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熊猫宝宝的头像

熊猫宝宝

网站用户

散文
202006/13
分享

鸡足山禅意

拜访鸡足山是临时起意。

那年秋天的滇西北之行,规划中的行程并没有鸡足山。每想到这里,心里就有点过难过。

那天,我们夫妻二人从香格里拉返回,按照先前的规划,在大理作了两日的逗留。头天浏览了大理古城,瞻仰了崇圣寺三塔,逛遍了三月古街,第二天便将兴致投放到了鸡足山。直接的缘由是好友郑云老是在我耳畔念叨金庸先生《天龙八部》里面那个武功怪异鸡足山和尚。心想,既然来都来了,何不顺道去看看?下一次要想再来一趟,不知道是何年何月了。于是,打点行装,顶着炎炎烈日,拜谒了这座大名鼎鼎的佛教圣地。

不久前的深夜,百无聊赖中看到一个与宗教有关的短视频,片子里面说:“藏传佛教从青藏高原到丽江至大理不再南行;南传小乘佛教从缅甸、泰国到西双版纳到大理不再北行;汉传大乘佛教从湖北、贵州到大理不再西行。一教三乘在鸡足山汇流共生,源远流长。”

我不信佛,没有宗教信仰。然而,当这段带着一股幽远的禅意,如一缕春光飘荡的话音,让人瞬间顿悟:佛光一旦洒遍一个人的生命历程时,他是幸福而快乐的。

雄踞于云贵高原滇西北宾川县境内的鸡足山,西与大理、洱源毗邻,北与鹤庆相接,是名扬东南亚的佛教圣地,也是中国汉传藏传佛教交汇地和世界佛教禅宗发源地,人们把“鸡足奇秀甲天下”“天开佛国”“华夏第一佛山”这些人间好词一股脑都加在它的身上,使它一年四季都散发着一道奇异的光芒。

从大理过去大约有60余公里的路程,并不见得遥远。《鸡足山志》对它的得名是这样说的:“冈峦奇诡,因山势背西北而面向东南,前伸三趾,后抒一趾,形似鸡足而得名。”早在宋元时期即已梵宇林立,明清时寺庙一度扩张到一百余处,号称三十六寺七十二庵,僧侣五千余人。据说,当年“红卫兵”捣毁山上的寺庙时,仅卖废铜就有一万多斤,字、画、匾、楹联、器皿等更是不计其数。可以想见,当年的鸡足山,寺庙林立,佛音袅袅,名重宇内,洋洋大观。

说起鸡足山,不得不说到徐霞客。徐霞客曾两次登临鸡足山,并前后在山上盘桓178天。

那年的5月19日,这位生长在长江口附近的“资深驴友”,怀着“朝沧海而暮苍梧”壮志雄心,开启了他游历名山大川的奇彩生涯。一路“寝树石之间,啖草木之实”,竹杖芒鞋,走遍了大半个中国。他动身的那一天,后来成了咱们中国的旅游日。在他的行程中,鸡足山是他游历一生的终点站。

明崇帧十一年(1638年)的春节前夕,徐霞客第一次登上了鸡足山,并在山上盘桓了一个月。在天柱峰顶,他东观日出,西望苍洱,南睹祥云,北眺玉龙,顿时被鸡足山雄、秀、幽、奇之胜景所折服,不禁惊呼:“海内得其一,已为奇绝,而况乎全备者耶?此不特首鸡山,实首海内矣。”翌年8月,应“醉心佛教”(赵藩语)的丽江土知府木增之邀,徐霞客再次登临鸡足山,并在山上逗留了4个多月。在经过一番详细的考察后,徐霞客抱病纂修了一部体例新颖、文笔生动的《鸡足山志》。这是鸡足山有史以来第一部志书,也是徐霞客晚年的一部重要著作,更是我国一部优秀的名山志。尽管这部珍贵的史志现今已散佚,但是通过翻阅《徐霞客游记》所列的志目,我们依然可以窥视到徐霞客那犀利的目光和恭敬的神情。据说,徐霞客在编纂这本山志时已病入膏肓。滇中硕儒高奣映在《鸡足山志》中说:“成稿四卷,因病中止。”可见志书并没有完成最后的编纂。

正因为有了这一份情谊,崇帧十三年(1640年),当徐霞客在仆从顾行(即游记中的“顾仆”)弃主而去、孤苦无依时,重情重义的木增便派人用竹舆抬着身染沉疴的徐霞客返回故乡。他们花了150天的漫长时间到达湖北黄冈时,当地的县令改用船只护送,沿江而下,终于回到了他的老家江阴县。次年,54岁的徐霞客在他的老家停止了他生命的游历。

作为广西人,拜谒鸡足山,自然会想到另外一个人:静闻和尚。据康熙《鸡足山志·流寓》记载:当年徐霞客从江阴老家出发前往鸡足山,路过南京的迎福寺,迎福寺里有一个名叫静闻的和尚,也万分仰慕鸡足山,曾“禅诵垂二十年,刺血写成《法华经》,愿供之鸡足山”。徐遂携之一路坎坷前行。二人抵达湖南湘江边上时,遭遇了盗贼,徐霞客被打落江中,静闻法师被砍成重伤。他们费尽周折来到南宁时,由于一路颠簸,缺医少药,静闻和尚的伤势已经相当严重,终告不治。弥留之际,静闻和尚拉着徐霞客的手郑重地叮嘱:“我志往,不得达,若死,可以骨往。”言辞恳切而悲慨,徐为之动容,当即答应。徐霞客焚化静闻的遗体,用一个木匣装上骨灰,背在身上,一路前行。到达鸡足山后,徐霞客便乞求悉檀寺的仙陀和尚,找一块地安葬静闻,以了却他游山的夙愿。仙陀和尚被徐霞客的真诚和静闻和尚以身许佛的宏愿所感动,便在文笔山的南山脚下找了一块地安葬了静闻和尚,并建了一座塔。此外,还请晋宁的黄郊为静闻题写了这样的墓志铭:

孰驱之来,迁此皮囊。孰负之去,历此大荒。志在名山,此骨不死。既葬既塔,乃终厥志。藏之名山,传之其人。霞客静闻,山水为馨。

徐霞客还为静闻写下了六首《哭静闻禅侣》的诗,其中一首这样写道:

晓共云关暮共龛,梵音灯影对偏安。

禅销白骨空余梦,瘦比黄花不耐寒。

西望有山生死共,东瞻无侣去来难。

故乡只道登高少,魂断天涯只独看。

徐霞客的那份高义,静闻和尚的那种执著,千古稀有。诗中字字惊心,句句滴血。读罢,让人不禁潸然泪下。

或许是某种感应所致,登山的当天,在山道上我们遇到了一只乖巧的猴子,它安静地蹲在树杈上,用一双澄澈的双眼注视着我们,没有一丁点惊吓的迹象。这让属猴的我激动不已,立马掏出手机给它拍照留念。在登山之前,我从藏族的同学的口中得知,在藏区,每座神山跟人一样有自己的属相。比如,冈仁波齐神山,属马。比日神山,属猴。瓦西扎格神山,属猪。瓦尼神山,属狗。梅里雪山,属羊。那么鸡足山呢?它是哪个属相?一问,属鸡。

有一部名叫《鸡足山祈祷经》的藏文经典,至今被人传诵。据传,藏传佛教格鲁派创立者宗喀巴大师前来朝拜迦叶佛,累了就在鸡足山的石钟寺里休息,一睡便成了睡佛。那年是藏历鸡年,所以每逢鸡年,总会有藏民跋山涉水前来朝拜鸡足山。他们千里迢迢,一个半月或两个月才能到达他们心中的圣地,使虔诚的心得到佛法的加持灌顶。

汪曾祺先生在《旧人旧事》里提到一个指南和尚,是一个戒行严苦的高僧。为了让佛祖见证他一心向佛的宏愿,在香炉里烧掉两个食指,自号“八指头陀”。当时读到此处时,我总是有些疑惑。有了鸡足山之行,疑窦顿消。

鸡足山是佛教著名的迦叶道场。它的主峰南侧有一个天然的巨型石门,人称华首门,相传是迦叶抱金褴袈裟、携佛牙舍利守衣入定之所。迦叶祖师修行显著,持头陀行,定力甚深,道心坚定,是佛祖释迦牟尼佛的十大弟子之一,深得中国佛教徒的尊重。佛陀在世时,十分信任迦叶祖师,称叹他愿行渊广。佛陀圆寂后,迦叶祖师为上首,主持佛教三藏圣典结集。据说,有一次,佛陀登座,拈花示众,人皆不知,独有迦叶祖师心领神会,破颜微笑,最后得到了佛祖的心传。

鸡足山还是遁世避祸的人生归途。当年的高僧大错和尚(钱邦芑)在经历了人世间的血雨腥风后,看破红尘,皈依佛祖。在鸡足山修行期间,他写下了这样一偈一诗。偈曰:“一杖横担日月行,山崩海立问前程。任他霹雳眉边过,谈笑依然不转睛。”诗曰:“破衲蒲团伴此生,相逢谁不讯孤臣。也知官爵多荣显,只恐田横笑杀人。”这一份阅尽人间沧桑之后的从容与淡定,让人肃然起敬。

眼前的鸡足山,尽管失去了当年的宁静,但也不乏来自四面八方的朝拜者。他们不使唤巧,不走捷径,因为他们心中有佛,佛眼通天。那天,在下山的时候,时已过午,我遭遇了来自藏区的信众。他们在陡峭的蹬道上三步一等身拜,每一拜都极为虔诚。那是一种板实的五体投地,没有任何偷工减料的成分,以致额门留下了鸭蛋大小的暗红印记。几千级台阶,他们就这样一叩一拜一寸一寸地丈量着,虔诚,精微,不急不躁。也许,在他们的心中,只要一息尚存,那些神山就会屹立不倒,长长久久。在与他们擦肩而过的那一刹那,我听到了他们粗重的喘息声。那是一股来自内心深处的磅礴力量,任谁也不可撼动,除了法力无边的佛祖。在他们看来,虔诚的三步一叩,理当如此,是再平常为过的了。据说,藏民们相信,人一生中如果能够朝拜鸡足山三次,临终时灵魂就能回归佛国乐土。

当年,虚云和尚在鸡足山恢复兴建千年古刹祝圣寺,留下无数的传奇。这位19岁即剃度为僧的一代宗师,一生经历15座道场,中兴6大名刹,重建大小寺院庵堂80余处。他在接待四方朝山者的同时,还亲自外出募化。据说,光绪三十二年(1906年),虚云赴京请领清宫内务府所刊的藏经《龙藏》,得到了光绪皇帝的恩准。光绪皇帝除了钦赐《龙藏》外,还御赐紫衣、钵具,玉印、锡杖等,并给迎祥寺赠名:“护国祝圣禅寺”,封赐主持虚云为“佛慈洪法大师”,希望他回山传戒,护国护民。翌年,虚云在回云南的途中,日夜思考寺庙的重建事宜。为了筹到巨款,他绕道来到马来西亚、泰国和缅甸,一路讲经说法,一路募化功德。更为神奇的是,在泰国讲经募化时,虚云跌坐入定一坐就是九日,轰动曼谷,上至王公大臣,下至黎民百姓,都来礼拜和捐款赠物。三年之后的宣统六年(1909年),虚云和尚雇用了三百匹马驮着藏经和从东南亚募化的财物,日夜兼程,运回鸡足山。从此,虚云募化修建的“护国祝圣禅寺”成为鸡足山佛教十方丛林的大刹。

据说,当年为了铸造一口铜钟,虚云禅师请来了当地有名的铜匠施云开,让他熔化从各地收来的废铜。施云开带着两个学徒漫山遍野收集干牛粪,生火对收来的废铜进行熔化。在熔化废铜的过程中,有一块两三斤重的“废铜”无论如何也熔不化。满心疑惑的施云开便将这一块烧不化的“废铜”拿去请教虚云禅师。虚云禅师仔细查看了那块烧不化的“废铜”后,对施云开说:“这一块既然烧不化,你们就别烧它了。你见到它,也是你的缘分,你把它带回家吧!”

历时三年,钟铸成。施云开便将这块“废铜”带回家,一问,才知道这并不是什么废铜,而是黄金!

虚云禅师一生,以一衲、一杖、一笠、一钟行遍天下,由自度而度人。面对闪耀着佛光的黄金,依然能够镇定自若,这等气魄和胸襟,可谓空前绝后。

当年,在北京的潭柘寺看到一个硕大的转经筒,我以为那是天底下最大的转经筒了。然而,当我在香格里拉看到一个三层楼高的转经筒后,才知道什么叫做天外有天。现如今,身边的寺庙一座比一座大,一座比一座讲究,一座比一座富丽光鲜,但似乎都缺少了什么东西。鸡足山寺庙的规模普遍都不是很大,却禅意十足,好像那份禅意与生俱来,没有任何人为的迹象。这让我不由得想起一些别的事情来……

在大理人的身上,人性和佛性俱在,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不分彼此,浑然一体。人性与佛性已经融入了大理人的血液,融入了他们日常生活。在大理的每天清晨,你会经常看到这样的情景:给佛堂上香。这是大理人每天必须履行的仪式,只有完成了这个顶香礼佛的重要仪式,他们才会心无挂碍地下地或出行。在大理,佛就像水和空气,生生死死,须臾不离。

正因为有了佛的慈悲心,这里的百姓极少受到战乱的荼毒,人们的生活处处包容,处处忍让。即使偶有矛盾,也很看到现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人心就像那水波不兴的洱海一样,开阔、平静、温和。翻阅大理的志书,你会发现,在大理国几百年的历史上极少有同室操戈、争权夺位的事发生,而国王退位为僧、禅位于贤的事却屡屡出现。在大理,佛是人与人、人与神、人与天地自然的粘合剂,两者或三者之间是没有间隙的,是和谐的。

在大理有一座著名的本主庙叫将军洞,终年香烟腾腾。这里供奉的将军老爷名叫李宓,是唐朝的大将军。唐天宝年间,他曾率10万大军攻打过大理,结果全军覆没,他本人也沉河自尽。对于这样一个外来的入侵者,大理人不但没有把他当成仇寇,而是把他当神一样敬着,世代供奉香火。这是需要点肚量的。“宰相肚里能撑船”也不过如此。在这一点上,大理人让世人震惊!

一日鸡足行,百般禅意生。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