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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杰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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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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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村组章

稻田上的草垛

按照惯例,秋冬丰收以后,农民们总是会把脱谷的稻草杆子扎成一簇一簇地堆放在一起,如同一个小型的蒙古包,又或者像一座奇形怪状的尖塔,不管形状如何吧,它们都曾是乡村孩子们童年时光的幸福与欢乐的营造者,也是乡村不可或缺的一道朴实靓丽的风景线。

与春意盎然的满野绿色不同,这时候的稻田多是显露出枯黄的干涸。只不过,这种干涸并没有渲染出秋冬季节的萧瑟,反而延续了收获的喜悦与轻快。尤其是稻田上堆垒起来的一座座早已被风干的草垛,在阳光淡淡的抚慰下,反射出几许若有若无的温度,仿佛在每一个见到它们的人心中架起了一个个暖炉,驱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寒意。

每一个草垛都记录着一个村的故事,每一个草垛都守护着一代人的童年。

辛勤的庄稼汉,垒起成堆的草垛,大抵是为了能够在冬日里备足耕牛的草料,为来年春种开一个好头。孩子们却不用为了生计忙碌,只是单纯将这一片零零散散堆满草垛的稻田当做玩乐的天堂,在这里无忧无虑地倾洒着童年的欢声笑语和天真烂漫。

躲迷藏、捉麻雀、扎草人、攀草垛......稻田上的草垛,不仅赋予乡村孩子丰富多彩的童年生活,更赋予他们意义非凡的心灵成长,让纯洁的童心感受到大自然的安宁,让明亮的眼睛看到天地间的纯净。

秋冬时节的阳光是难能可贵的。这时候,最惬意的事情莫过于攀到草垛顶端,随意地斜着身子躺在干草上,接受阳光对身心的舒适按摩。一些尚未完全褪尽谷子的稻草杆子,还会引来雀鸟竞逐颗粒,三五成群,叽叽喳喳,好不热闹。于是乎,上有温暖阳光普照,下有群鸟觅食之声,躺在草垛顶上,仿佛置身云端,轻飘飘的,思绪往往不由自主地飞向千里之外,为稻田上的美梦寻找一处可以安家落户的好地方。

伫立在稻田上的金黄色的草垛,很多时候更像是大地的卫士,忠诚,可靠,牢牢地守护着乡村的记忆与村民的渴望。它们经历了成熟,经历了收获,卸下沉甸甸的荣耀之后,只剩着几分谦虚与踏实。

伴随村子度过整个秋冬,或许在耕牛的咀嚼中实现价值,或许在烈焰的燃烧中完成使命,那些稻田上的草垛,终归有它们各自的结局。而每一个结局,都是在迎接一场全新春天的降临。

时值今日,越来越多的耕地遭到荒废,或是被移为他用,效率低下的耕牛也早已被拖拉机等先进器具代替,稻田上那些如卫士一般的金黄色的草垛,也正在逐渐地从乡村的田园图中淡化身影,如同一抹即将西坠的霞光,美丽而不再长久。也许在不久的将来,我也只能在梦中与它们相见。

乡路变迁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我记忆中纵横交错的家乡的田埂小路逐渐稀少了,取而代之的,是越修越宽但却丝毫没有了儿时那种赤足踏行便能立即享受到温软舒适感觉的水泥大道。

说实话,我对水泥制品其实并没有什么好的印象,因为它时常让我联想到城市里一天到晚“隆隆”之声不绝于耳、烟土灰尘肆意飞扬的工地,以及缺少乡土气息、冷冰冰的毫无情感的陌生人。

小时候,长辈们总是说,要致富先修路,只要把村子里的路修到城市去,就能改善家乡,改善生活。于是乎,信奉着这样一个教条,我也乐得见证贯穿村子的唯一一条主干道从坑坑洼洼的石子路被浇成油光发亮的黑色柏油路,最终又被坚硬无比的水泥覆盖的整个历程。

只是没有想到,乡路越修越宽,乡味却越来越淡,直到我工作以后,才体验到这种难以言语的失落与感怀。

两车道的小路拓宽成了四车道,方便了交通的同时,却也让原本路旁随处可见的桔子林消失殆尽,只为来来往往的行人乘客留下了两行毫无乡村风味的现代化风景线。当然,没有见过桔子林的人未必能够有那般深刻的感触。

让人稍感安慰的是,这一条四车道的主干道在进村的两个入口处都竖起了一块数米高的大石碑,上面刻着几个耀眼的鲜红大字“中国第一渔村”,这或许也能够算是说服我们对于乡路变迁不要太过耿耿于怀的强力说客,毕竟它让我们真真切切地看到了村子在进步、在发展,正如一条泥泞小道在逐渐演变成通天坦途。

村子离城区更近了,乘车回家的时间也缩短了许多,若是自己开车,则时长还能减半。通过东郊开发区的金海隧道,只需一路直行,进入沿海中心线,除却红绿灯的阻碍,畅通的话,仅仅消耗三十几分钟便能从城区抵达老家,这对以往而言,简直不可想象。

行车远眺,窗外终究还是有些田园风光,不时会掠过几亩稻田、几片果园,只是不再似以前那么稠密。心中窖藏了二十多年的乡情,如同一瓶开了封口的老酒,在这条愈来愈长的乡路上不断蒸发,直至被扑面而来的家乡的风吹散了味道。

时光荏苒,岁月更替,总是有一些变化容不得你不接受。乡路在变,我的心又何尝没有在变。

一端通向亲爱的故乡,一端通向我的心间,那一条曾经的乡路,窄窄的,却充满了难以割舍的温情。我很怕,在时间的稀释下,它会越来越淡,直至有朝一日,它会淡出我的视线,逐渐消失在我心间。

家乡石板桥

家乡究竟有多少座小桥,至今我也是毫无头绪,只记得我所见过的大多是石板平铺而成的小石桥,极少见到木质桥梁,更没见过其他材质、其他造型的桥梁。

由于老家三面环山,一面环海,所以会有不少溪流从山间奔赴入海,为了便利行走,其间自然少不得要架上一些小桥。至于很少见到木质桥梁,估计是因为村子近海,潮气较重,使用木质桥梁寿命并不长久。

小学的时候,曾有一段时间我是寄宿在外婆家里,每天都会经过一座小石桥,叫做孟良桥。它的名字由来很简单,因为这条路就叫做孟良路。

孟良桥是由三四块石板拼凑起来平铺而成的小石桥,约两米来宽,三米多长,距离溪面也差不多两米左右。别看这座石桥规模小,但是能够在村子里叫得出名字的石板桥并没有几座。更何况它的年份较长,可以算是石板桥中的老一辈,伴随村子走过了多少个春夏秋冬,几经风雨,依旧盎然挺立,早已沧桑的身躯还在不断承载着乡村的重量,如同一位任劳任怨的老者,令人既感且佩。

每逢春夏之际,村里的一些小伙伴就会各自寻找几处石板桥作为阵地,钓鱼、钓螃蟹、捉萤火虫等等,活动形式不一而足,童年的欢声笑语很多时候都是和着潺潺溪水缭绕在石板桥周围。

大人们有走在桥上散步,也有坐在桥边纳凉,左邻右舍,闲话家常,沉默的石板桥,此刻俨然成为了最热闹的地方。一言一语,记录着村子里最朴实的乐章。

农历八月,正是八月大潮台风天的时节,一向温柔的小溪在这个时节变了脸色,溪水几乎变成了滔滔江浪,酝酿着起伏不定的怒气,一波又一波,冲刷两岸,时而卷起高高的水花,时而形成急旋的暗流,惊心动魄之处,一点都不亚于辽阔大海上的惊涛骇浪。地势稍低一些的地方,溪水甚至没过了石板桥,就像洪水吞噬建筑,在岸上积出了一条水道。

饶是如此,石板桥依旧纹丝不动,静静等待溪水退去,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我想,这应该也是很少见到木质桥梁的另外一个原因吧,木桥总不及石板桥更能经受溪水的冲撞。

记得以前学过一篇课文叫赵州桥,讲的是古代巧匠用石块制作而成的一座拱桥,历时千年,经过无数次洪水冲击、风霜侵蚀、地震影响,却始终安然无恙,巍然挺立在河面之上。村里的石板桥自然无法和赵州桥相提并论,但是,在我心中,无论如何知名的大桥,也不及我脚下曾经踏过了童年时光的几块石板。

柔情而多变的小溪水,坚硬而专一的石板桥,或许这就是理所当然的搭配,或许这就是天衣无缝的组合。

岁月清洗着一切过往的痕迹,而它们,这些有名的、无名的、依旧存在的、已经消失的石板桥,始终都默默坚守在那里,沟通此岸与彼岸的心声,连接过去和未来的脚步。

青瓦木屋

青瓦木屋是村里最古老的房子,主要分布在山脚下以及一些地势较低的老区域。奶奶家所在的下阊门就曾经是村里典型的青瓦木屋聚集地。

一般而言,青瓦木屋多为老人居住,房屋与居住者都早已被岁月化妆成一副风烛残年的模样。木墙上的每一条裂缝,老人脸上的每一道皱纹,都铭刻着乡村的历史,都记录了光阴的故事。

朴素与陈旧是这些青瓦木屋予人的第一印象,仿佛是将五六十年代的黑白照片立体地呈现在人们眼前,抹去了那些定格在胶片中的斑驳泛黄的沧桑,让乡村的曾经更加清晰可见。

青瓦木屋并非真是由青色瓦片覆盖,房顶瓦片多呈灰蓝色或者暗蓝色,也有些许青灰色的瓦片穿插其间,只是数量较少,远远望去,一片灰白相间。

偶有几丛绿色,那是历经日晒雨淋的瓦片上所滋生出来的苔藓植物,虽然没有鲜花娇艳,却也以其顽强的生命力为这古老的建筑添上一笔独特风景线。

在这里,独门独院的青瓦木屋较少,大多数以挨家挨户的形式存在,甚至有不少布局风格类似于北京的四合院。邻里之间,出门可见,即便独居的老人也应当不会太过寂寞。

许多木屋门前都会竖着一些木柱支撑屋檐,木柱下面则是垫着石墩子,与某些古装影视中的画面颇为相似。逢年过节的时候,人们还会在木柱上贴几幅应景联作,更添传统喜庆的节日气氛。

青瓦木屋门前,往往会有一条鹅卵石铺成的小路,又或者是一条小泥路,可供四五人并肩行走,路面算不得宽广,却也留下了村里几乎所有人的脚印。

儿时,特喜欢在木屋门前的小路上与小伙伴们追逐打闹,或是挖几个泥洞,一群人玩打弹珠的游戏。玩得面红耳赤、污手垢面,被父母狠狠地“教训”一顿之后,依旧乐此不疲。

这些美好的回忆与曾经的脚印一样,都已经被路过的岁月深深地踏进泥地里,难以再翻寻。

乡村正值日新月异,而青瓦木屋却已经老了,老得就像只能卧病在床的患者,眼睁睁地看着红砖块、水泥墙、钢筋混凝土在村里突兀而起,大刀阔斧地将乡村改造得面目全非,唯有低沉地叹息一声无可奈何。

乡村在改变,时代在改变,一切都在改变,而改变就意味着要告别一些过往。

就像在村里屹立了半个世纪的青瓦木屋的身影,逐渐在风中消瘦。与此同时,乡村的记忆也正在渐渐缩水。

沉淀了这么多年的乡味,是否也会在时光中被稀释殆尽?无数颗充满乡愁的心中开始回荡起这样一个问题。

母亲的缝纫机

母亲的第一台缝纫机、也是她的最后一台缝纫机,年岁估计比我们这些八零后的都要大,至少自我有印象起,它就一直是我母亲不可缺少的好帮手。

那是一台老款的脚踏式缝纫机,通体黝黑,对于幼时的我而言显得格外笨重,仿佛一位身形魁梧的庄稼汉,平时沉默不语,只有在劳动的时候才发出响亮的声音。

母亲当时的工作是为别人做衣服,但她并不能算是专职裁缝。事实上,那时候有许多妇女都会在家里承接一些替人量体裁衣的手工活,毕竟当时村子里还没有什么服装厂,甚至连手工作坊都比较少,一般都是个人承接之后在自家做活,所以,也有不少人家里都备着一台脚踏式缝纫机。

当然,在日新月异的现代化电器面前,这一款脚踏式缝纫机是那么苍老,如同一位年过半百的花甲老人,早已失去了青春的气息。只是,在它的年代,也曾有过属于它的荣耀,也曾有过属于它的辉煌,这些是任何东西都无法抹去的,包括岁月。

小时候,除了过年过节的时候会买一件新衣裳,其余时间,我们一家三口身上所穿的许多都是由我母亲亲手制作,大到精良的翻新改制,小到普通的缝缝补补,都难不倒母亲的一双巧手。这里头,脚踏式缝纫机可谓劳苦功高。

我曾经一时好奇,拿着两块碎布,垫到缝纫机的针口下,然后凭着记忆模仿母亲,脚下吃力地踏着脚踏板,“哒哒哒”缝纫机的针头很快就一上一下迅速运作起来,在布料上走出了一条缝合的边线。很简单嘛,出乎意料的顺利让我第一印象觉得裁缝这份工作应该十分容易。直到抽出布料,我才傻了眼。原本已经缝合了两块布料的边线,轻轻一扯,竟然一下子都滑了出来,两块布料瞬间分离,刚刚费了半天劲居然只是做了个无用功。要不是手上还捏着一根针线,我还以为之前压根儿就没使用过缝纫机。这与我记忆中母亲使用缝纫机之后的效果截然不同。

要面子的我并没有将这次失败的尝试告诉母亲,但是对于母亲的缝纫工作从心底生出了更深的敬意。我明白,这看似简简单单的一针一线,其实包含了数不清的智慧与精力,不花几分心思,未必能够做好。

习惯了母亲边踏着缝纫机、边哼着小曲的声音,那原本听来颇有些吵的“哒哒哒”的声音也变得柔和了许多,甚至在很多个夜晚,都是这个略显单调却韵味独特的声音伴我入眠。回想起来,现在能够安安静静地躺在床上,倒反而有些怀念当年那个“有节奏的噪音”。

 搬进新家之后,脚踏式缝纫机就被搁置在了三楼的小阁楼里,与我的小学成绩单、中学教科书、旧相册、老桌椅等陈旧物品堆放在一起。虽然我又零星听到过几次“哒哒哒”的声音,但是声音实在太弱,太轻,根本无法触动那段早已被风清扫的往事,不知默默躲在记忆深处的哪个角落。或许,若干年以后,它就会真的销声匿迹,逐渐沦为遗忘的一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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