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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座在南方极为常见的普普通通的小山,与罗(城)龙(岸)二级路仅隔着一块玉米地。站在二级路上望过去,山的外形像一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当地人叫它凤凰山。龙殿宝的墓就葬在山腰一块台地上。站在墓前向东遥望,可以清楚看到他生前在横岸的家。
多年来,出于对老师的崇敬,每次驱车经过,我都会减缓车速朝山腰处望上一眼,算是与老人家打个招呼。
熟悉龙殿宝的罗城文人都知道,龙殿宝母亲姓龙,自己姓龙,他的夫人也姓龙。乍一听,心中不免感到疑惑。照理说,同姓即为兄妹,是不能通婚的。这是一条古老而苛刻的禁令,任谁都不能逾越。多年以前,曾经有人跟我提起过,龙殿宝其实并不姓龙,而是姓郑。听完之后,颇为诧异。也就是从那时起,我的心中便埋下了疑惑的种子。
2023年6月10日上午,强忍腰伤的疼痛,前往东门横岸村,拜谒龙殿宝老师的墓,再次确认他的姓氏。五年前的清明节,我前来拜谒时,这里的山体简洁明了,草木葱茏,并没有多少墓葬。不到几年时间,这里已是便道纵横,墓葬遍地,无复原先的模样。
“吾父讳殿宝乃龙岸长斗郑国枢公之子”,墓碑上赫然镌刻着的这一行字,清晰,冷峻,铁板钉钉,不容置疑。紧接着,我回到县城,完成了对龙师母的采访。几天之后,我又前往龙岸长斗拜访了郑氏宗祠,访问白眉皓首的乡老。最终确认,龙殿宝并不在横岸出生,他的出生地在龙岸的长斗,是如假包换的郑氏子孙。
郑氏在龙岸并不是土著,而是外来的“客家人”。为了躲避战乱,原籍福建漳州的他们于清朝中期西迁至“粤西”龙岸,开基立业,繁衍生息。
“文振玉其中国秉,绍述前辉有达人。荥阳世业家声大,经学词章永著名。”这是郑氏书写在祠堂的字辈诗。从诗中我们得知,长斗郑氏繁衍至今已绵延12代,是那一带的大族。按照字辈排行,龙殿宝的辈分当为“秉”字辈,小时候要是起了学名,他应当叫做“郑秉X”,是郑氏在龙岸的第七代子孙。郑氏族人尽管迁至龙岸年深日久,但不忘根本,与一道从福建漳州迁来的何姓族人一样,日常仍操闽南语,保留着祖先遗留下来的文化基因和生活习惯。
长斗郑氏知书达礼,有着深厚的家学渊源。在郑氏祠堂里,我读到了几首吟咏当地风光的“八景诗”,其中有“文姿笔态云山里,画情诗意烟树中。田畴垅亩金涛浪,冻馁无忧展笑容”和“狮子下山临岸畔,天鹅落地到田头。西江湍濑源流远,南岭丛林阴蔽稠”这样清新淡雅的佳句,让人记忆深刻。
而一个传说似乎则更能印证长斗郑氏积德行善的传统。据说,长斗郑氏的王姓太祖母,是个大善人。她年老去世后,在出殡途中突遇暴雨。郑氏族人只得找一块平地临时停柩,打算第二天再将灵柩移至原先选好的墓地。第二天,风停了,雨住了,众人回到头天停棺处一看,王氏的棺木已经被一堆黄泥盖了一大半,无数的蚁群此刻还在忙忙碌碌搬运泥巴。郑氏族人见此情状,又惊又喜,认为王氏生前相夫教子积德行善感动了上天,蚂蚁垒坟是天大的吉兆,此处定是一块大吉大利的牛眠之地。于是,便不再移棺,在原地起坟。现在王氏的坟墓仍在,只是左侧多了从融水揽口迁回来的自己丈夫的坟,算是夫妻九泉相伴了。
龙殿宝的父亲郑国枢,受过良好的教育,且文武双全,是龙岸旧时代的知名人物,解放前曾在当时的寺门乡任事。在时代的滚滚洪流中,身为旧时代人物,郑国枢的结局自然异常惨淡,叫人唏嘘。这样的出身,像一把沉重的枷锁牢牢地套在龙殿宝的脖子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正因心中有这个终身无法排解的郁结,龙殿宝极少或从未在人前提及自己的身世。每年清明节或特别的日子,小心谨慎的龙殿宝都是独自一人前往龙岸长斗,去拜祭自己的父亲和祖先,生怕一着不慎,殃及子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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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殿宝的母亲是东门横岸村龙家的女儿,名叫龙爱兰。解放前嫁与郑国枢为妻,龙殿宝便是他们的儿子。解放初期,丈夫去世后,龙氏便失去了依靠。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龙氏便带着年仅6岁的小龙殿宝回到横岸的娘家,仰仗父母兄弟的庇护过活。
仫佬族地区有一个古老并延续至今的习俗,但凡是外姓人口,无论是“扛楼梯”的上门女婿,还是“随母下堂”的幼年子女,要想在当地站稳脚跟,须得将原来的姓氏改为当地的姓氏,否则就会被人歧视、疏远乃至隔离,待不下去。于是,原本姓郑的幼年龙殿宝便改姓龙,成了龙氏子孙。这就是龙殿宝母亲姓龙、自身姓龙、妻子姓龙的原因。如此说来,龙殿宝与龙艳英的结合,算不上是同姓联姻,而是异姓结缘。
刚从龙岸回来时,龙殿宝母子尽管分到了一座偏厦,借以栖身,但家徒四壁,异常贫寒。作为传统农村妇女,龙母深知“勤不富也饱,懒不死也饿”的道理。一天到晚,总是在田地里死扒苦做,以赚取每日的口粮。尽管自己的日子异常艰难,但龙母明事理,识大体,但凡村里有搭桥铺路和修建门楼之类的公益事业,她都尽己所能捐钱捐物,尽一份力。更为难得的是,曾在大户人家当过几年媳妇的她,深知识文断字对于一个人的重要性。因此,待龙殿宝一到上学年纪,龙母便把他送入当地的横岸小学读书,祈望他肚里装点墨水,不至于“睁眼瞎”。小时候的龙殿宝也特别争气,凡事不甘人后。况且他天生聪明伶俐,嗜书如命,经常是手一粘书本便两耳不闻窗外事。看到孩子如此痴迷读书,龙母心中很是欣慰。为了支持和鼓励龙殿宝读书,在家里穷得底朝天的情况下,她还是毅然决然地把本来作为口粮的谷子卖了,凑钱供龙殿宝上学,给龙殿宝买书。
“家中耕作不劳汝,但愿蓬门生光辉。”望子成龙心切的龙母,以农村妇女特有的勤劳和坚韧,揽下家里家外所有的农活,为龙殿宝挤出宝贵的读书学习时间。
然而,以当时那个处境,活下去才是王道。任何不切实际的想法都不合时宜。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理想很美好,现实很骨感”。当生存需要与美好愿望相冲突时,被繁重农活压得喘不过气来的龙母,便没了向来的好脾气,训斥起“懒惰”而“不懂事”的龙殿宝来。横岸村至今还流传着一桩龙殿宝的旧事:有一次,龙殿宝看书着了迷,把帮助母亲做农活的事完全抛诸脑后。为此,母亲很生气,大声骂他:“以后你就听那本书要吃的了!”现如今,横岸村的老人对此依然记忆犹新,恍然如昨。
成年后的龙殿宝,依然保持着幼时发奋向学的良好品质。1969年,经人介绍,龙殿宝与从金城江回乡插队的本村姑娘龙艳英结婚。龙艳英的父亲龙光春是柳北游击队队员,解放后回到地方,曾在宜山专署公安部门工作,后来去劳改场监管犯人,再后来又调到金城江税务局东江税所工作,“文革”中含冤去世。龙艳英这样的出身,与龙殿宝结合真可谓是柴门对蓬户——“门当户对”。
龙艳英家是书香世家,家中楼阁上存放了大量的书籍。受家学熏陶,聪慧好学的龙艳英,阅读了大量古今中外的书籍,学业优异,顺利拿到了高中毕业证书。在当时,这是拿得出手的学历。在妻子面前,高小毕业的龙殿宝自惭形秽,总感觉抬不起头。一次偶然的机会,龙殿宝听说妻子的叔叔手中有一本《新华字典》,心中十分羡慕,总想拥有那本字典。身无长物的龙殿宝一咬牙,以牺牲一条牛皮皮带的代价,从龙艳英的叔叔手中换来了那本字典。
在龙艳英的印象中,龙殿宝对知识的渴求,犹如宗教信仰一般狂热。他每时每刻都在抱着一本书,每时每刻都畅游在知识的海洋里。那一本用皮带换来的《新华字典》,更是无价之宝一样随身携带,须臾不离。正是这种不计血本、善于抓住上天赐予的任何一次学习机会的韧性与自觉,让本来高小文化的龙殿宝拥有了大专文凭,再加上多年的勤勉奋发,日积月累,成为一个学养深厚受人景仰的学问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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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城有一个大名鼎鼎的文化大院,罗城的文化人基本上都集中在这里。大院里的氛围极好,人与人相处极为融洽,完全没有“文人相轻”的陋习。他们每天不是写文章,写戏,就是喝酒猜码,天马行空地吹牛放炮,苦中作乐。他们活得很特别,被人视为“另类”。他们聚会:“食与宿兮均自理,无钱搭车靠脚长。”他们鼓励人:“我做初一,你做十五。”他们的日常:这家的炊烟飘过那家的天井,那家的酒菜上了这家的餐桌。他们相互之间知根知底,日子过得像玻璃一样透明,没有篱笆,互不设防。受父母亲密无间的影响,孩子们也如兄弟姐妹,不分彼此,亲如一家。他们扎堆吃饭,结伴游戏,牵手上学,甚至打架也兄弟同心,荣辱与共。
他们逼仄的客厅,经常坐着从乡下来的三三两两的业余写作者。他们高声谈笑,肆无忌惮,妙语连珠。家里的女主人对此早已司空见惯,充耳不闻,处之泰然。在外人眼中,这些经常光膀子喝酒猜码、攀肩搭背、称兄道弟的文人,是行为古怪的“外星人”,不走寻常路的“另类”。
为了从干瘪瘪的日子中充实点内容,找点乐子,文人们可谓绞尽脑汁。他们每一次聚会,仿佛是“分外眼红”的“仇人相见”。他们经常在酒酣耳热之际当面相互“揭短”,给对方起外号,比如“革命头”“唐老鸭”等等。这些外号都准确抓住对方的某一突出特征,活灵活现,惟妙惟肖。龙殿宝那个尽人皆知“龙老退”的雅号,就是从那时得来的。这雅号是龙殿宝为人处世的一张醒目标签,很精准,很到位,很能突出其“好人”的特点。闲谈之间提起,大家都心照不宣,粲然一笑,空气中便弥漫着一股轻松愉悦的气息。
龙殿宝为人忠厚,实诚,体惜人。上世纪八十年代,人们的物质条件很不好,家庭负担很重,经常入不敷出,每天都节衣缩食,量入为出。偶尔出一趟差,心里总是想着家人,省吃俭用,给老婆孩子买件把大衣和鞋帽之类,以备不时之需。由于人不在身边,不像现在有手机可以沟通,只能“隔山买羊”。结果买回来的大衣鞋帽不是大了长了,就是小了短了,没办法穿。退又不能退,转手又没人买,苦恼万分。龙殿宝得知后,便急匆匆跑过来,左右翻看,上下打量,然后照单全收,既解除了同事的烦恼,又省去了自己跑商店的麻烦。这样的事,久不久发生一次,久而久之,同事们便给他起了“龙老退”的雅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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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殿宝对仫佬族民间文学和文人文学具有开拓意义的追索和挖掘,始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
龙殿宝外表儒雅,是典型的白面书生。然而,做起事来,却有一股狠劲,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1990年,广西师范学院(现南宁师范大学前身)的过伟教授找到龙殿宝,说要编一本《仫佬族文学史》。这是国家哲学社会科学“七五”规划的重点项目,也是中国少数民族文学史丛书之一。这本书对仫佬族而言,是新娘子上花轿——头一遭。
按照分工,龙殿宝负责撰写1949年以前的仫佬族远古文学,以及仫佬族近代文人文学等几个章节。接到任务后,龙殿宝心中暗暗叫苦。他所负责的章节没有任何现成文字资料,一切都得从零开始,其难度非外人所能想象。课题组之所以找到龙殿宝,就是看中他是仫佬族人,熟悉仫佬族的生产生活、风俗习惯和文化发展状况。更看中他对仫佬族文化浸淫多年,有足够的人脉资源、资料积累和独到见解,认定只有他才能完成这个史无前例的任务。
在撰写近代仫佬族文人文学时,龙殿宝首先就想到了本村前辈龙谢兰。龙谢兰是仫佬族文学先驱,写有一本《十年吟咏集》的诗集,民国三十七年七月(公元1948年7月)由桂林文化供应社公开出版发行。他是罗城第一个出版个人作品集的仫佬族文人,《十年吟咏集》是仫佬族第一本文人诗集。为了打捞这本具有在仫佬族文学史上具有奠基意义的诗集,龙殿宝四下奔走,到处打听,却一点线索都没有。
小时候和上世纪六十年代初,龙殿宝曾两次在村里同伴手上看到过这本诗集。由于当时年纪尚小,看不出这本诗集的价值,没有特别留意,更别说抄录下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龙殿宝锲而不舍的追寻,百折不回的韧劲,让他终于看到了微微的曙光。在一个偶然的机会,他听说一个姓吴的中学老师手上有一本龙谢兰的《十年吟咏集》。于是,他便急匆匆登门求借,回来之后细细品读。在用心研究一番之后,龙殿宝激动难耐,欲罢不能,情不自禁地为龙谢兰的诗作写了一篇评论,极力向世人推介这本仫佬族文人的诗集。随后,出于文人的良知和文化的自觉,龙殿宝将诗集复印一份,邮寄给广西少数民族古籍办公室存档。后来,不知为何,吴老师手中的那本诗集无缘由地丢失了,像一只飞鸟,飞入山林,一去不返。好在龙殿宝心思缜密,未卜先知,为仫佬族文人文学保留了第一粒火种。
这人世间的事,总有着惊人的巧合,像是一种无法规避的轮回。多年后,龙殿宝当年所复印的龙谢兰诗集,随着他的离世也没了踪影。为了收集整理龙谢兰的诗作,为罗城保留一丝悠远的文脉,我四处打听、搜索,都没有着落,诗集像是从人间蒸发了一般。抱着最后一丝希望,我找到龙殿宝的二公子远宏。幸运的是,远宏凭着记忆,在一堆凌乱的故纸堆中翻出了诗集,让我惊喜万分。
为确保万无一失,我对诗作进行了详细认真的校对,纠正了其中的错漏,然后学着龙殿宝当年的做法打印两份,一份交给县图书馆,一份交给县档案馆,以期长久保存,永不遗失。然而,遗憾的是,无论我再怎么努力,原始本子的复印件是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了,我们再也无福亲眼目睹诗集最初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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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是身世的缘故,龙殿宝的低调和谨慎是出了名的。他一辈子始终恪守自己的为人准则:多做事,少做声,甚至只做事,不做声。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当他携着《仫佬族文学史》《仫佬族民间故事选》《罗城歌谣集》等专著,登上中国民间文学的广阔舞台并频频获奖时,坐在会场一角的他,心绪平和,表情淡定,好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对他而言,已经做完的事,就像撕掉的日历一般,就此揭过,一切从零开始。
在龙殿宝眼里,名和利都是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花样繁多的“会员”“理事”“主席”“研究员”“先进工作者”,在他心里都是浮云。他的心思和脚步,每时每刻都维系着仫佬山乡坚实而温热的土地,一辈子辛勤耕耘,鞠躬尽瘁。
龙殿宝的职业生涯起于“布衣”,也终于“布衣”。1969年3月至1978年5月这近十年的时光里,龙殿宝以“民办教师”的“布衣”身份,在当地的乡村小学、中学校园里课读顽童,挥洒青春。1978年5月转为公办教师后,又调到东门镇第一、第二小学任教。其间,龙殿宝的足迹踏遍乡野,开展枯燥乏味的田野调查,撰写了一系列反映仫佬族文化和风情的文章,发表在报刊上,引起了世人的关注。在当了近十三年的“孩子王”之后,龙殿宝于1981年8月调到罗城文化局工作。三年后的1984年7月,业务能力出众的龙殿宝被委以重任,担任县文化局副局长,一年后又兼任了县文联副主席,真正拥有了一个官方认可的“文化人”身份。作为文化官员,龙殿宝或许察觉到了自身学历的不足。1988年9月,他到中共河池地委党校读了个大专班,弥补了学历上的遗憾。两年后,他大专毕业,又回到罗城文化局担任副局长。或许文化官员这个身份让龙殿宝浑身不自在,1991年6月他又调到河池日报社,从事他更为钟爱的文学编辑和新闻记者工作。
纵观龙殿宝一生,他主要从事了两个职业,一个是教师,一个是编辑。他这辈子当的最大的官是副科级的文化局副局长,除去中间去进修的两年,龙殿宝在副局长的位子上仅干了五年。由此可见,“官”对他的吸引力实在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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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城自古文章好,莫遣先人有憾声。”刘名涛先生当年的告诫,如夏日惊雷,时不时在耳边炸响。龙殿宝是罗城“文章好”中的一个,不停地给先人争脸。然而,正是这“一个”,让孤独生长在罗城文学土地上的幼苗得以淋浴温暖的阳光。同时,他还是一个有深厚文学造诣的仫佬族文艺家,一个典型的“眼睛向下”的文人,时常在月明星稀的夜晚行走在文学的田间地垄,对生活在乡间的文学创作者关爱有加,不仅关注他们的文字,还关心他们的生活,这一点犹为难得。罗城的文人不少,但像龙殿宝这样对文学后辈扶上马又送一程的不算多。龙殿宝一辈子奖掖后进的博大胸怀真是让人无不为之动容。我想,只有长年在乡间行走,熟知乡间泥土芬芳和民间疾苦的文人才有如此情怀。在这一点上,龙殿宝可谓功德圆满,是一个真真正正不可多得的独特的文化长者。对于那些在茫茫黑夜中孑孓独行的基层文艺创作者来说,龙殿宝无疑是矗立在文学旷野中的一座灯塔,照耀着人们前进的道路。在文学的茂密丛林中,千言万语凝成的一声声“龙老师”,响彻天际,不停地在基层写作者的耳畔和心中久久回荡。我想,不是每一个人都能享受得起这一声“老师”的,除了术业专攻上的过人造诣之外,还需要有让人震撼和景仰的人格魅力。这大概是所有敬爱龙殿宝的人们的共同心声,也是热爱文学的人们给他的最高礼遇了。
龙殿宝是一个辛勤的文艺园丁,无论是刮风还是下雨,他总是无怨无悔、不遗余力地浇灌着家乡的文艺园地,尽管个人的力量是有限的,但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守护着这一方充满希望的沃土,期望着在某一天,当中的某株小苗能够长成参天大树。在罗城文人的心目中,龙殿宝是一个宅心仁厚的老人,一个随时与草根人物推心置腹的长者,一个在文学的夜空中目光如炬的领路人。
龙殿宝这辈子到底扶持和帮助了多少人,做了多少善事,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在罗城,随便找一个有良知的文人,他们都能说出一二件龙殿宝帮助自己的往事。
与我一样受过龙殿宝教益的罗城文人,心中都怀有一颗感恩的心。人们的感激之情,正如像一首歌所唱的那样,千言万语汇成一句话:龙殿宝是一座塔,一座灯塔,一座草根文学的不灭灯塔。
2006年,退休后的龙殿宝,回归“布衣”身份。然而,他仍以巨大的热情关注并参与家乡的文化建设。他牵头主编的《仫佬族古歌》,2009年获第九届中国民间文艺山花奖。那本由他和仫佬族学者银建军教授执行主编的《仫佬族通史》,填补了仫佬族历史的巨大空白,具有开创性意义。2012年,该书获得了第十二次广西社科优秀成果一等奖。这是他人生的又一高光时刻,也是他人生谢幕前的最后一抹光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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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你就听那本书要吃的了!”幼年时母亲这句责备龙殿宝的气话,像是一个精确无比的预言。龙殿宝果然在“那本书”里找到了吃的,并且在养活自己的同时,还为了供养“仫佬族文化”这本大书,奉献了自己毕生的心血。
龙殿宝的人生路异常坎坷,他阅尽了人性的种种丑恶,靠着坚韧的意志和博大的胸襟笑面人生。
横岸是龙殿宝《凤凰的故乡》,他长年累月《走在秋的景深里》,独自一人在肃杀无边的旷野中《弹铗长歌》,抒发着对故土的一片热爱与赤诚。
当年,散文家何述强在为龙殿宝撰写碑文时,毫不犹豫地写下了“文翰留馨”的碑额和“且将书卷邀月览,漫取云岚作诗吟”的碑联。这不是恭维溢美之词,而是一个文学后辈对前辈的中肯评价,是世人对龙殿宝的深切缅怀和由衷敬意。
2014年12月18日,龙殿宝因病去世,享年七十岁。四年后,他魂归故里,安葬在凤凰山脚,日夜守护着自己的家园。
转眼间,九年过去了!
2023年6月18日·父亲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