂商也幕名而来,把我的刻瓷画作搬上了挂历、台历。
艺术照进了现实啊。我附和着。
哈哈,我们,都笑了。
朱老先生说,也就从那时起,他好像一下子找到了艺术生命的归宿。那间临街朝阳的、不足10平方米的工作室,便成了他的日夜坚守。他说,他几乎把全部时光投到了这儿,以至后来,有个名家给它取名叫“镂匋斋”。他从另一间房里拿出一本书来,里面这样写道:他只要回到家里,小铜锤、合金刻刀便成了他最亲密的伙伴,一个个瓷盘也成了他施展才华的舞台。有时夜深了,怕叮叮当当的刻瓷声,影响家人和邻居休息,他就用胶皮圈套住瓷盘边缘继续刻。这期间,他几乎花掉了自己所有的积蓄,不知有多少次到刻瓷艺术的发祥地拜师学艺,敲坏了多少把小铜锤,砸秃了多少把钢刻刀、合金刻刀,手上不知被划破了多少道血口子,也不知凿裂了多少面瓷盘。
就这样,历经三十多载风尘,朱老先生用镂刻、线刻等多种技法,雕琢出一件件精美的刻瓷艺术作品,他刻的一代伟人,鲁迅、齐白石等文化名人,惟妙惟肖;直径一米的龙凤盘,借用传统篆刻的手法,作品显得古朴庄重。他还曾为多位政要刻像, 有的刻瓷作品远渡重洋,转赠给安南和侯赛因。其《兰花》获山东省第六届世界兰惠书画博览会金奖;《赤壁怀古》半米隶书刻盘获世界第一届华人艺术节金奖,代表作品“老子出关”“风雪夜归人”“梅”等,也是刻瓷艺术的精品。
听说,你的刻瓷申非遗了。
哦!前几年,我弟子单孟渤申报的时候,我说报你就行,我不用证书什么的。如果什么奖都要,估计得成麻袋了。他笑着说。
作为一门传统艺术,刻瓷是融绘画、书法、刻镂于一身,集笔、墨、色、刀为一体,以刀代笔的艺术,它既不能机制,又不能模制,更不能印制, 是实打实的真功夫;一件好的刻瓷作品,充满着个性特征,懂行的人,不看落款,就知作者姓什名谁。他说,他的临摹作品,如罗索的《公园里的交谈》、马蒂斯的《蜿蜓》、巴拉齐的《复仇志》等,都将书法、绘画中的革新实验,移植到刻瓷艺术中,从而作品带有自己的风格。
据载,刻瓷作为一门传统艺术,可谓源远流长。秦时,便有剥凿瓷釉,称为“剥玉”。清朝时,刻瓷成为职业,大都以“平刻”为主,点线构图艺术感染力较为自然、平淡。朱振启的刻瓷,在吸收传统刻瓷艺术精髓的基础上,不断大胆创新,融成了或豪放、或婉约的雕刻风格,内在神韵尽显。
朱老师,想问您有刻瓷这方面的书或讲义、教程吗?
没有,我就是看得多,刻得多,主要涉及人物肖像、书法篆刻、山水风景、飞禽走兽、花草鱼虫等。我顺眼在坐椅旁边看到,他刻的花鸟鱼虫,个个栩栩如生;腊放的冬梅、动感的翠竹等也给我以深刻印象。
奉献社会,多做公益,这是朱老先生常说的一句话。作为省城一名民间刻瓷艺人,他很希望把自己的绝活传授给更多的刻瓷爱好者。他说,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就是助人为乐,我就是乐在其中啊!多年前,市福利院一名孤儿慕名前来拜师学艺,她凭借着顽强的毅力和不懈努力,考取了一所大学的工艺美术专业。这给我以极大的震撼。我当时就下决心收这个要强的孩子为徒,还给她买来了美术书籍、纸笔和刻瓷用的工具。这又引得福利院其他一些孩子和社会上的人慕名而来,我都不拒绝。他说,手艺、绝活不是某个人的,应该让更多的人了解、掌握刻瓷艺术,传承下去。
三
随着我对刻瓷艺术进一步了解,突然觉得,在艺人面前,自己显得是那么浅陋;在艺术面前,自己的笔力是那么无助。朱老先生指着身边那件刻瓷作品说,刻瓷大体有三步。一是把要刻的图案、书法、画面在瓷器上素描,然后照图刻制,这叫起稿。再一步是线刻、点刻和面刻。常用的工具,有尖、扁金刚凿,金刚刻笔,小铁锤和砂轮片。最后是根据画面的需要,涂上各种颜色。这叫赋色。
十点来钟的时候,朱老师带我来到了他的“镂匋斋”。介绍他一生中最得意的创造、镜像与工具,还让我看他各个年代不同场合的照片,不同年代的刻瓷精品等,我看到了各种刻刀,钢的,合金的,都有,我还看到了中学时代常用的圆规。他还多次向我介绍林宇辉给他画的肖像。
最后,他来到书案中心处,指着自己创意的一个盘子,说,这样的,一米的大盘子,刻了一个龙一个凤;还有十几个这样六、七十公分的盘子,都在泰安工作室呢。茶叶市场还有一个工作室,但因修路,还没有挂牌。
你看,这龙头,是我的创意,头像鹿,中间那个圆的,是太阳,升起在大地上。
我说,这个好,代表了自己的心境。
是啊,我现在就想着哪天去淄博弄个2米的,重新刻个大的,留下来。
哟,挺好,今年是鼠年,再过几年,龙年的时候,刻出来最好。
哈哈,他脸上绽放着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