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庄的岁月（组诗）

村庄的岁月

不仅仅是山水，炊烟

就连咸透了生活的眼泪，也都钟情

村庄里的朴实和简单

这里有蓝天和白云

这里有月光和狗叫

生锈的镰刀依旧与胚芽为伍

在一场春雨中返老还童

五谷杂粮的味道清空我的鼻腔

视觉，在新绿与金黄的打磨中锤炼三十年

蜿蜒的河流在此汇入血管，乡愁

始终沸腾于每一处浪花四溅的高潮

赞美诗

我赞美劳碌的人与锋利的镰刀

他们对季节坦诚

感恩所有到来，也感恩那些离去

落叶和果实同时捧在手心

他们同属于一首歌

理当获得同样的赞美与掌声

丰硕的希望，在骨骼深处摩擦得厉害

他们不断弯腰，弯腰

把最神圣的信仰让位给最平凡的草木

我不知道除了赞美

还有怎样的诗篇配得上这个场景

秋天的风越来越宽阔

而风中的回响，越来越具有包容性

我们渐渐脱下绿装

我们渐渐脱下舒适的绿装

将某些枯萎部分打磨出一层新皮

双手的纹路清澈，坚定

那是每一条

承载了无数汗与血的足迹的泥路

被烈火浓缩成点点麦芒的光

脚下的土壤，容纳我们的挣扎和顺从

我们当高举献祭之物

从宽大的怀抱里领取生存的意义

风雨，霜雪，并不作为简单的装饰品

当我们征服了一个季节

总要留几道伤痕作为纪念

打谷场画面

淡淡的秋蝉声把天空挂得越来越高

我坐在高高垒起的草垛上

听着打谷场里的笑声也越飞越高

男人和女人，都变成一团火

大地上残余的暑气

都被蒸发为星辰般闪烁的颗粒

夕阳把这里映照得更加灿烂

一些上了年岁的老人

甩麦子的时候俨然精力充沛的舞者

尚未脱粒的麦秆，已然溢出了炊烟的香

我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

生怕掐断了晚归者识路的线索

沉默的石碾

这座石碾已沉默了很久

如同一位坚守本分的寡言的农家汉

在我脑海中，他始终步履沉稳

碾碎风雨和饥饿

他的人生轨迹

也曾是我父辈的人生轨迹

与温饱逐渐脱节的历史，愈发令他

对村庄一切原始之物的爱，坚若磐石

凹凸不平的躯壳，并没有

被岁月磨损那段凹凸不平的农家时光

倘若今年尚有收成

他渴望把这副老骨头，埋入遍地金黄

收获

麦粒脱壳，从初春跳到深秋

一道阳光透过我的掌心

把此刻所有沉默的色彩

都沾染成金黄而剔透的肤色

待收的作物

都是一副垂首聆听的虔诚模样

它们懂得敬畏和奉献，懂得

以更高级的形态延续生命的价值

离开土壤支撑

卑微的颗粒却愈发沉重而壮观

它们甚至压垮一切虚伪

迫使高高在上的脚步，不得不向大地妥协

稻田之想

汹涌的呼吸在这里此起彼伏

季节是绿色，也是黄色

狭隘的思想无法耕耘出广博收获

流汗的人该值得庆幸

这是源自生命之初的快乐

镰刀与扁担试图约一约大地的重量

以农为单位，称出生活的斤两

岁月的种子无非从沧海移植过来

几番物转星移，村庄被塑造

一个国度由此诞生

向日葵的田野

向日葵以为刚刚来到人间

像一颗垂首的太阳

把多余的温度和刺扎入自己体内

它或许祷告了多次

才把土壤的黑种出秋天的颜色

与其他作物一同唱歌

向日葵的面部有了细节和表情

从远处辨认

那些辛勤劳作的弯腰的人

头上都顶着一圈微微闪光的烟火气

种子

没有成长之前，我不知道

我的身份是什么

泥土和石块总是缄默

没人教会我柔弱与坚强的差别

尘埃，虫豸，都期待被开化

阳光作为救赎者，令我一见钟情

听说爱是一种矛盾

灵魂于是分裂，我看到了我的内涵

那是一滴顽固的泪水，试图拯救

一个即将枯萎的春天

我从麦田上轻轻走过

湛蓝的天被抬高，万里无云

这是为麦田里孜孜不倦的绿预留空间

再茁壮一些，麦芒就刺破了

每一双俯瞰的眼睛，如同一场仪式

在炊烟的主持中献祭暖色

我从麦田上轻轻走过

没有风的追赶，甚至忘了

这首诗该如何下笔

是一场精气饱满的成人礼，抑或

是看透时光的守望者在暗自眷恋

我只是嗅到生命成熟的过程

从远到近，从鼻尖到笔下

大地的厚重释放了整片麦田的轻盈

季节得以被托举，所有垂首的理由

都应当与幸福有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