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园忆旧

薛立全

处暑时节，天连续降了几场秋雨。天晴后，我坐在老家院子里，感受到久违的清凉，天空中鱼鳞状的白云均匀散布，一望无际，在湛蓝色天幕映衬下，云显得格外白，天显得格外蓝，像水洗一样清澈。这样的季节和天气，适合一个人到户外走走，既能愉悦身心，又能触发灵感，唤起一些老家行将消失的记忆！

我沿着村后的小路往山上走去。这条路已不是从前的模样，原来是羊肠小道的土路，现在为了山林防火，修成了水泥路，路两侧是成片的庄稼，在秋雨的滋润下，长势旺盛。前方是一片群山，绵延起伏，满眼皆绿。我沿着山路上到鹁鸽山东头的半山腰上，由于地势较高，整个山坡一览无余。山坡高处，一间小屋四面透风，摇摇欲坠；山坡上的一片山地多年撂荒，杂草丛生，山地旁边的小路完全被野草所遮蔽，看不出路的轮廓。这片荒芜的土地多年前是大哥家的苹果园，曾是大哥一家倾注心血、挥洒汗水的地方。驻足久久观望，眼前浮现出昔日苹果园的场景，想起了苹果园的许多旧事……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大包干进行的如火如荼，多年沉闷的土地释放出前所未有的活力。老家的乡政府根据地处山区的实际，号召农民改变单一的种植模式，积极推广多样化种植，对不适合庄稼生长的山岭薄地实行退耕还林。那个时候，我们大家庭刚分家不久，大哥、二哥都在城里打工，家里的农活基本由父亲带着两个嫂子打理。大包干前，我们村祖祖辈辈都依靠种庄稼过活，对改种果树这个新生事物多数人并不接受，村里种果树的任务很难落到实处。父亲是庄稼地里的行家里手，也是顶尖的劳力，有了父亲做后盾，大哥和大嫂商量率先承包一片山地，栽种乡里免费下发的苹果树苗，也算是为村里的退耕还林事业做一份贡献。

确定栽种苹果树后，生产队很快办好了山地承包合同，就在这时，由于常年劳累和受潮，父亲的双手患上了腱鞘炎，终日痛疼难忍，严重时痛的整宿都不能入眠。眼看苹果树苗就要发下来，苹果树窝还没有开挖，父亲心急如焚，后来还是忍着疼痛，咬牙坚持和大嫂共同挖出了50多个苹果树窝，树苗发下来后，按时栽上了苹果树。

苹果树栽上后的第二年，父亲染上了重病，年底就离开了我们。少了父亲的帮衬，农活的重担落在了嫂子身上。栽苹果树的山岭地，以前都是年年歉收，薄薄的土层下面都是黄沙岗，庄稼根本扎不下根系，既怕旱又怕涝。苹果树要旺盛生长，必须改良土壤。每到冬闲季节，大嫂一个人从早到晚在苹果地里忙活，沿苹果树窝边缘，用撅头向四周挖一圈半米宽、半米深的坑道，把底下的砂石翻出，底层加入猪圈里沤好的农家肥，上面再用熟土填平，便于苹果树扩展根系和吸收养分。这项工程耗时费力，加上大哥春节假期的帮衬，50多棵树窝开挖一遍也需要两三年的时间。果树长到四五年以后，还需要在上次开挖的边缘，继续向外开挖更大的空间，确保成年期苹果树的根系扩展，吸收足够的水分和养分。几年间的两次翻挖，苹果园的土壤基本改良一遍，为苹果树的生长创造了条件。

苹果树生长是缓慢的，四五年才开始结果，真正有批量收获是七八年以后的事了。苹果树的日常管理也是繁琐的。每年五一前后，苹果树陆续开花，接着就要人工授粉。起初几年，花粉都是自己制作，从苹果树上摘下一些先期开放的花朵，回家后把花心里的花粉倒在白纸上，一朵朵倾倒，积少成多，汇集足够的花粉数量后，室内升起炉火，提高室内温度，恒温条件下，把纸片上的花粉慢慢晾干，再收起备用。到了后期，种子站开始有成品的花粉出售，省去了加工制作的麻烦。授粉时，人要踩着梯子，用细小的棉棒蘸少量花粉，逐一点触苹果树上盛开的花蕾，达到传粉授粉的目的。这项工作需要沉稳仔细，急不得、赶不得，大半天授不了几棵苹果树，这个季节，家庭其他成员往往也加入其中，以不误时节。花落之后，微小的幼果就显现出来，过上一段时间，还要疏果去残，对一些品相不好的残果、或过于密集的幼果摘除，保证其它果实的旺盛生长。

喷洒农药是贯穿苹果生长全过程的艰辛工作。开春之后，要根据不同季节，配置不同品类的农药，每隔半月给苹果树喷洒一遍，苹果树矮小时，用肩背喷雾器喷洒，苹果树长大后，就需要用高压喷雾器喷洒，都离不开人工操作。到了炎热的夏季，苹果园里密不透风，闷热难耐，人在果树之间穿行喷洒农药，苹果树枝叶拉蹭着皮肤，汗水、药水渗进眼里、伤口里钻心的难受，那种痛苦不亲身体验是难以想象的。为了迎来秋后果实，喷洒农药从四月份开始，一直延续到十月份结束，痛苦的煎熬要经历十几次之多。

为了长成的苹果品相好看和防虫娥叮咬，果实长到一定规格后，要人工套袋，把苹果装进牛皮纸做成的暗袋中，这都需要耗费很大的人力物力。套了暗袋的苹果是没有颜色的，为了苹果成色好看，收获期前一个月还要把暗袋摘下，靠阳光的直射作用为苹果上色。自己种的苹果自己当然要享用最好的，大嫂每年都要买几个艺术化的纸贴，上面刻着“恭喜发财”“岁岁平安”“全家幸福”等字样，选择长得最大、最周正的几个苹果把这些纸贴贴上，用不了多久，鲜艳的苹果上就会显示出鲜亮的字体，既显喜庆又有收藏意义。当然，这些珍贵的苹果都会优先送到母亲手中，春节期间隆重摆上母亲家的供桌。

劳动是艰辛的，收获也是满满的。每年霜降前后，成片的苹果园从高处向下望去红彤彤一片，就像火红的晚霞，映红了半边山坡。红苹果有的单个悬挂，有的抱团成簇生长，压弯了枝头，很多树枝都要用木棍向上支起，以防苹果坠向地面。这个时候，我很愿意去苹果园转转，弯腰低头走在苹果园里，头顶上都是成熟的苹果，稍不留意就会碰头，穿行期间要特别小心。我总是要寻找光照特别充足的树枝，选择阳面隆起，阴阳面不对称的苹果，这样的苹果质地紧实，口感脆爽，酸甜可口，特别适合我的口味，每次都是饱餐而归。儿子三四岁时，每次从城里回到老家，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成熟的苹果园，在苹果园吃足了后，就到松树林看果园的小屋里玩耍，屋外风吹日晒，屋内安静清凉，是很好歇脚的地方。

山地的苹果好吃，还真是名不虚传。大哥家的苹果色艳、汁多、脆爽、甘甜，每年收获苹果后，我都会分给同事、朋友们品尝，大家能吃出与别的苹果不一样的口味，交口称赞。那些年，单位流行秋季给职工分苹果，作为季节福利。我有几位老板朋友，每年都会主动联系订购一批，分给职工。好货自带口碑，靠着回头客，那几年的苹果基本被几个单位包销一空，省去了赶集分斤劈两的麻烦。

后来，随着大面积推广种植果树，市场上苹果供大于求，价格出现断崖式下跌，再加上大哥小段建筑包工的活越来越多，仅靠大嫂一人难以应付苹果园繁重的劳动，于是痛下决心，于2006年前后清除了这片苹果树。又过了几年，这片山地被别人征用，一直荒芜至今。

看着这片荒凉的山地，回忆起了这片曾经的苹果园。秋凉宜动笔，果园旧事遂记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