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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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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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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故乡一起老去的母亲

李勇

客居异乡,蓦然回首,故乡已然成他乡。

白天尚好,忙碌的工作填充我饱胀的思绪,一旦夜晚来临,独属自己的乡愁无处安放。每年的春节和清明节,我都尽可能地赶回故乡,回到东北的一个不起眼的小山村,祭念祖先祭念父亲,那里是我的根脉所在。

母亲和父亲一直居于故乡,纵使我们姐弟如何劝说,始终不愿随我们到城里生活,孤独地守着老村旧宅。六年前,父亲撒手人寰,离开了他深爱的土地,留下了形单影只的母亲和红砖青瓦。

母亲从此在城市和乡村间往返,一头是刚出生不久的孙女需要帮助养育,一头是她最爱的土地,哪头都割舍不开。每每春耕、秋收,母亲都会早早回到乡下,齐整葱绿的菜圃和一望无垠的田野间,母亲担水、施肥、除草,菜地的每一寸土地,都留下母亲滴落的汗珠。

我在月照窗棂的深夜回到故乡,没有通知母亲。沿着斑驳的水泥路,沿着一株草一根藤的土路回到故乡。故乡睡着了,狗在打鼾,鹅鸭在沉寂,牛羊停止了吼咩……整个村庄都在沉睡。母亲也沉沉地睡着了。

那一夜,借着月光,我瞥见伴我成长的院落:虽已立春,寒风仍然料峭,犀利的夜风吹掉新贴的春联一角,在黑夜里呜呜作响。院子一隅,是半朽的土篮,残败的提梁、岁月侵袭千疮百孔的柳条框底,还有遗留的点点积雪,直晃我的眼。

唤了声“妈”,没回应,又唤一声,母亲慌乱地开灯,披上外套喊着我的乳名。我窥见母亲的皱纹,她垂落的头发花白,身上的肌肤宛如冬日里人们放弃的葵花头上的籽粒一样干瘪。转身要下地做饭,我急忙制止,告诉母亲我已吃过。

这一夜,母亲睡得很沉,鼾声四起,我在月光中望着母亲,心酸在眼底沉积。

元宵节那天,我开车和母亲去父亲茔地送灯。压过坟头纸,三炷香点燃插入土中,黄纸燃起,灰烬夹着火星盘旋而上,在风中散落。一边用木棍围着坟的周围画个圈,一边用木棍拨弄着黄纸,让它燃烧得更加充分。母亲嘴里嘟囔着,正月十五和孩子来给你送钱,想吃想买随便花,保佑儿子女儿孙子孙女平安如意。

我跪在坟前,恭恭敬敬地磕上三个响头,告慰父亲。母亲背转身,寒风抖起她的衣襟,满头霜白在风中摆动。

回去的路,母亲走在前头,佝偻的身影在风中瑟瑟发抖,雪中深一脚浅一脚地踱步,远去的脚印弯曲歪斜。我脱下羽绒服披在母亲身上,母亲推给我:“不冷嘞,最近老是梦见你爸,活着受累,末了受罪,我心里难受……上上坟,烧烧纸,叨咕叨咕,就好了!”

房屋和树木在后移,街道上来来往往的多是老者,迎面而过的身影,这些拄着拐棍的、牵着娃儿的曾经熟悉的身影,在后视镜里慢慢变矮变小。房屋比以前宽敞明亮,却鲜有人来往。

母亲走下车,慢慢移步老屋。暖阳里我看见猪圈和鸡架都是空的,多少年了母亲不再养鸡、养鸭,猪圈里放满了杂物,木质的葡萄架在风雨的肆虐中坍塌下去——故乡老了,老屋老了,母亲老了!

我在晨曦中驱车离去,车轮和故乡的方向背道而驰,我怕看见灶膛里燃起的柴火映照出苍老的母亲,怕听见她暖心的话语,在我的心里一遍一遍回响……

 《和故乡一起老去的母亲》,首发于2023年2月17日《现代快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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