报告文学
◎徐明
李应堂拿起笔弯下腰,神情专注地在立好的有“中国”两字的花岗岩界碑上一点一点地描着红。李应堂是博尔塔拉军分区政委,他描红的界碑是305号界碑,这地方是刚刚回到祖国热血怀抱的夏尔希里。
“夏尔希里终于回来了——”
界碑,中华人民共和国的象征。
我国陆地边界线总长2.2万余公里。在漫长的国境线上耸立着成千上万座界碑。
“304、305、306”界碑设立在高入云端的中哈两国边境的夏尔希里。
“向界碑——敬礼!”随着一声响亮的口令,8名边防军人行举枪礼。
一道道肃穆的目光随着跃动的红色一起升腾,“中国——304”映动在秋日的碧空中。
这是海拔1210至3670米的夏尔希里,我要向读者报告的是守卫在祖国边疆的那些可爱的中国边防军人。
生命会在时间里苍老,界碑在军人的血液和生命里。生命界碑——
如果没有刻上“中国”,界碑可能就是一块平凡的石块,可能是一根木桩,一堆石头。如果没有来到边防,国家在你心中就不会那么清晰。对于边防军人来说,祖国离他们最近。
夏尔希里原属中哈两国争议区,经过双方谈判,1997年正式划定两国在该地区的边界,将夏尔希里地区约三分之二220平方公里划入中国。
这片历经百年沧桑的美丽土地终于回到祖国的怀抱。世界关注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个地方。将军、老兵、新兵、观察家们的眼光都一齐移向了这里。
“回归了——”
“夏尔希里回归了!”
我听到从遥远天边传来的振奋的消息,激动得从沙发上“腾”地站了起来。
“这是美丽的祖国……”
回归的那天,天特别的蓝,流动着青黛云。间或有几只大鸟无声地飞过,划破天空的凝重。博尔塔拉军分区的官兵们都把双手高高地举过头顶,庆祝夏尔希里回归祖国版图,庆祝我国外交的重大胜利。玉科克、赛里克边防站在夏尔希里回归的那天,连队进行会餐,炊事班还特意多加了几道菜,干部战士开启“香槟”,举杯齐眉,热热烈烈地庆祝了一番。
305界桩在桑的克塔斯山上,海拔在3400米以上,山上没有植被,只有岩石,壁立入云,一条条陡壁像垂下来的一幅幅有字的书联。
中方一侧全是陡峭,人爬不上去,从山下向山顶看,两条腿要抖得发软,连动物都望山兴叹。哈方一侧山势稍缓,也爬不上去。这山上100多年未有人类到过。在中哈两国勘界划定边界后,立碑时双方人员是乘俄空军“米格-28”上去的。恐怕你也是第一次听到吧,这山陡得让人想想多害怕。
当两国立碑的边防军人一起到达山顶时,都被这山的雄峻,山的壮美震撼了。
无限风光在险峰。
中哈联合勘界小组在此边界立起了永久的界碑,中方军人正式行使主权,花岗岩碑体,钢筋混凝土基座,与这山融为在了一体。
守边的官兵们说:“这界碑,坚固得再也移动不了它了……”
2011年8月13日,戈壁滩上火烧一般的热。
博尔塔拉军分区政委李应堂与参谋长顾世民,带着一队人马从玉科克边防站进入中哈边境勘察“304、305、306”界标,这趟路,走得十分遥远,走得也十分艰难,每人身上背着35公斤重的行囊负重前进,他们徒步和乘马轮着行进,每行走10分钟,大家后背紧靠陡峭休息一下再走,山一边的脚下是万丈深渊,眼睛都不敢往下看。
“这路怎么走!”李应堂心里发起了火。这是他当政委以来,从来没走过这么难走的山路。说是路,其实没有路,哪是人走的路。
“还有多少路?”李应堂问前面探路的两名战士。
战士报告:“还要翻过两座山!”
这时,大家累得根本走不动了,有人晕倒在地……
“同志们,咱们是军人,就算前面是艰难险阻,再难走的路咱们也要走啊!”李应堂在队伍中招呼着大家。何泽聪暗自咬了咬牙,一句话也没说。
走在队伍前面的分区顾世民参谋长抬起头擦去额头上的汗水,望了望天空又看了看手表,也在为大家鼓劲。
“大家坚持,翻过山就好了,一定要坚持,苦不苦,想想红军长征二万五。坚持就是胜利!”
在他们的前方,等待着他们的是未知和考验。
让我们记住这些中国边防军人的名字:李应堂、顾世民、王军、何泽聪、霍玉坤、全喜、翻译钟卫东、军医陈祥福等24名官兵。
军犬“凯迪”长时间在戈壁上行走,也走不动了,走到第一个界碑处,军犬训导员和战友发现“凯迪”四只蹄子都被戈壁坚硬的石头磨烂,血在蹄子上一滴滴流出……
军犬训导员看到“凯迪”,心疼得数度泪奔。
要知道,在遍地碎石布满荆棘的羊肠小道上行走,是何等的艰辛。
大家翻爬高山、穿越丛林、趟过河流、攀登峭壁、日晒雨淋、脸黑嘴裂脚破。一路上,他们发扬边防官兵特别能吃苦,特别能战斗,特别能忍耐的大无畏精神和英雄气概,历尽千难万险,完成了党和人民交给的艰巨而光荣的任务。
2012年1月,博尔塔拉军分区宣保科李祥春在笔记本上也详细记载了这次边防线上边防官兵穿越“无人区”的五天四夜:
……人均负重35公斤、翻越4座3500米以上的大山、跨过30余道山梁、攀援9处70度的山体悬崖、趟过5条山涧急流、历经无数艰难险阻……24名官兵发扬“不怕艰险,敢为人先”精神,完成了一次边境勘察中的无畏之旅——
极端恶劣的环境和险境,没有让当兵的人退却一步。来这当兵的都带着“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的抱负走进军营,他们,从不惧怕“寒风裂征衣,飞雪裹战袍”的艰苦生活,更留下了“马踏三秋雪,鹰呼千里风”的豪迈记忆。
在边防军人的心里,界碑比生命更重要。 这里,山上的每一棵草活得自在。在两国争议的多少年里,夏尔希里的草木就这样安安静静地生长着。透过铁丝网,哈萨克斯坦共和国的土地上,长着一样的草木,一样的山林草色。
钟卫东是阿拉山口边境会谈会晤站俄语翻译,他无数次参与了中哈双方的边防会晤,他说:“人生走过一次夏尔希里,你什么苦都能吃了!”谈到何泽聪,他回忆道:“老何作为先遣队领队,四进四出夏尔西里。大队人马正式进入时,军犬“凯迪”开路,老何受伤的左手缠着纱布,单手骑马,期间五天四夜,太厉害了!”
这就是我们的中国军人。
在界河对岸,战士们发现一只黑熊,在陡峭的山上健步如飞,如履平地,还时不时驻足向他们观望。蔚蓝的天空下,两国边界的野生动物无忧无虑地享受着和平的阳光和自由。
“国家把这片美丽的国土交给我们来守卫,感到特别的神圣,我们要用生命来捍卫!”这话,从一群充满豪气和理想的新一代中国边防军人口中出来,怎不令人欣慰,怎不令人敬佩!
“我们的身后是强大的祖国,有热爱自己祖国的14亿同胞!”战友赵雷脱口而出。
赵雷笑呵呵地说,2009年8月,他曾与团里李全保参谋长一起,率时任团作训股全喜参谋、贺湘斌参谋、玉科克边防连连长王世刚以及连队的6名战士,凌晨3时许从玉科克边防连的瞭望哨出发,乘马前去探寻“304、305、306”界碑,一日历四季,这里的天气瞬息万变,一会儿阳光明媚,一会儿乌云压顶,一会儿细雨绵绵,一会儿冰雹盖天。
天很快暗了下来。
“就地宿营!”李全保一声令下,这支边防小分队支起帐篷,夜宿于“305”悬崖下的界河边。这里荒芜人烟,为防野兽袭击,他们点起篝火,帐篷外是不停的雨声和狼的叫声。因无法攀登到“305”界碑处,第二天早上起来,李全保以他惯有的军人步伐在界河边转了一圈,对身边的全喜、贺湘斌参谋等人说:“这儿是天险,看来是上不去的,我们原路返回!”
他们又出发了。
途中,李全保参谋长伸手指向前方,说:“前面这条路艰险,大家路上小心!”
从界河边夜宿点爬上沟用了3个多小时,到达沟上大家几近虚脱。到了沟上,天空忽然变得低矮,哈达一样的白云,像是直接从大地上蒸腾而成。
“我们在这休息一下!”李全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大家的心情一下子放松了许多。
爬上沟的李全保开玩笑地对身边的参谋贺湘斌说:“贺参谋,我的手机遗失在宿营点,你快下沟去找一找。”
躺在地上休息的贺湘斌一听,脸色一变,立马蹦起来,急着说,“参谋长,不会吧!你是在开玩笑吧?回博乐我宁可自己掏钱给你买一个,也不高兴下沟去找了!”
“哈哈哈哈……”大家一起都笑了。
到过夏尔希里的军人都很骄傲,至今谈起,仍血脉偾张。
2018年7月22日,我来到夏尔希里。
军车停在封闭的铁丝网边,我一眼望见中哈两国静静的界碑。边上,长有一人多高的茂密野草,开出了各色好看的花,让人激动,就像羊见到草,看到这里美丽的花草,我比羊还激动。
新疆作家刘亮程在《在新疆》一书中写道:“夏尔希里有一种伤心的美丽。它是牧人散失羊群中回来的一只美丽羔羊。它没有叫声,眼含凄美的忧伤。”
我们来的时候正是山上的花开得最好看的时候,这块回来的土地,也回到人们好奇的目光里。在两国争议的漫长岁月昏睡的寂寞山谷,以后可能不再寂寞。
2020年7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