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也会老去（组诗）

杨树塄

没有人来，也没有人出去

没有人想来，也没有人想出去

整个西村，二十九口人

一个杨树塄足可以安放下

敲锣的忠平

忠平的锣是敲给死人听的。一天三十

这几天，忠平的锣敲给我们听。不要钱

忠平说：过几天，要去邻村给满福敲一场

癌症。去年就说不行了，硬熬了一年

我说：这三十，你挣不上了

病毒来袭，死人也害怕感染新冠肺炎

可是，他的锣声只有活着的人才能听到

只有活着的人每听一次，就当自己死去一次

2月7日

今天，忠平的锣声里带着呜咽的风声

嗓音里暗藏着西村黄昏的萧瑟

烟袋里，忽明忽暗的一生

落在锣面上。散坐在石头上的人们静静听着

在这个享用了半辈子的黄昏里，他们仿佛看到

多年以后的自己，是豢养在后山土地里的谷粒

忠平说

忠平说：他的每一个唱词都能在锣声里找到

忠平说：他的锣声能让每一个死者回到家

忠平说：他的锣声从不乱，不然回家的路就乱了

我看着忠平，鼻涕都快要甩到嘴里了

不禁感叹。这也是一个被生活糟蹋了的天才

捐款

村支书在微信群里说，为武汉捐款

收破烂的老保找来，他给我现金

我转账他红包，捐款一百

两块五一包的香烟。早饭抽几口掐灭

午饭抽几口，再掐灭。直到晚饭

才将一根烟抽完的锁棍，捐款一百

吃了上顿没下顿，吃了今天没明天的老炳

捐款一百。家里穷，媳妇到外打工就再

没有回家的虎孩，他即将考大学的儿子

代捐款一百。媳妇难产，留下娃娃的小强

捐款一百。老李家媳妇要捐的时候，女儿骂她

“你又不是没看到网上报道的红十字会”

可她迟疑了一会还是捐了，捐款一百

……

哦！这些善良质朴的人们啊

养活着一个善良质朴的人间

我们谈论疫情

疫情是一场劫难。疫情是天意

疫情是让死去的人用病毒的方式活着

让活着的人以病毒的方式死去

疫情是让老保把刚出窝的五只狗崽

抱进山谷里。疫情是让光棍老李

把陪伴他的流浪猫关在门外

疫情是告诉村子里的人，那只流浪猫

和五只狗崽是西村，相依为命的人

疫情下的爱情

当黄昏的落日渐渐熄灭忠平低唱的锣音时

在村子里庙门口的大石头上，人群散尽

只留下两个老人。一个是死了男人的满花

一个是死了女人的忠平。当他们慢慢地

将各自年迈的身体挪在一起时，在暮色下

路灯还未从时代的腹部醒来，韶华易逝

只留下他们的回忆。一个十六岁成家的女人

一个十二岁开始放羊的男人。当他们悄悄地

将安详扎进夜色的空旷里时，在衰老的皱纹里

他们默默地坐着没有谈论疫情，人多的时候

男人敲着锣对着人群轻轻唱，女人背靠

电线杆坐着静静听。杨树塄下

他们仿佛是，陌生的两个人

时  间  赋

我的咖啡里暗藏着风暴的漩涡

我的瓷勺里豢养着西村的虫鸣

我的方糖里融化着暮归的羊群

我书桌上静音的时钟，它的脚步那么轻

却还是一次次刺伤，西村的夜色

阳光也会老去

杨树塄下的石头上，有人坐着

有人站着。有几只麻雀

从光棍家破败的棚楼窗户里

飞出来，落在树杈上。人群里

有人说着说着就笑了，有人

一直没有吭声。有几只麻雀

从树杈上飞走了。阳光也无非

就这样一点一点变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