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熊猫宝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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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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识见:我的鲁院时光

在不到5年的时间里,两次深入鲁迅文学院,对于一个深夜码字者而言,无疑是颇为幸运的。为了这份幸运,我敲响了电脑的键盘。

初 遇

在2016年那个银杏叶黄、秋雨飘洒的季节里,我抬脚跨入了位于北京八里庄的鲁院大门,并在那里作了长达40余日的盘桓。四十余个日日夜夜,一如四十颗闪耀星空的星辰,点燃了我心中的文学圣火。

鲁院给我的第一印象是:小。

在没来北京之前,广西作协副主席红日先生对时在广电局谋食的我说:“鲁院很小,就跟你们广电局差不多。”他的话音一落,我的心里忽地咯噔一下,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似乎还有一丝隐隐约约的忧伤。

当我一路忐忑一路“忧伤”地抵达学院时,一瞧,果然。鲁院的院子出奇的小,甚至比我所供职的那个小小的广电局还要小。

2016年9月20日,在晨曦初露、凉风习习的那个清晨,我急匆匆地从首都机场倒了两次地铁,来到鲁院,映入眼帘的是并不巍峨的大门和狭小逼仄的小院。如果不是墙上镶嵌着鲁迅先生的头像和门额上闪耀着的“鲁迅文学院”几个大字,我一定会怀疑自己走错了地方。

进得门来,除了衣冠肃整和蔼可亲的年轻保安,在院子里我再也找不到另外的身影。我用眼睛疾速地扫了一下四周:除了两栋楼,几棵树,一片草地,似乎再也没有更多惹人注目的东西了。就在我万分失落的时候,院子里的一块石头吸住了我的目光。那是一块白色的石头,不动声色地伫立在苍翠的树丛中,毫不起眼,平淡无奇,就跟眼前这座院子一样。然而,它的上面却镌刻着三颗鲜红的大字:风,雅,颂。

全天下的读书人都知道,这三颗攫取自《诗经》的文字,宛如一股源自史前的和风,穿越千年的时空隧道,翻山越岭,吹拂着无数文人心中那片绿草如茵的荒野,让古老苍茫的大地终年飘荡着沁人心脾的书香。就是这三个字,像是三颗小小的石子,被人悄然扔进了我的心海,迅疾荡起了一阵细微的涟漪,让人心旌摇曳。刹那间,我的神情开始变得肃穆起来,慌乱的脚步开始轻缓而从容……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鲁院的录取通知书像一只飞鸟栖息在案头的时候,我正襟危坐,左看右看,上看下看,正着看,反着看,像一个好事将近的新郎仔细端详着未来的新娘一般,郑重其事,一丝不苟。通知书上要求收到通知的学员及时给程远图老师发个短信,明确能否按时参加学习。我当即毫不犹豫地给程老师说:能按时入学。其实,我发短信的时候,心中是一点底都没有的。按照规定,单位主要领导离开辖区,必须跟县里党政主要领导报告,并履行请假手续,获得批准后才可外出。在发短信的时候,我并未跟书记和县长报告。也就是说,“能按时入学”这样的庄重承诺,仅仅是我的一厢情愿,在个人情感上是不礼貌的,在工作程序上是违规的。短信发出去之后,我的心一直怦怦地跳,生怕在某个环节出现差错,与鲁院擦肩而过。幸运的是,我们的县委书记也是一个深夜码字者,深知“鲁迅文学院”这几个字在一个写作者心中的份量,自然也更加明白文学在营建少数民族精神家园的大义。那份本来平展洁净的鲁院录取通知书,在我的日夜端详和反复折叠之后变得皱皱巴巴,污渍斑斑。那天,在去往会场的路上偶然了县委书记,他当即催促我赶快把请假条交上来。那一刻,我除了万分激动之外,便是满脸的羞愧。

在很多人的眼里,地处南天的罗城,除了山清水秀之外,文化根基硗薄。正如欧阳修《南獠》一诗中所说的那样:“狼勇复轻脱,性若鹿与麋。男夫不耕凿,刀兵动相随。”然而,这样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文学的种子却能借助温湿的水汽,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在我的身边,有那么一群人,他们每天都要面对繁重的公务,或者为了生存劳心劳力。然而,他们在抬头拭去汗水的间隙,依然忘不了在夜深人静的时候,独守青灯黄卷,以深情的目光审视脚下这方热土。在他们的笔下,流淌着山间清澈的溪水,绽放着寂寞的野花,跳荡着滚烫的心灵,闪耀着生存的艰辛、苦痛和迷茫,散播着人性的慈爱、包容和温热。他们并不是作家,充其量只是文学爱好者。然而,他们的文字却始终流淌着对生命的敬畏和人生的拷问。作为草根文学的倡导者和践行者,他们总是在月明星稀的晚上,赤着双脚独自行走在乡间偏僻的小道上。是文学让他们的一举一动变得神圣,是文学让他们的内心变得更加强大,是文学让他们的双眼变得如此清澈。每每想到他们,我就会心生感慨,热血沸腾,身上就流布着一股神秘而执著的力量。

我曾经是他们当中的一员,为了一日三餐日夜匆忙奔走。闲暇之时,不忘偷窥远方耸立的文学灯塔,做一次次孤独的心灵远足。尽管一年到头收获的仅仅是几颗干瘪的谷粒,但总是无怨无悔,乐此不疲。只是我似乎比他们更为幸运一些,能够在那个美丽的秋天来到文学的圣殿,亲耳聆听文学或清脆响亮,或沉郁苍凉的声音。无数次,我独自站在车水马龙的北京街头,眺望南天那一抹绯红的云霞,我的目光总是能够翻山越岭,穿云破雾,真切地看到散落在彩云之下的家乡。在那片土地上,流传着一句话。这句话像一张鲜亮的名片,在人们头顶上飞来飞去,呼呼鸣响。这句话就是:罗城有“三尖”,笔头尖,山头尖,筷头尖。山尖尖,筷尖尖,笔尖尖,尖山顶上吐莲花!多年来,因为有了这句话的激励和鞭策,罗城文人总是活得昂首挺胸,信心满满,气宇轩昂。

二十多年前,我就开始了文学的书写。除去在乡下课读顽童的十年之外,我整天面对的,不是正襟危坐不苟言笑的红头文件,就是不按套路出牌的让人心惊胆跳的繁忙公务。阅读和写作完全被无情地榨掉,许多美好的时光就这样从我的指间偷偷溜走了。为此,我总是耿耿于怀,夙夜忧叹。

当我静静地坐在鲁院课堂里的时候,我像是一个多年失去联系的地下党员一样,又重新找到了“组织”,过上了正常的“组织生活”。

在这里,我听到了文坛巨匠渐行渐远的足音,看到了大师们衣袂漫飞的背影,收获了来自天南地北的友谊。在这里,故宫的深墙大院里游走着我们探寻的目光,长城古旧的城砖,天坛宏伟的祈年殿,甚至地处远郊的潭柘寺和隐藏闹市的雍和宫,岳阳楼狭小通道的吱呀声,洞庭湖浩淼的湖水,岳麓书院醇俨的书香,迷蒙的韶山烟雨,点燃了夜间的烛火,鼓满了船上的风帆,唤醒了沉睡的种子,校正了文字的航向。

从鲁院走出去的,不一定个个都成为名家,甚至像汇入浩瀚大海的一滴水那样,消失得无影无踪。但从这里走出去的人一定可以成为生活的审视者,人生的书写者,生命的歌唱者。因为文学拓宽了他们的生存空间,改变了他们的人生走向,增加了他们的生命厚度!

很多年前,清华大学校长梅贻琦曾经说过一句著名的话:“所谓大学者,非有大楼之谓也,有大师之谓也。”这句话用在鲁院也是十分贴切的。鲁院没有深墙大院,但从来不缺乏大师。而这一切,就来自那块毫不起眼的石头,来自那几颗色彩鲜艳的文字。那是鲁院的精神,是文学的精灵,更是先生的叮咛。

挺立在肃杀秋风里的银杏叶子黄了,它们撒遍北国深秋的清晨和夜晚,像片片黄金,闪烁着熠熠的光辉。走在鲁院黄叶遍地的甬道上,人们会惊奇地发现,她给了你一张树叶,你却看到了一片树林,收获了整个秋天。

重 逢

第二次来到鲁院是三年之后的2019年年末,参加《民族文学》创阅中心(创作基地)作者发改稿班。此番前来,我遭遇了鲁院的故人,更为难得的是我还遭遇了鲁院的雪。别后重逢的狂喜,真是难以言状。在2019年11月30日返程的动车上,我用手机写下了如下的文字:

今天,今早,在北京,在鲁院,我看到了雪。

因为要赶车,我清晨6点即下楼,准备坐地铁6号线前往北京西站。下得楼来,因为时间尚早,本来狭小的大院,此刻显得异常空旷。地上湿漉漉、滑溜溜的。这雪,真是说来就来,悄无声息,没有任何征兆。

本来,我返程的交通工具是飞机,几天前就已经预定了30号直飞柳州的航班。29号晚8时47分,吉民老师突然来电说,因为天气突变,飞往柳州的航班被取消!这真是一个“提神醒脑”的消息。叽叽嘎嘎在网上一查,所有飞往柳州的飞机都经停青岛等城市,时间也无缘无故多出一天,很不划算。万般无奈之下,我只能选择别的交通工具,由飞机换成了高铁。时空也因此发生了变幻,从天马行空到地面疾驰,时间也由3个小时延展到了10个小时。

昨天,校外活动归来时,已是华灯初上。在芍药居新鲁院上高研班的小老乡桐雨,突然在微信上说那边下雪了,还问老鲁院这边下不下。我不敢相信雪会来得这么快,来得这么突然,来得这么没有道理。湖北同学谭哥在群里有些遗憾地说:怎么他一离开,北京就下起了雪?直到广西小老乡蓝柳节把在她鲁院门口逗雪的抖音发到群里来。我这才确认,北京,鲁院,真的下雪了。这也难怪,过去的几天,北京尽管有些冷,但天空万里无云,天地一片澄明,是难得的好天气。没想到这天说变就变,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小跑着赶到门卫室,交了房卡,换回100元押金。中途不忘停下脚步,掏出手机,借助昏黄的灯光拍下几张稀罕宁静的雪景。出得门来,抬头回望。因为积雪,每个字的边缘都环绕着洁白的雪影。鲁院门额上“鲁迅文学院”几个大字似乎比平日变得臃肿了些。在去往十里堡地铁口的途中,看到道路两侧的轿车和市政设施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雪。一架共享单车孤零零的歪在路肩上,被冰雪包裹着,瘦骨伶仃,让人心生怜悯。

在6号线上咣当了11站,倒了一次车,改乘地铁9号线,又咣当3站,便到北京西站。上到地面,发现西站南广场的地板干干净净,好像雪根本没有光顾过这里。放眼远处,发现环卫工人正在道路上清理积雪,一片忙碌。原来,早起的环卫工人已经把“战场”转移到了广场周边。此情此景,让人不免在心中涌起一份莫名的感激。

据说,这是北京2019年的初雪,也是上天在北京馈赠给我的一场雪。作为南方人,遭遇雪是需要机缘的,包括北京的这场雪。三年前的秋天,我与其他16个少数民族的兄弟姐妹,在鲁院度过了42个难忘的昼夜。那个深秋,阳光明媚,和风习习,冰雪没有机会给我们展示了她美丽的容颜。

细算起来,这辈子遭遇了数场不一样的雪。那些下在我童年的雪,因为食难果腹,身上衣单,留下的记忆并不怎么美好,甚至有些讨厌。那些南方的雪来临时,往往伴随着冰冷的雨滴。它凝固了我的池塘,压塌了我的果树,冻裂了我的脚跟。所以,它的面目有点凶神恶煞,不怎么讨人喜欢。出现在我成年岁月里的雪,或许是时过境迁,似乎变得温和漂亮了些,没有小时候的冰冷。偶翻相册,看着女儿在雪地里堆雪人,隔着透明的相片护膜,能够真切感受到初为人父的喜悦和身体内部散发出来的无尽活力。

每次来到鲁院,都有不一样的感觉。上次来的时候,因为呆的时间比较长,很多事物被我忽略掉了。此番重来,就用心观察鲁院起的细微变化来。原来的清真食堂变成了百草书屋。开放的时间从早上9点到晚上的11点。在这个时间段,灯火通明,中间不关门,也无人看守。书架上整齐摆放着各种中外文学书籍,品类齐全,更新迅速,紧跟潮流。书架上悬挂着几幅装裱好的字画。“念念不忘”是李骏虎写的,墙上的画是高研班的学员赠送的。此外还有钢笔手写的稿子,还有油画,还有……整个布局温馨宁静,绝对是个阅读的好去处。遗憾的是,因为时间太短,我没能够长时间细细品读那些或流畅优美或深邃睿智的文字。

抵达鲁院的那天下午,在大门口偶遇了上民族班时的班主任程老师。我当时正给两个同学照相,程老师大老远就认出我来,一声亲切的“韦大哥”勾起了无数的旧时光。

三年前在这里上民族班时,我住的是203号宿舍,这次住的是403。两个房间的对门都是楼道阿姨的工作间,几乎每天都与阿姨打几个照面,彼此之间很熟悉。阿姨们对我们生活很是关照,有什么大事小情,只要跟她们一说,都会在短时间内得到解决。当年203号房间对门的那个阿姨姓杨,山西人。多年以前,为了照顾在中央音乐学院附中读书的女儿,在银行提前退休,不远千里来到北京,租了间房,打了份工,过起了陪读的生涯。像杨阿姨这样的母亲,在北京还有很多。她们放弃了体面的工作,告别了安逸的生活,过起了拮据的日子。目标只有一个,就是为了让自己的孩子拥有一个光明的未来!

那天,在食堂遇上了杨阿姨。一照面她就认出我来了:“比以前胖了!”是的,人到中年,精力衰减,赘肉增多。闲聊中,阿姨说,她的女儿也大学即将毕业,目前正在参加实习。言语间透着一股心满意足的成就感。

在这里我还遇到了三个三年前的同学:侯波、谭成举、蔡国范。侯波上高研班,几个月前就到了北京。相对于我们三个而言,她是“地主”。谭哥今年元月份参加了33期民族班学习,此番是第三次踏入鲁院大门了。小蔡则是分别之后第一次会面。同学见面,自然少不了找个地方坐坐,以表牵挂之情。

从程老师的口中我还得知:赵飞老师,我们的广西老乡,参加国考考到教育部去了。那个我们醉酒晚归依然笑脸相迎的保卫科小蔡,调到芍药居新鲁院上班去了。

当然,在鲁院,遭遇最多的故友还是文学,以及与文学有关的面孔。在这里,文学是人们共同呵护的植物。它是深植于人类精神沃土的植物,在众人的合力浇灌之下,枝繁叶茂,姹紫嫣红。

铁打的学院,流水的人。深邃的天空,洁白的雪。在很多人的眼中,鲁院永远是文学的殿堂,永远是魂牵梦绕的地方。

“拉住你的手,这样的夜晚才不会迷路。”借用一个作家的话,送给鲁院和所有远行的人们。

尽管一些故人已经离开,但鲁院还在,那飘荡着“风雅颂”和风的石头还在,那俊拔的银杏树还在,聚雅亭还在,草坪还在,先生还在。在那几个不长的日子里,文学再次成为一个拉近时空的理由。聆听不再是唯一的目标,咀嚼和品味才是此行的期盼。

回 眸

两次进入鲁院,再次挥别鲁院,这是一个别样的经历。多年以后才明白,在鲁院,或许没人教会你如何写作。在鲁院,你有可能只是识见,识见文学,识见人生,识见与文学有关的一切。这些年,文字如溪流一般不停地在笔下流淌。在我看来,这是对鲁院时光反刍的回响,是目光回归乡野收获的馈赠,是文字与生命碰撞所发出的微光。

鲁院会让你积蓄一种力量,这种力量会让你走向旷野的脚步更加坚定,更加安稳,更加果决。没有什么力量可以驱散文学的热力,因为文学始终是人们围坐取暖的火塘。借助它的热力,在每一个清晨,人们不停地相聚,又不停地挥别。相聚的理由是文学,挥别的理由也是文学。每一次相聚都是值得期待一生的再见,每一次挥别都是依然动人的守望。因为,在鲁院,他们曾经用自己的双手触摸到了文学的温热与苍凉,他们曾经以书生的礼仪叩响了那段美好的时光。从此以后,他们便以文学的名义昂首天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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