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东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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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竭叉国，国王善留画瑞像
于毫地，宰相盗像生友谊
过了九日，穿越了狭长的竺刹尸罗国，来到达宿呵多国，再前行，很快到了乌苌国，这一段倒是无甚惊险。话说这乌苌国，国风淳尚，遍处伽蓝；对过往僧人，友好善待；各家寺院，供养三日，僧人出入，自由不拘。这倒为东西往来的人们提供了很好的歇脚之处。要知道，继续东进，渡过乌苌大河，进入荒蛮无人区，接近葱岭南麓，那可需艰难行进廿多日，且其道险阻，崖险岭绝，其山巨石，万仞绝壁；即使临之目眩，更投足无所，寸步难行。所以东渡葱岭，人们必在乌苌国稍事休整，备足干粮衣物，方可踏步前行。
话说鸠摩罗炎主仆二人离开乌苌国，向葱岭南麓进发。而这乌苌国南接大雪山，北至热海千泉，西至活国，东至乌铩国。方圆数千里，崖岭百千；峡谷暗险，终年恒积冰雪，严寒劲烈，岩道峻峭。葱岭高越千丈，冬夏飞雪；又传毒龙出没，飞沙走砾，端的一处凶险路，定受生死考验处。
临近竭叉国地界，要翻越飞鸟难越的大雪山。这里地势凶险，山势高峻，坂陂陡峭，石滑难行。虽是五六月天，神峰造极，云雾缭绕，阴雨连绵。道途滑湿，石面如镜；或有泥石流崩落，或有水瀑截路。林木茂盛处，无路可走；践行小径时，步履跌宕。真的是，单枪匹马也难行，更哪堪背负瑞像，又带包袱；若在黑夜，更是寸步难行。
是夜来临，雪雨霏霏，主仆二人靠在巨石下休憩。睡梦里，山洪隆隆，大水暴发。转眼间天崩地裂，山体溃塌。只觉得旃檀瑞像，背负行人，左突右围，避过凶险；飞渡漫漫雪海，远涉崇山峻岭，险阻无碍。又遇毒龙吹风，冰雪溃崩；山间轰响，如雷贯鸣；皑雪封山，坚冰挡路，这实在是人行无道，凶险难抵。只因背负瑞像，似曾昼即僧负像，夜乃像驮僧。如此玄乎，鸠摩罗炎主仆即遇凶险，亦是化险为夷，遂是南柯一梦。醒来时，梦境萦绕，才想起优填王所造旃檀释迦瑞像的传说了。
鸠摩罗炎主仆二人回望来路，已渡过大雪山，快到竭叉国了，这廿五日，一幕幕种种凶险事，阻碍难行，冥冥中有佛在暗渡。饥寒交迫，缺粮少吃，若是常人，命定不保。二人到了竭叉国，身体消瘦，衣服褴褛，好在这里信仰佛教，虽地瘠物薄，但种植麦粟，又有笋榴甘蔗等物产，人们喜佛善僧，供奉伽蓝，自然供给二人丰盛食粮，稍得休养。恰遇五年一度的般遮越师法会，四方僧众，携家搬帐，云集而来；螺号响彻，油灯照亮。只见那悬缯幡盖，华香缭绕；金银莲华，风中皎皎；众僧净铺端坐，王公黎民向僧供奉，一派和平祥乐景色。
鸠摩罗炎自然也在其中，他歇下瑞像，供于珈蓝大殿。国王臣民，举国哗然，信众奔走相告，民众闻讯而来，跪拜祈福，一时伽篮拥簇，香火旺盛。国王自然兴奋，视为国宝。
是日，国王至大伽蓝寺，会见鸠摩罗炎，说:“昔闻瑞象灵异，今一睹圣容，旃檀散香，栩栩如生，名不虚传。若能敬留鄙土，实乃万幸！”
鸠摩罗炎说:“贵国重于教化，人心向善，实乃囯之幸也！但旃檀瑞像乃释祖等身真容，家父梦见‘佛为摩顶授记曰:我灭度千年，尔应往震旦，大兴佛化，广利人天。’遂遣我东渡传法，不敢慢待！”
国王说:“佛陀事大，自不敢造次，我等信众，自懂信仰。只是想来，既然来此，与鄙囯有缘，佛光乃真金，请留像伽蓝，让万民朝拜，也是佛缘。”
鸠摩罗炎思忖道:“自然是好，只是临摹画像，并非短暂宜事，我成就贵国美意，也算教化之功。”
国王下令征召画师，临摹旃檀瑞像。但举国上下，三募画师，皆不胜任。鸠摩罗炎只能自已动手，亲自画像。国王施以矿物颜料，又施黄金，研磨澄粉，配以鎏金图线，写生工图，妙色动瑞，画得细致入微，栩栩如生。成像之日，悬挂宫中，视为国宝，奉以果蔬，鲜花供养，臣公朝拜。
不觉年余过去，鸠摩罗炎辞别竭叉国，国王供以丰厚资粮，并予以宝马托运，躬亲送行，伤感道:“去路迢迢，何日再相见？佛缘难了，有情难相聚！”鸠摩罗炎也恭手作揖，拜别国王，继续东去。
又行廿五日，鸠摩罗炎二人到了于麾国。此国地处寒凉，农业为主，信仰佛教。民众衣着异于之前各国，语言也生疏，再也听不到天竺乡音。鸠摩罗炎有背井离乡的伤感，偶尔想起他的家乡拘睒弥国，此时应是夏风和煦，植物茂盛；他想起父母体病可否痊愈？国家战乱可否平息？民众可否不受疾苦？想到此，他自然心情难受，眼含泪水。游子在外，此情此景，自是难怪。
于麾国王早已听旃檀瑞像东来，不想今日一见，眼界大开，他安排鸠摩罗炎主仆锡住大伽蓝寺，供奉瑞像，好生供给时蔬瓜果，鲜花粮食。一夜，狂风大作，风声怒号，飞沙扬石，天昏地暗。一直到天亮，才风停院静，而天空雾蒙蒙，室内灰尘尘。清晨起床，主仆二人清扫洗漱后，正准备就餐，却听巫宾惊呼:“主子，旃檀瑞像不见了！”
鸠摩罗炎凑前，也是惊讶！并未见有人能来，怎的不翼而飞？国王正赶来寺院，得知此事，雷霆大发，命令尽快彻查。
鸠摩罗炎说:“佛像有灵，看似八尺，并不沉重；但常人抱不得，定是理由蹊跷。这方圆必有什么术士，行风作法，盗像而去了。”
巫宾也说:“一路上，主负瑞像，瑞像护主。四壮汉也未曾搬动，怎的就不见了？”只见他圆眼怒睁，瞪着国王说。
国王安慰说:“大师不必急迫，我定查个水落石出，尔等好生候着。”
到了王宫，只见国相兴匆匆等在殿外。见国王气冲冲走来，国相迎上前来，双手拱起，道:“大王，今有大喜！可贺可贺！”
国王诧异，“何喜之有？”
国相笑声朗然道:“今能得宝，囯之幸也。”便请国王去国相府一览瑞像。
那巫宾说也机灵，他断定此事与国王有关，便悄悄尾随其后，飞檐走壁，隐身宫中，得知瑞像被国相盗取，自然气怒，但他不敢轻举妄动，折回伽蓝，告于主子。鸠摩罗炎说:“既已水落实处，不必急迫，此事自有定数。”
再说那国相，也是修行之人。西域各国为拥有修行高僧而荣。他有位修行师兄，名曰耶舍，被国王相中，决意聘为国师，而其不愿为官，执意去了罽宾国大寺修行。为此，于毫国与罽宾国有了罅隙，每年战事纷争。耶舍急在心里，多次捎信希望国相从中化解两国纷争，免于侵扰。尽管国相也有此意，但于毫国王终究不予理会。前月耶舍捎信，说释祖真容瑞像经过于毫国，只望瑞像显灵，化解两国纷争。国相自是重视，乘着夜色把瑞像请到了府上。
现在，国王看到瑞像自然兴奋，他命手下不得走漏风声，瑞像暂供国相府，待鸠摩罗炎离去后再请于王宫供奉。
一连几日，鸠摩罗炎等在寺里，不见宫中消息。巫宾自是急得团团转，而鸠摩罗炎却像没有发生事情一样，静静地看经书，或到寺院拜佛。过了七日，他要巫宾收拾包裹，准备出发，巫宾诧异说:“主子，瑞像无归，怎能东去？”
鸠摩罗炎并不回答，只是步行往前走。他正要去王宫，巫宾自然清楚了，跟了上来。到殿外，鸠摩罗炎向守卫吱声，守卫端不让进，报告国王后，才上得大殿。鸠摩罗炎拜过国王，说:“我等今日东去，背负瑞像，大行教化。请国王放行，成就佛业。”
国王模棱两可说:“连日彻查，瑞像匿踪。不如再候几日，与瑞像同行如何？”
巫宾慌张道:“国王谎言，有失体统。那日我尾随与你，知晓瑞像被你们盗取了！”
国王迟疑，大声呵斥:“大胆狂徒，口出狂言，怎如此无礼……”说着，扑来侍卫将其摁住。巫宾暴怒的喊：“身为国主，窃行苟盗之事，如何教化民众，如何治理国家……”
国王愤怒道：“此贼无礼，乱打二十棍，驱逐而去。”侍卫拥上来押巫宾下去——
鸠摩罗炎向国王赔礼道歉说:“国王息怒。家奴口出恶言，伤害了大王。实乃平日教导不严，贫僧应受惩处，请大王手下留情，饶了他吧！”
国王依然气恼，训斥说：“朕尊佛爱憎，并不想亏待尔等。至于那瑞像，国相也是想供养几日，放尔等东去。尔等倒好，将朕当盗寇辱骂，是何礼数？”
鸠摩罗炎再三作揖道歉，婉言辩解说：“这旃檀瑞像乃释祖真容，家父受梦佛摩顶授记，应往震旦，大兴教化，广利人天。奴才也是怕违背了佛意，急火攻心，应了怒怨，才糊涂行事，请大王饶了他吧！”
国王消了点气，语气转和说：“那奴才惩戒是免不了。尔为僧侣，朕知谤佛伤僧的罪业，不严惩与你，就羁留大寺，日夜诵经，七日后放你东去吧！”
国王退去，国相陪同鸠摩罗炎同去大寺，为难的说:“大师勿怪，瑞像是我请的，国王不知。今日听得大师一席言论，自感惭愧，不如先到大寺诵经，再做周旋，尽快还你瑞像，放你东渐传法。”
鸠摩罗炎也说道:“大王和你本无恶意，只因尊佛善教，迫结佛缘。若有缘，贫僧赶着画好释祖等身画像，敬奉供养，圆了大王夙愿。”
七日里，鸠摩罗炎在大寺诵经，也不知巫宾到了哪里，心里焦急无奈。
再说那国相，连日多梦，似有尊者争瑞像。忽而陌生，忽而罗炎，忽而瑞像言：佛立天河，争不可得！不可得！争夺间，眼前大河河水浩荡，坠落下去，惊恐万状……醒来是恶梦一场。连续几日，夜梦相似，心里不禁怪异起来。讲与国王，国王也觉得灵异，迟疑说:“爱卿何故如此？瑞像乃佛真容，何能胡作非为？也是罪过，不该盗行其事呀！还是择日让瑞像东归吧！”
国相附和说:“瑞像至此，遇到变故，折腾多日，躲躲闪闪，是下官供奉不够，遭此罪业！”
一番倾心交谈，国王决定七日后归还瑞像放行鸠摩罗炎。到了那日，国王和鸠摩罗炎皆到相府，一番寒暄，解了前嫌。国王备足盘缠赠予鸠摩罗炎，鸠摩罗炎道谢，决定为于毫国画赠佛祖等身画像。道别完了，国相欲搬起瑞像让鸠摩罗炎背负，可是他却搬不动，惊异问鸠摩罗炎：“大师，传说这瑞像灵异，常人不可动，那日我搬来了，今日为何觉得沉重千斤，纹丝不动了？”
鸠摩罗炎说：“像有分执，善恶有别；心有分执，轻重不一。国相搬得过来，不是盗行恶事，而行大善之心。常言道：头顶三尺有神灵，天人感应，心通神意。”
国相哈哈大笑说：“本相为两国纷争的事寝食难安呀！”说着，他拿出一封信交给鸠摩罗炎说：“我这师兄害苦我呀！他要应了大王做国师，也免了两国纷争，利国利民——他知晓星算，精通经学。料知瑞像东来，修书与我，称可化解纷争，并不明喻我，害我干下盗像劣行，请大师慈念宽宥。”
国相接着说：“大师到了罽宾国，必能与师兄耶舍相见，若能开化他，助一臂之力化解两国干戈，自是功莫大焉。”
鸠摩罗炎背负好瑞像，与国王等人告别，继续东渡而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