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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莲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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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4/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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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莲君散文两篇

1.漫漫修行路

  前几日传来消息说杨普劳去世了,那是个烈日当空的盛夏中午,杨普劳安静地躺在她亲手开辟的一截山路上。她死前没有留下只言片语,也没有穿上一套完整的衣裳,依旧是开山时的模样:两条裤脚一长一短地卷着,上身仅穿一件吸满了汗水的衬衫,汗水把垂得满脸的银发粘得更紧。成群的乌鸦在尸体上面低低地飞着,边飞边“啊——啊”地哀叫着,始终没有一只苍蝇或蚊子能够接近这具就要发臭的尸体。

杨普劳一生没有留下任何亲人,死后是他的干儿子阿远来收的尸。入葬后的第三天晚上,阿远在梦中与杨普劳重逢了,他说他差点认不出杨普劳。他看到杨普劳穿一身洁净干爽的衣裳骑在一头白鹿上,头顶上飞着好多白鹤,清澈的泉水周围开满了无数鲜花,微风吹起,花儿越发鲜艳,杨普劳的笑容越来越灿烂。阿远从梦中醒来,感觉那笑容还未散去,仿佛此时并非盛夏而正是春天的黎明,周围处处鸟语花香。

看到成群保护着她的乌鸦,再听了阿远讲述他的梦境,很多人都说:普劳终于如愿了。

我相信他们说这句话时是发自内心的,早在杨普劳开山铺路的时候,就有一些人安慰她说:你就安心铺路吧,你终究能如愿的,有什么困难就来找我,你的米吃完了吗?面粉还有吗?香油够不够?

这些话我听到过好多次,因为这不是某个人说的,几乎所有跟她相识并知道内情的人,都会说这番话,虽然各人说的有些微出入,但都是在表达同一个意思,想要帮助她,每当别人这样说的时候,杨普劳总是感激地笑了笑,继续顶着烈日擦着汗干活。

她是一个修行者,过的日子比苦行僧还要苦。

杨普劳住在我们邻村两个纳西语称“贼昧耽”(意即喊魂场)和“舵记耽”(把魂喊回后烧一个稻草人以示送魂的地方)的魂场中间的一所木楞房里,这所木楞房是喊魂后到送魂前的时间段内为死者守魂的地方,阴气较重,以往的守魂者一旦过了“舵记”夜就立即离开,平日里更不会来。杨普劳在第二个丈夫死后彻底没了家,开始了寄人篱下的生活,可她发现,只要一回到这所为丈夫守魂的木楞房里就夜夜都能与丈夫重逢,尤其是病重的那次就是在那里挺过来的,她说那里才是她真正的家,所以大家也都认为那里就是她的家。实际上,杨普劳居住在木楞房里的时日甚少,一生中也就住过那么几次,且每次都只是短短数日。她最先有自己的家,后来住在主人家,修行后又在山上四处为家,所以木楞房这个家其实是名不副实的。

自从她出来挖路后,多半用野果野菜来维持这个只剩下骨架的躯体,穿的衣物都是捡别人剩下的;至于大米、面粉、香油等也几乎没再享用过,但她总会对别人说她过得很好,她家里应有尽有。极少去她住处的人们信以为真,渐渐的就不再询问这些情况。她也几乎没再回去过,只管一心一意地修行,才会在修行圆满之日引来成群的乌鸦护住这个用野果野菜维持着的洁净的肉身,才会使她得以向世人验明了一个修行者的正身,才会使阿远做那个甜美的梦,才会最终换得那句由衷的赞叹:杨普劳终于如愿了。

杨普劳在修行之前人称“杨娘娘”(阿姨之意),是我一个同校同学家的帮工,她挑水,喂猪,砍柴,扫地样样不误;不知疲倦的杨娘娘还经常边干活边唱歌,繁重的农活一天天压缩着她的躯体,也压缩了她的嗓子,但无法压住她那随处迸发的音乐灵感。那时我放学回家走山路时总是很远就能看见她背着一捆柴唱着“古气”,那声音哀伤婉转,满含沧桑,仿佛在阐述着一个人坎坷的一生。

时间一久,每次我走到杨娘娘背柴回家必经的路口时竟然习惯性地等在那里,杨娘娘也因此教过我一些简单的即兴唱词,最有趣的是那次同学打架时的唱词。那天两个同学为了一支铅笔打了起来,且越打越凶,老师在劝架无效后用,无奈地用一根细竹棍狠狠地打了其中一个,另外那个就顿时吓破了胆,回到座位上安静地坐着了。我看了这一幕唱起杨娘娘教我的一句“古气”,汉语大意为:主人打了右边的牛,左边的牛就害怕了。在场的同学一阵轰笑。多年后,当一些忙于商场盈利的人见到正在挖土的杨娘娘,总会轻蔑地说“这个疯女人”时,我才体会到杨娘娘的无奈。

我记得学那唱词是在一个下午,田间犁着一对牛(俗称双牛),只见这两头牛不听主人使唤到处乱走,主人就打了其中一头,另一头立刻就主动走回犁沟里。杨娘娘就是见了这一幕才教我那句“古气”的,她当时还说过:你要牢记这句,以后会用得到。我明白,那些跳跃在功利浪尖上的人,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体会到杨娘娘的用意的,在他们眼里,杨娘娘永远只是个“疯女人”,这“另一头牛”是不可能有丝毫觉悟的。

而杨娘娘的修行,其实跟我也有一定的关系,至少是我讲的那些神奇的事件,对她修行的决心起了催化作用,所以我对杨娘娘怀有一份歉意。然而她总会说她不怪我,就算没有这个催化剂她也一样会走上修行之路,因为,她爱她的丈夫,她的丈夫也爱她,她们这两只同线的蚂蚱也只能选择相爱,选择永不分离。

那时我一个表叔家的邻居,是一个具通天彻地之本领的和姓东巴,有一晚他家来了几个巫师,言道要跟和东巴一决法力。他们在院子里烧起大火,用舌头,把烧得透红的犁铧片来去自如地舔着,到了三更天还是耀武扬威不肯离去,无奈的和东巴用竹篮打了一篮水,还用菜刀把水分成大小相同的四块,那几个巫师终于认输离去。

我把这事讲给了杨娘娘听,杨娘娘对我的说法深信不疑并满怀希望,因为知道了这个消息,盼夫心切的她就不仅再满足于和丈夫梦里的重逢,她要借助神力随时和丈夫相见,她要真正做到让丈夫虽死犹生,她把这个希望寄托在法力高强的和东巴身上,于是她请求我带她去见和东巴,要和东巴为她和丈夫通灵。我答应她等假期到了就带她去,可是假期未到和东巴就去世了。我有些时候会想,如果我当时能为杨娘娘完成了心愿,她也许就不会为了这个愿望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了,尽管杨娘娘认定修行之路势在必行。

我把和东巴去世的消息告诉了杨娘娘,一脸失望的杨娘娘却突然想起,与丈夫梦里团圆的那所木楞房,她想在自己生命垂危的时候就是从那里挺过来的,这次丈夫也一定会给她指点迷津。

她果然又与丈夫重逢,并且这回丈夫明确告诉她:神国的路上已挤满了寻夫的人,要想如愿,唯一的办法就是自己开辟一条通向神国的路,只要是飘散着檀香味的地方,你就要开山铺路,待到修行圆满之时便是你我重聚之日。

第二天,杨娘娘就向主人辞了工,从此正式走上她那漫漫无际的修行之路,直到以死亡为标志的圆满修行。

在我记忆中,最常见的就是她在山上挖路时的那个疲惫的模样,每回坐下来跟我闲聊时,她都会习惯性地把一长一短的裤角拉得尽量整齐,又拍了拍吸满了汗水的衬衫,再把垂下的银发往上理了理,最后把锄头横放在地上坐下。

看到她的样子,我就会想起我的愧疚,所以我曾几次对她略表歉意,但每次这份歉意她都收到享不到。有一年的清明节过后,我趁上学顺路给她带上一块糯米饼,她舍不得吃就包了起来,到了晚上准备吃的时候一不留神被一个牧童抢走了,疲惫的杨娘娘无法追上牧童只好自认倒霉;还有一次是中秋节后,我又给杨娘娘带上一小块月饼,她又舍不得吃,结果被附近的狗叼走了;最后一次是几个梨,那次是我害了她,我随意把梨放到斜坡上,那些梨就全部滚了下去,杨娘娘拼命追到斜坡下捡了回来,却在中途扭了脚。这回我也对她埋怨起来:杨娘娘你真是命苦,为什么两块饼不是被抢就是被叼,吃几个梨也要扭伤了脚。

杨娘娘叹了口气说:是啊,可是我命苦又何止这些呢,想我六岁死了父亲,八岁又没了母亲,第一个丈夫又嫌我生了个女儿,对我不是打就是骂,可是我唯一的女儿才几个月又病死了,我好不容易遇上第二个丈夫,他对我体贴倍至,却在跑马帮的时候摔下悬崖,你说我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呢!

杨娘娘说这番话时总是那么哀伤又婉转,就像她的“古气”一样诉说着不幸的一生,可是我发现杨娘娘并没有对我讲起,她第一任丈夫现在何处,后来才知道那头牛替天行道的事件就发生在她们家。

这件事情到处流传,妇孺皆知。说一个醉汉有个贤惠善良的妻子,但因妻子生了个女儿,他经常虐待妻子,拳打脚踢是常事了,但有一次竟发狂到把妻子吊起来用牛鞭子抽打,妻子难以忍受这种非人的折磨就要咬舌自尽,突然家里的那头耕牛挣断绳子,奔出来把那恶汉追得满院子转,那恶汉爬上梯子想躲到猪圈楼上,当他爬到最后一梯时,牛把梯子顶断,恶汉平身倒地,当场吐血死亡。

杨娘娘不但不记丈夫的仇,反而到处借钱为他办了后事,她起初就是因为要还债才到我那同学家里打短工的,后来第二个丈夫也去世,杨娘娘卖了所有东西葬了他,最后走投无路又回来做长工,不要求主人开钱,管吃管住就行。

听说她的第二任丈夫也是个孤儿,他与杨娘娘是这个世界上对方的唯一亲人,所以彼此都无比珍惜这段感情。有一次杨娘娘重病,他四处求医无效,最后竟然自己试药差点害了性命。这事要不是杨娘娘亲自讲给我,我就只当影视剧里才有这情节。其实在真爱面前,他也和影视剧的演员一样是个“疯子”,而且这种毫无演技的“疯”,比那些演员要更彻底也更真实,所以杨娘娘为了这个“疯男人”走上了修行之路,后来也就变成了不折不扣的“疯女人”。

第二个丈夫死后,杨娘娘也曾想一死了之跟了去,但丈夫夜夜在梦里劝她不要去死,否则到了神国也不会理她,孤苦伶仃的杨娘娘又因此寄人篱下了好多年,直到认识阿远。

那年巫师卜到杨娘娘的主人家,也就是我那同学家邻居家,说是有一个叫阿远的孤儿,命太硬,需要找干爹或干妈寄名,阿远依照指示四处求寄,但是大家都怀疑他命硬,会连累到自己而无人答应。此时历尽磨难的杨娘娘顿生怜悯,给阿远赐名,阿远便顺理成章地成了她的干儿子,杨娘娘直到此时才重新有了个名义上的亲人。但阿远后来成了家,家庭负担极重,根本无力顾及这个没有血缘的亲人,所以在杨娘娘病重时尽心尽力地照顾,到最后替杨娘娘收尸办后事也算难得了。

杨娘娘经常借牛救人命之事教诲我,要爱惜任何一种生命,只要是生命就有灵性。杨娘娘的教诲使我对动物有一种隐隐的爱惜和敬畏,甚至我曾一度有吃素的念头,但是我这个所谓正常人终究难免口腹之欲,没有杨娘娘这个“疯女人”的境界,经常是用同一张嘴一边吃着肉,一边宣传着吃素的功德,这种自相矛盾的行为,使我从内心深处看到了什么样的人才是真正的“疯”,相反,什么样的人才一生只有一个信念,真正做到完全清醒。

修行了几年后,整座山上都隐约留下杨娘娘所开的路径。杨娘娘因对生命的爱惜,虽说开山铺路却从未砍过一棵树,她的锄头总是挖向没有树的地方,所以路就变得曲曲折折,虽对森林环境造不成影响,却也起不到实际作用。但她习惯做一件事,就是把沿途的枯树枝和松子球堆积在一起,假期时小伙伴们就专门把它们捡回去,在大人面前有无限成就感,回到学校时,家长会上,家长总是争先恐后地向老师介绍他们的孩子假期里是如何勤快,如何能干。久之,小伙伴们就称她为杨普劳(普劳即纳西语佛祖或菩萨之意),后来所有人也都这么叫了。

我因为她曾教过我唱“古气”,又因为经常和她见面聊天,相比之下对她多了一份亲切,多数时候也就叫她一声亲切的“娘娘”,和别人在一起时又叫她杨普劳。可能是她也感觉到那份亲切,我发现她更希望我一如既往地叫她“杨娘娘”。但在我心里,不管是“娘娘”还是“普劳”,都不能动摇我对她发自内心的这份敬重。

她没有读过一天书,但对丈夫的深情却足以使那些教人夫妻恩爱的道理一句句黯然失色。杨娘娘死了两个丈夫后,虽饱受沧桑却依旧不失当年的妩媚,求婚者接二连三,但她不为所动,甚至有一次更深情到戏剧化。那次阿远送她回那所木楞房实属无奈之举,杨娘娘一病不起,阿远也尽了力给她看病,但都不见起色,杨娘娘说她担心死后见不着他丈夫,她要回木楞房里,那里才是她的家,这样每晚都可以和丈夫重逢。送回木楞房的第七天,杨娘娘奇迹般地好了,说是丈夫每晚都鼓励她挺住,她就真挺过来了。

我曾把这件事讲给同事们听,他们不信,理由是那破房子里又没有神丹妙药,如何能信?我知道他们所谓的神丹妙药,只是指那些有化学成分的药品,他们不知道“神学”背后暗藏的,那种叫爱情的力量,有时也是可以转化为神丹妙药的。

杨娘娘就是靠这种神丹妙药支撑着一生的信念,就是靠这种神丹妙药使这个世俗眼里的“疯女人”保持了绝对的清醒,就是靠这种神丹妙药,纵使时光流走,纵使历尽沧桑,依然使她怀有一颗炽热且浪漫的心。我最后一次见到杨娘娘大约是前年的一个夏天,此时她修行已整整十二年了。我本来没注意,但是听到了她的歌声就沿着歌声的方向找到了她,她正在满含深情地唱一曲《游舞调》(纳西调子汉语音译):

舞鲁游臭国,游臭游思国,思国举美尼。的国美忑国,吃国冷肯怒,巴子么子字,忑几么依字,忑国么踏字。尼国美忑国,忑国冷肯怒,忑几依忍拉,巴仔么子字,忑国么踏字。思国美忑国,忑国冷肯怒,巴美子仔忍,忑几依忍拉,擦排冷喝本,拉徐沾弱本,么瀑哈固勾,么留拿固勾,忑到么饶勾,巴仔么比古,巴料么号古,吃国高有字,吃国游冷本。

《游舞调》歌词汉语大意:玉龙有三国。走到第一国,没有花和树,没有泉和溪,这国不能去;走到第二国,虽有泉和溪,没有花和树,这国不能去;走到第三国,有了泉和溪,有了花和树,还有鹿和虎,花鹿当耕牛,红虎当骏马,还有秀山水,没有苍蝇飞,没有蚊子叫,庄稼也丰收,不耕也会长,不灌也能绿,我就去这国。

她唱了一遍又一遍,字字句句满含真情又不一份失深深的浪漫。我知道杨娘娘一路艰辛,从孤儿到寄人篱下再到一路修行,的确是从这第一国沿着自己开辟的路径,曲曲折折走过来的。

她唱歌时不断地望向眼前一个平坦又开阔的地段,那里树木长得有序,她一路挖过去也可以不用去砍一棵,不会因为让着树挖而变得曲曲折折;再看看土质又比较松,挖起来很容易,她觉得再挖过去就直到第三国了,她的愿望就要实现了。

现在想起这首《游舞调》,再想想成群的乌鸦和阿远的梦境,我也要说一句:杨娘娘终于如愿了。

还记得那日她唱歌时正值傍晚,夕阳热情地照耀着山上成千上万的野花,成群的鸟儿也和杨娘娘一样唱着歌回家,它们在天空中时飞得非常零乱,但接近各自的“家”时又井然有序,它们似乎也明白,家就近在眼前。

2014年7月完稿于昆明滇池湖畔 原载于“丽江文艺”




2.我的“存在”状态

现在我越来越不明白,该以何种方式证明自己在高维空间的存在状态了。先说日常的生活节奏吧,我这个人要求不高,只求能够吃饱穿暖。而在生活的缝隙中,我却时常进行着吃不饱、穿不暖的行为。譬如加班,加班可以多劳多得,但我时常为了加班而吃不上饭,换言之就是吃不饱了;譬如登台演出,如是秋冬日的晚上,为了舞台形象问题,经常穿着短褂上阵,这是穿不暖的直接表现。在此,我把本来已经约定俗成的概念直接平移到现实层面来。当下人人高喊着面对现实,又被现实玩弄于股掌之中,他们很勤奋,所以永远玩命的奔跑在追求真理的路上。

我想我倒算是异类,对于吃不饱穿不暖的问题,我没有加入什么文化概念,不管我是加班或者怎么样,凡是到吃饭时间没有把饭吃进肚子里的,那就是吃不饱;凡是天冷了,所穿的衣物不足以保暖的,那就是穿不暖。这样的观点够奇葩吧?其实,对于形而上和形而下的判断并不仅仅属于哲学家的必修课,生命的原始状态才是形成真理的元素。为此,我经常会说一些自相矛盾或不成体统的话:我是诗人,但我不是文化人;今夜我只想变成一条恶狗,去村头守护村庄的民风;多少人被世事打磨成了刀刃,又在刀刃上血洗了多少爱情……

  告诉你吧,我这样的思维不是装疯卖傻,更不是故作玄虚,而恰恰是为证明我“存在”的手段之一。这么说吧,蚂蚁的世界只有长宽,没有高低,“把它捏碎”的想法是我产生的,我不敢说我作为一个人就一定比它高明,但是我所处的格局确实比它大得多了,我的世界不仅有长宽,而且还有高低,借着这样的格局,我还去一步步剖析急缓、轻重、利弊、美丑、善恶……努力把自己塑造成阴阳相济的高人模样。这样的形象够无知也够讽刺,因为有了各种各样的认知以后,我就被死死困在“矛盾统一”的话题中了,我的思想就这样被激活了,在把自己塑造成文明人的形象后,终于达到“吃不饱”、“穿不暖”的境界了。这不是思路,也不是套路,这是绝路,人活在世上,具体的表现形式是“走在自己的绝路上”,如此而已。

 这些年来,我为寻找“另一个我”而疲于奔命。我在创作诗歌的时候,最在意的是“语言就是诗歌”还是“语言促成诗歌”的话题;在音乐创作上,我把诗歌与民歌的界线划分开来,然后又努力将二者融在一起,旋律上更是要求与歌词形成高度的默契。只要达不到这些要求,任何作品都是作秀,都是华而不实。这些理论,这些概念,也是我证明自己“存在”的另一种手段,简单的说,同样一首歌,演唱者是“我”,创作者是“另一个自己”,我始终相信,一个人生命维度的高低,并无太多内容,本质上说就是:低维是高维的实体,高维是低维的投影。从艺术角度来说,这些高维与低维之间的关系恰好应证了“文学艺术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真相。

可是,事实真的如此吗?在现实与艺术的对话中,多数人有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就是不想向上飞翔,也不愿向下生根,就这样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们看世界看似是平视,实际上是无视。可能就是因为奔波于“平视”和“无视”之间,我在收看社会与法、法制频道等栏目时又发现一个奇怪的规律:犯罪嫌疑人不管干了什么,落网后基本都是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我在小时候也偶尔收看类似的栏目,那时候我印象深刻的是犯罪嫌疑人在充分的证据面前依旧百般抵赖。我想,这“供认不讳”与“百般抵赖”之间就形成一个由“平视”和“无视”的参照物的仰角吧。再一个是发生交通事故时最常见的一个现象,受伤者哪怕被电动车轻轻擦碰一下,他第一时间关心的是立马倒地保留事故现场的原状,至于自己伤得重不重、会不会引起交通堵塞等问题倒似乎漠不关心。

  每当看到类似场景,我最先想到的一个问题是:人生的光芒该以何种角度去照射向“另一个自己”,直射?折射?斜射?到头发现都不是,在这一过程中,不存在与另一个我的任何一种交替现象,我就是我,没有另一个!这样一来,人生就变得轻松了,情侣间处着处着突然不爱,夫妻间走着走着突然走散,人心热着热着突然冷却,只要少了与“另一个我”的任何衔接,人生的所有步骤就变得好突然。于是那些圣贤哲人又说了:明天和意外不知道哪个先来,所以我们要珍惜当下,过好剩下的每一天。接着,他们“珍惜当下”的方式就是以自我为中心的奉献,先把自己打磨成一个炙热的火球,再把热量传播给他人。现代天文学发现,太阳温暖万物也是同样的方式,所不同的是,太阳温暖我们时,它自己是不说话的,我们自己温暖别人时,即便自己不求回报,别人也总有方法让你开口。这难道也是“存在”的另一种动态吗?

我至今也找不到一个适合表达自己存在的方式,于是开始学会了很直观的收缩,这个“收缩”在我看来,一半是内敛,一半是退缩。我发现,最近一段时间以来,我不太热衷于发朋友圈和抖音了,即便是舞台上热闹的场面也很少发了!我的工作、我的职业,从本质上说就是“宣传”,但我正在向着一个“传”而“不宣”的行为迈进。以我现在的观点来看,这种“存在”的状态是无声胜有声的。

不久前无意间看到一个视频,内容是关于美国航天局发射探测器的,里面介绍的都是探测器上的仪器、设备,然后是各种数据,各大行星的动态,简直枯燥乏味至极,但当我听到那句“待到2025年,旅行者一号将彻底与地球失去联系,它将继续向茫茫宇宙进发,永不返程”时,内心不禁一阵触动!这一触动,我又想起关于“存在”的话题,“存在”真的是一个很奇妙的词,它是单一的,也是多元的,是孤独的,也是丰富的,总的来说,“存在”即是“复杂”的本体,这是我自己说的,我没有说“存在”即是合理,一方面,因为“存在”,所以我不去复制前人的逻辑,另一方面,也是因为“存在”,我真正看到了“本体”,看到了“相”,这些“相”包括了“有相”、“无相”、“无我相”、“无众生相”。在诸多“相”的背后,我终于确认了“我”和“另一个自己”之间的距离,我知道哪一首歌值得永远传唱,哪一张脸值得永远铭记,哪一双手值得永远紧握。所以,余生即便依旧在“吃不饱”与“穿不暖”的平面上挣扎,我依然会在一个个充满期待的眼神中努力不幸又努力幸福,努力年轻又努力老去!

2021年4月1日 原载于“中财论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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