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向日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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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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磨刀师傅三字经

时间,可以改变,可以原谅,可以治愈,可以淡忘,唯有冲刷不掉曾经叩响心门的那些过往。

每个人一生中会遇见无数张面孔。或擦肩而过,或同行一段,或惊鸿一瞥,或牵手终生。而大多数人像传真纸上的字迹一样,当时再清晰再浓黑也终究抵不过时间的消蚀,变模糊,淡化掉。也有些人,既使是一时半霎的交会,却纳入了记忆的盒子。

那些装进盒子的陈年旧事,若不是蓦然回首却依旧的眼神,翻版似的场景,伤疤重复的痛,或某个人某句话把它从盒子里扯了出来,说不定到死都不会想起。

比如我帮扶的一贫困户女主在国家评估验收脱贫摘帽之际对我的频繁入户不忍心不配合又不得不表态“国家政策好,你们也辛苦,为了把党的好政策落到我们手里,心么少操路么少跑。你放心,我虽然文化低,但不糊涂,不会跟谁比享受的多还是少,对镇村干部对你们也没有半点意见。国家要是没有这政策,我们还不过日子了?政策再好,救得了一时救不了一辈子,只有靠自己日子才能越过越好……”

看起来毫不起眼,开口却似出炉的爆米花一样给人意外和惊喜。通情又明理的农家人!我不由得在心里为这位和我同龄的贫困户女主暗暗竖起了大拇指。

若不是生在这山沟里,指不定能干成啥大事呢。寒门出英才毕竟是稀有产物,贫穷限制发展似乎更合常理符合大众行情。

当然我习惯性自作多情地假设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那句“靠自己”扯出了我记忆盒子里3年前一个寒风嘶吼的日子和那个在寒风中“磨剪子戗菜刀”的乡下师傅。

寒冬腊月,讨人厌的大风是常有的天气。

时值周末,稍赖会儿床,洗漱好已9点。正在厨房摆弄早点,隐约听见哨声风中飘来时断时续、带着唱腔的“磨剪子来戗菜刀”声。

前两天还惴摸着把菜刀拿过娘家磨利索过年好使。这及时雨来得又“闪”又称心,啧,预示新的一年心想事成。好兆头。

于是爬在阳台窗子望见一个一步三晃、左顾右盼,边走边扯开嗓门叫喊,生怕漏掉哪个顾主的黑身影。

“师傅,这边”。当磨刀师傅听见有人回应,晃动地节奏明显加快。

记得去年也磨过刀,当时一把30块,不知今年啥行情?脑子里边盘算着边找出一张50和一张5元钞票撰在手里。随它涨5块10块都好找零。

电梯里遇一老一小奶孙俩。小男孩两眼骨碌碌地瞅着我手里的菜刀“奶奶,阿姨拿刀干啥?”奶奶一把抱起原本拉着的孙儿,把爱孙指刀的手紧紧按住......望着老人家一脸戒备的紧张,原想恶作剧逗弄吓唬吓唬小家伙的心思换成了呵呵一笑,从实招来,“阿姨磨刀”。一听我说是磨刀,老奶的眼神才缓和过来。想必是把我想象成和家人闹矛盾出走的不良女或是情绪障碍患者吧?

也难怪,这年头,生活已俨然是小说电视剧的再现版,无奇不有。人们的脑洞思维与网络媒体一样丰富多彩也乌七八糟和不可思议。不过,这个老奶护卫爱孙而诞生的想象力着实可敬可爱又可笑。

走出楼口,磨刀师傅已就近摊开了“练武之地”。

年纪约6旬上下,灰灰土土皱邹巴巴的棉袄和一双黝黑粗糙裂着口子的手,与我记忆中磨刀师傅的模样完全叠合。

他接过刀,用大拇指很专业的刮了刮刀锋“是该磨磨了”。

然后从一个破旧的大帆布袋中取出一只空碗,接着又摸出一大瓶矿泉水。当然,里边装的肯定不是矿泉水。但还是很缓慢地往碗里倒,看得出来他在省着用。也是哦,要管够一天的量。

虽然选了一个避风处,照样还是冷的渗人。三九四九是否能冻破石头有待考证,但活人给生生冻死的实例倒是时有发生。

他边磨边醮水,时而拿起来用大拇指刮刮,老练从容。匠人的那份匠心使他忽略了寒风和我这个参照物,眼里只有刀。

我搓了搓手互插进袖筒里,忍不住问“磨一把刀大概得多长时间?”

他头也没抬地说“要看刀刃损耗,不太钝的话十来分钟,卷刃的话得一火烟”。

就在我费力地把“一火烟”折合成多少分钟时又听他说“咋说呢,投机取巧只磨刀刃,三五分钟就能磨好,但是用不了多长时间”。

诚实厚道的力量没有计量单位,却能让你对陌生事物习惯性地排斥和距离感在不觉中瓦解消散。我不由得和他拉起了家常。

磨刀师傅也乐于有人和他聊天,边磨边剥洋葱似地翻开家谱。老婆前年因病过世,儿子在外打工腿受伤落下残疾后媳妇丢下十来岁的娃跟人跑了,头上还有80岁的老妈。

“我种了一辈子地,退耕还林后,门跟前留了2亩种粮种菜,不忙种时抽空出来挣点零花钱……”

望着他哈出的一团团雾气,说的人轻描淡写,听的人心里沉甸甸。典型地贫困类型合成版,因残缺劳力,缺资金缺技能,家庭人口也不少。于是顺口问他是不贫困户?却不想他的回答大出我所料“贫困户又不是个啥光荣事情。国家政策好是好,就是一大些老百姓不安份守已了,为争当贫困户享受优惠政策开始勾心斗角动歪心思,原本和谐的邻里关系最后闹僵。矛盾多了,农民也惯懒了,勤劳致富的路都不愿走了,赛起来哭穷。”

这话要是出自整天和农户打交道的镇村干部或驻村扶贫包帮干部之口很正常。知情者明,旁观者清。可作为当事人能跳出棋局,捋清扶贫脱贫中的矛盾和问题,不得不让人刮目相看。这说明任何今古道理都不是绝对,“当局者迷”这个公式在他身上显然不成立。

扶贫政策的落实包括干部的帮扶,都是促老百姓早日走出穷困的一种措施和手段。可贫困户的“思想脱贫”似乎更亟待破解。

我又一次发现一个人骨子里的人格品性和认知高度与他所受的教育学历文凭没有绝对的因果关系。见我没吱声他又接着说“我有胳膊有腿,还有力气能做活能挣,等我动弹不了养活不了家人再向党和政策伸手也不算丢人。现在叫我闲坐等吃要喝,我能憋出病……”

这位磨刀师傅的话我信。我们素昧平生,仅一面之缘,他没必要哄我骗我讨好我。估摸是碰巧遇到了一个诚实可信的“耳朵”而打开了他的话匣子吧。

听他说话似赤岩口音,不禁好奇他晚上住哪儿?每天早出晚归的话来回两趟路费少说也得好几十块呢。

可能是没想到或少有人问及他这类暖心的细节话题吧,他愣了愣抬头瞅了我两眼。那眼神我至今记得,似长辈般温暖慈祥,带着点意外和感动。

然后低下头边摆弄边说“在老城租住旅社,一晚上40块钱”。

“旅社”?是我孩提时记忆的叫法。记不清从何时起被酒店替代,就连眼下时兴的民宿最低也是一百五六十元的标价。40块?我想不出这个价格一晚的房间长什么样子?更怀疑它的取暖?

说到钱,我才想起还没问他磨一把刀的价。

他笑着给我竖了三根手指头。然后又用大拇指刮了刮“嗯,可以了”。

我接过刀,把撰在手心带着体温的55块钱塞给他。

他摊开一看“多了”,随把那张5块递我,另一只手伸进棉袄“再找你20”。平日买菜习惯讨价还价的我脱口而出“大冷天,你涨点价”。

这回,他很瞅了我一会儿,似在辨别我的诚意?稍后憋出了一句“你这娃心眼好”。

忽然间,我明白过来,我该感谢他,因为我的好心情来自他眼里的那抹感动。

感动这种情绪,我忒熟悉。时不时地从胸腔窜出来叫我从眼到心一片潮湿,柔软化成一滩水.....河堤上晒太阳的老爷爷给轮椅上的老奶奶一遍又一遍地绕着丝巾系成蝴蝶结,配合着老奶奶优雅不老的心性,叫我感动地挪不开眼;一大早睁开眼看见往日除了有需求才呼叫我们的儿子破天荒发来“妈妈生日快乐”时感动到鼻塞,儿子竟然记得;每次过马路时总是把我护在身后、搁在他“防护线”内的惯性操作让我感动到想撒娇;请假上班后办公桌上堆着护手霜、暖宝贴、酸奶面包向我“问好”时又一阵小感动......

而从感动的自产者变成接收者的心情更加地美妙,似琴弦上跳动的音符,欢快而雀跃。或许,这是幸福的另一种味道?!

看到他没有拒绝我的诚意,我心里踏实了。至少磨这把刀能包住他今晚的住宿费。

“下次再来给你免费磨”。似乎用这句无期地承诺才能让他接受地心安理得,我爽快的应了声“好”。无论是否还能再遇见,我都要配合他的心意,不能因为我主动涨价让他心里有负担。

磨刀师傅边收拾家当左右瞅了瞅,不用猜他是在纠结往哪个方向去。这个小区与外界四通八达又似迷宫,外人一旦入内不容易找到出口。刚才他从正门上来,于是给他指了条通向南门的路,那条路出去住户比较多。

他后会有期地朝我笑了笑“走喽”,随挑起家什寻找他的下一个顾主。

明明只是个一面之缓的陌生人,望着他挑着家什左右摇晃扯着噪门喊“磨剪子来戗菜刀”的背影,我一时间也忽略了寒风肆虐,脑补着他风雨无阻地挑着磨刀石走街串户地喊叫着,寻找着……他肩上挑的哪里是磨刀石?分明是一家之长的责任和重担,一家老小的温饱。

先前还犹豫着要不要给他找几件御寒的旧棉袄?碍于他那份“靠自己”的硬气,终没能说出口。唯恐我的好意对他会成为负担。我深知,往往诚实本份的人容易对额外的关心和帮助比内心强大的、聪明人感动感恩的份量来得厚重。

我们每个人都有一本自己的心经。或在心里默念经文,随着木鱼一下一下敲打提醒着自己;或拿出来记在日记里,分担内心的负荷,让心变得轻松;再或者将它写成便签贴在床头、电脑等随处可见的地方,勉励你陪着你患难与共每一天。

这位磨刀师傅不争不夺不攀比,靠自己双手经营日子养活家人的心经,在我眼里不比任何一个有学识讲政治、有体面职业求进步的城市文化人廉价。

靠自己,从那时起便定格在我心扉首页……

                                                                                                     2020.7.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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