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杰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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源头
河流的源头必然是一座山
山的源头必然是一棵树
爬到树上摘果子的人也成了源头
他最先看到太阳从哪里升起，落下
尝到海水最初的味道，并不像眼泪那么咸
乡愁
现在，他已经远离村庄
现在，他已经远离城市
现在，他已经远离人群
在一本本日记里寻找错别字
烛火，只能照亮锁住的那一半
旧屋青瓦
一片青瓦，像一位弓背老人
雨水令它患上了风湿
裂缝令它不敢大声咳嗽
轻轻的脚步声
把它震得一颤一颤
是谁回来了，但又没人开门
异乡之夜
这里的夜空也有明亮的星
不远处，黑色大山像一艘船
河流从哪里来，并不重要
它悄悄转弯，悄悄绕过大山
悄悄地，把几点星光带在路上
深夜赶路的火车
深夜还在赶路的火车
速度很慢，却仿佛很急
我靠着座位打瞌睡
对面的男人抱紧孩子
盯着一碗没有泡熟的面
烟囱
黑黑的烟囱熏暖了天空
难怪夜色这般温柔
炊烟，是那条必经之路的名字
就像母亲手上的一道掌纹
愈渐荒芜，却捆住了逝去的时光
暮色之下
天空昏昏沉沉
一阵凉风，吹醒赶路人
晚市显得格外安静
买菜卖菜的人，交流生活的苦
最后一点夕光落进他们心底
怕黑
阳光画出影子
把疑问抛给大地
谁怕黑呢
草木一个劲地摇头
不是风，是爱说真话的孩子
真话容易掉进泥土里
变成一颗结实的种子
如果天太黑了
就被当成硬邦邦的石头
一些静物
台灯静静地立在桌角
和我一样，都立在月光下
收敛自身的光，才能陷入沉思
风已安静，影子为何摇曳
我望向夜空，试图寻找答案
忽明忽暗的星子，不耐烦地眨了眨眼
老石匠
他说石头是活着的
雕刻时，要有受苦受难的心
一刀生，一刀死
一刀始终抵在眉心
沉重的时间，不断压迫手中刀
他犹豫了好久，像一尊慈悲的石佛
孤雁
天空太大，大得没有方向
孤雁的一声哀鸣
仿佛，来自四面八方
它默默划过昏暗的天空
撕开一道细微的伤口
天空太大，不会疼
秋风，不擅长安慰孤独的人
草木之心
说不清最爱哪一株草，哪一棵树
它只是一个代名词，代我心中的柔软处
江南有荷，北国有槐
我的心里种着故乡一位女子
时间像河水一样流着，流着
枯黄的落叶，曾给我许多温暖
墓志铭
一块石头重重地压在身上
把许多话都压入心底
身边的草黄了，又绿了
时间慢慢被读懂
越来越多人开始沉默地熬过一生
留守
老街被改造成停车场
水泥覆盖了青石板的回忆
熙熙攘攘的人群
被静静排列的私家车代替
只有看管的老人每天坐在这里
像个独自留守的孩子
扶贫路上
走过一条崎岖的山路
捂热一块顽固的石头
在水淹的辣椒田里泡了一夜
他深深地呼吸，嗯，甜的
草原上
牛羊在吃草，众生在祈祷
草原上的风对阳光讲道理
白云飘落雪山，流出一条河
牧羊人沿河而行
寻找他的祖先和族人
晒谷场
谷粒在飞，阳光在飞
一群孩子围着草垛追梦想
自家的粮食，把秋天酿成一壶酒
喝一口就脸红
错把落叶当成了家常
乡村集市
大多是些便宜的生活用品
挑这，挑那，挑生活的小需求
卖调料罐的男人，默默蹲在角落里
仿佛，他的生活缺少一点味道
时光之书
巷子里有两棵老树
孩子们喜欢踩着树叶跑
阳光在这里是一条静静的河
偶尔荡起树的倒影
就会听到旧唱片里清澈的歌
讲故事
睡前，为女儿讲故事
声音要轻，只适合两个人听
我抱着她，她抱着枕头
我们俩，都抱着自己的小秘密
窗外安静，床上安静
女儿渐渐睡着了
轻微的呼吸声
在我心头撞来撞去
现在，轮到她给我讲故事了
乡村的秘密
乡村没有太多秘密
留不住河水，留不住过路的云
许多人在这里遗忘了一件事
他们想回来，却找不到路
根须
种了七年树
第八年
她把命也种在这里
黄沙从树上落到她身上
盖紧裸露的根须
盖住脚印
来年一场小雨
让她最先看到了春天
聆听
最初，是水的声音
后来，有了光，有了空气
我钻出泥土，你为我取名
微不足道的哭声
让世界变得格外安静
在纸上
在纸上，写一首诗
在纸上，写自己的出生和名字
我知道时间总会落下来
冲淡笔墨，和脚下的影子
再补偿我一枚火一样的秋叶
在海边
浪花跳上岸边的石头
海风悄悄推它一把
阳光在这里一圈一圈打转
像个好奇心重的孩子
它觉得，大海比天空大多了
九月
九月，风开始沉静
一片，一片，轻数着叶子
夕阳映红了果实
把那些长不大的孩子
重新再放回泥土里
晒盐人
晒盐，就得用火烤
大海始终忍受着煎熬
晶莹的白色，骨头一样的真相
时间都被风吹干了
他的汗，他的泪，他的一生都是咸的
小镇养老院
养老院里安静得很
一棵大榕树斜靠着一座青山
有人在树枝上晒床单
白色的床单，严肃而安详
大山起风，它就轻轻摆动一下
远望
远远望去，是一座陌生的青山
山下或有流水，流向更陌生的远方
比这更远的，是我的目光
而比这更陌生的
是我的目光死死抓牢的故乡
不断消失的事物
像流水，像闪电，像异乡人的背影
不断消失，又不断重现
不断延长我的目光
是的，我看见了，但越来越陌生
一条小路，消失在太阳落山前
我又回到山脚下的那间小屋
候车大厅
深夜十二点，候车大厅里
那个熟睡的中年男人翻了个身
墙角一堆行李，像一堆杂乱的心事
他在说给谁听呢
悄悄翻个身，就像被人打断了话
纸飞机
薄薄的纸，几乎没有重量
它的翅膀还藏在身体里
没学会走路，先学飞
我们从小都这样，把愿望
寄托在一阵微不足道的清风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