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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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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泓清清的灵犀水

在灵水边上作整日的盘桓,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还记得那年九月里的一天,怀揣着大学录取通知书,我从武鸣汽车站下车,一路步行。先左转,后右转,再左转,然后沿着由北向南的灵源路继续前行,经过一座七八十米的石拱桥,便看到了我就读学校的大门。

那些年,为了顺利完成身份的转换,我埋头苦读,几乎足不出校。每到周末,我便一头钻进学校的图书馆,坐拥书城。读北岛舒婷,抄李白杜甫。后来听说,从学校门口的灵源路往左走两三里地,就是大名鼎鼎的灵水。于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灵水便成为我一个备份的心灵栖息处。

去往灵水边上消磨时光,除了贪图那里风景秀丽外,还有一个不好言说的原因,那就是在那里能够看到金发碧眼的外国人。在那个年代,人的见识极为有限,一年到头见不到几个生人。然而,要想看到外国人,得有机缘。武鸣是南宁郊县,两地的直线距离也就三十来公里,于是灵水边上时不时出现几个外国人。他们三三两两,背着大包小包,沿着灵水边上的鹅卵石小道漫步,不时举着相机四下拍照。要说机缘,这就是机缘。

那时,灵水还是完全敞开的,管理比较粗放,不用买门票,可以自由进出。周末,我和一众同学都会结伴到那时游泳,甚至一整天泡在那里,玩水,读书,看水底招摇的荇藻、斑驳的光影,以及岸上的行人和远处的风景。每有外国人到来,我们便从水中起岸,远远地跟在他们的身后,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那躲躲闪闪甚至有点猥琐的模样,想起来让人心里暗笑。

“昔有灵犀出水岸,光彩四射。”这是“灵犀水”得名的由来。在神话传说中,犀牛是一种很有灵性的神兽。它们不谙言语,彼此却可心意相通,颇为默契。《山海经·南次三经》上说:“东五百里,曰祷过之山,其上多金玉,其下多犀……”这里“祷过之山”,据说就在广西境内,也许我们先前造访过的某座山就是“祷过之山”。如此说来,道光二十四年《武缘县志》上灵光一闪的这句话,心有灵犀,瑰丽灵异。正是有了这个美丽的传说,灵水就显得更加富有灵性。

除了“灵犀水”外,灵水还有“灵泉”“灵源”“灵湖”等好几个灵气飘飘的别名。这些名字大多存活在人们的记忆里,个别至今还在使用,比如那条老态龙钟的“灵源路”。

灵水的出口处横着一条武鸣河,一下雨河水就会变得浑黄。当澄澈如镜的灵犀水与浊浪滔滔的武鸣河水汇合时,一清一浊,成为一道奇观,俨然是“泾渭分明”的南方版本。

“……夏月江涨,诸潦皆浊,此水常清;日光薄射,五色晶莹,颠倒万状……”“水极清澈,发眉可数。”道光年间县志上的这些文字,色彩斑斓,摇曳多姿。灵水的清澈透明,渊源有自,任凭时序和人事如何更迭,灵水依然保持着旧日的容颜,碧波荡漾,澄澈晶莹,叫人拍案。

灵水的水源来自地底,当地人说共有九股,于是,“九龙喷水”或“九龙吐珠”便得以坐实。古人在它东岸的岩石上刻了“龙津吐碧”四个大字,远远望过去,红光一片,极为眩目。

观水有术,必观其澜。当年为了“观其澜”,我曾在灵水的东岸之上久久伫立,仔细端详,试图找到那泉水的源头。但巉岩嵯峨,水如汤沸,再加上树林阴翳,日光晦暗,无法看清泉眼的具体所在。其实,灵犀之水来自哪里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给世人留下了一个无尽的想象空间。有人说,灵水的源头在大明山,大明山的水在地下潜流,层层过滤,到达这里后变得清澈异常。这个说法显得有些虚无缥缈,只是人们的一种猜测和臆想,灵水的真正源头谁也说不清楚。还是武缘县令乔金说得好:“仙源应是接蓬莱。”蓬莱仙境,如真如幻,自带一股飘然的仙气。

波光粼粼的灵犀水,是一面泛着幽光的镜子,照天,照地,照人间。古往今来的诸多人事,尽在那凛冽的光芒中纤毫毕现。

从武鸣城区去往我所在的学校,中间有一条河,叫武鸣河。河上有一座横跨南北的石拱桥,由陆荣廷民国十年所倡建。整座桥由花岗岩砌成,牢固无比。桥建成后,陆荣廷似乎从南方某处关隘的启发,给桥起了一个霸气十足的名字:“镇武桥”,有“雄镇武鸣”之意。这是广西第一座公路桥,具有开风气之先的意义。由于桥所在的位置叫五海村,未建桥之前这里置有一个五海渡,当地老百姓便将“镇武桥”叫做“五海桥”。

桥建成后,在《鼎建镇武桥记》中,陆荣廷说道:“非敢谓成仁取义,能济人于久远也。但愿夫后之往来者,步步趋趋,咸遵正轨,以达庄逵。”庄逵者,四通八达之路也。这块碑至今依然完好地镶嵌在镇武桥头,向人述说着那段逝去的峥嵘岁月。

现如今,在武鸣大街小巷,你要是说“镇武桥”,估计没几个人知道,但一提起“五海桥”,则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就是民间记忆的力量,约定俗成的力量。这股力量深植于民间的沃土,永远不会因为时间的流逝而被削弱或消弭。

作为旧桂系“扛把子”的陆荣廷,广西第一代“壮王”,一生跌宕起伏,威镇四方。据说,连大名鼎鼎的张作霖遇上陆荣廷,都得恭恭敬敬地叫他一声“陆武鸣”,可谓雄极一时。陆荣廷的一生,毁誉参半。然而,这位耀武上将军有着极强的家乡观念,戎马倥偬之余,他的目光总是注视着武鸣这一块土地。除了建造至今仍造福一方的镇武桥外,他还主持修建了广西第一条公路——邕武(邕宁至武鸣)公路。今天看来,同样具有开创性意义。

给县改名,这可能是陆荣廷给后人留下的最为醒目的“遗产”之一。当年,崇尚“以武功鸣于天下”的陆荣廷,做出了他一生中最为得意的一件大事——将“武缘”改为“武鸣”。不知道今天的武鸣人念起“武鸣”这两个字时,是否会想起他们这位前辈老乡?

武鸣城的西北角有一个优雅的去处——明秀园,这是陆荣廷的私家花园。民国初年,应陆荣廷之邀,国民党要员胡汉民、章太炎和维新派代表人物梁启超来到明秀园,面晤陆荣廷,共商讨袁大计。此外,明秀园内还有几座红房子,当地人把它们叫做“专家楼”。当年,有苏联专家助力的壮文创制办公室就设在这红楼之上,壮族的拼音文字——新壮文便诞生于此。不说别的,单是这两件就足以让明秀园名垂青史。

现今的人们在明秀园赏水观山时,在曲径通幽处总能遇上一两个身裹风雷的大人物,体会到纵横激荡的历史风烟。

在武鸣地界上,人们还会经常听到本地人提到两个人的名字,一个是刘定逌,另一个是韦天宝。前者是乾隆年间的进士,翰林院编修,曾任浔州(州治在桂平)浔阳书院和桂林秀峰书院的主讲。他品德高尚,学养深厚,时人誉之为“漓江之水,清且涟兮”“独秀之峰,高不蹇兮”。后者是嘉庆年间的进士,三十出头便执掌山西代州(今代县)斗山书院,随后任四川重庆府巴县知县,时人赞其为“粤才之隽”。至今,武鸣民间还流传着二人的许多传奇故事。

由于武鸣冬季的风相对柔和,没有北方那么凌厉,国家体育总局在灵水边上建起了一个训练基地。每到冬季,其直属运动队便来到武鸣训练基地进行训练。当年我们教室的窗外就是射箭训练场,一下课,我们就趴在窗台上免费观看运动员一丝不苟地训练。此外,国家游泳队、篮球队、武术队和散打队也来到这里来进行冬训。上世纪六十年代后期,在武鸣县城西南10公里处,建了一个小型的宁武机场。多年以后,这里便成了国家马术队的冬季训练场。我们在电视上看到的体育健儿,很多都是从灵水边上的这个训练基地出发,在世界各地的竞技场上为祖国争金夺银的。

时隔多年以后,机缘巧合中,女儿来到我原先就读的学校读书,只是校名变成了广西民族高中。此时的灵水还是那个灵水,但它已经不能自由进出了,要进去得买门票。环顾周边,发现这里已经不是旧时模样。许多新建的黄瓦白墙的楼房隐约于树林间,占据了我当年读书或发呆的地盘,不免有些失落。然而,转念一想,时代洪流浩浩荡荡,我们不能强求身边的事物总是保持着原先的模样。

同样,有灵水千年的滋润,现今的武鸣也已不是旧时模样。随着南宁成为东盟博览会永久举办地,武鸣县已由南宁市的郊县变成了“武鸣区”。东盟经济开发区和大学城也先后落户里建,当年的荒坡野岭,竖起了座座高楼。武鸣正积聚起磅礴的力量,面向东南亚,背靠大西南,迈上了崭新的历史征程。

普天下之水,是波是浪,是清泉是甘霖,可掬可饮,可观可鉴。

灵犀之水千年激荡,绵绵不绝。什么时候,能再一次一路向南重返武鸣,然后,隔着薄薄的晨雾,轻轻地叫一声灵犀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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