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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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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1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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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的零碎

      1

大舅爷这几天突然殁了,他儿子冬喜叔红着眼,淌着泪,擤完鼻涕在裤缝里擦过两根手指头。对我几个姑姑和我爸说,我达(爸)走得匆忙,没受一点罪。在家里说心脏不好,去医院用药,吐了几口血,从医院回到家,用完人家给的药,人就不行了。请阴阳先生给看的农历十月初七待客,晚上入殓,初八早上七点安埋。我爸连着七天一直守在他家,忙里忙外,整个人胡子拉碴,脸上颧骨更突出了,双眼布满红血丝,眼神也暗淡了下去。长长的白孝衫拖到了地上,前襟不知道是干啥了,又泥又油又脏。人人见了都说外甥是真大老孝子。

大舅爷是我奶奶的亲兄弟,殁了瞒着我奶奶。入殓那天实在瞒不住了,趴在棺前,嘤嘤地哭了一阵,不敢让太伤心,毕竟也九十的老人了。哭出个好歹来了,冬喜叔也担待不起。大舅爷三岁的时候,他爸爸(我奶奶的亲爸)卷着铺盖,牵着他们姐弟,和他妈妈一家四口,从河南逃难到我们这儿。奶奶经常说,她达是瓜客李呀。除了记得自己姓李,其他一概不知。同母异父的小舅爷小奶奶十岁,三年前的立秋那日,也殁了。

16岁的奶奶嫁给同村的18岁爷爷,因为有两个弟弟撑腰,人也硬气历练了一辈子。老辈的姐弟三人,就剩奶奶一个了。今年离不开拐杖了,之前跑地腾腾,婶婶嫌她老爱乱跑,给她手里塞了根二姑早些年买的拐杖 。爷爷和奶奶一人一根,爷爷那根也随着爷爷一起到了天堂。拄着拐杖,走不快,也走不远。其实也没乱跑,邻居看到奶奶去超市买米买面买菜买肉,冰箱塞得慢慢的,还去买,豆腐一天来回地跑打3块,面皮给婶婶家的几个孩子买的吃得,看到面皮都作呕。堂妹一天三顿给奶奶白片片红壳壳一吃一把的西药,说是奶奶必须用药养,每次吃药,奶奶都哭得像个孩子,我不吃药,放着一会吃,离了人就偷偷倒掉。原本好好的身体,药吃得耳朵也背了,姑姑们和婶婶坐一炕,说邻居家里的房子盖得太高太胁人了,路过看着都着急。坐炕那头的奶奶问“你跑过来,家里的鸡谁经管?”气得大姑说跟奶奶没法沟通,奶奶最偏心,一辈子说句话都跟她扯天扯地扯不清。

奶奶有人陪着,一会清醒一会糊涂,活像个三岁的小孩子,也忘了伤心。二姑给几个堂姐妹家的孩子大包大包的买零食,奶奶见了,藏起来,说放着慢慢吃,一下子吃完喝完,再买要花钱。

跟6岁的重孙在院子里斗嘴 ,其实是人家骂她。被婶婶骂,像骂畜牲,反正也听不清,一阵一阵的。有一次听清了,跟婶婶理论,追过来抓烂了她的脸,一碗放着几勺子辣椒油的韭页面,和着菠菜,汤汤水水给她浇了一头。堂妹也骂她,学着她妈的样子,骂得要多难听有多难听。走路慢了骂,拉肚子在裤子上了骂,不顺心了也骂。

妹妹几次跟我妈说,叔叔没了,把奶奶接过来住。我妈说:“接过来住,给她养老也没问题,你问你爸去。你奶奶也操心你婶婶那边。再说,两个儿子分家的时候,一人管一人,我已经把你爷爷管下场了。”

“ 你叔叔殁了,要管可以,你兄弟娶了媳妇,有了娃,可以接过来。”

过了几天,我妈就跟我爸说装修家里。家装好了,家具还是原来的样子,一个热炕,一张大床。小床上面堆满了被子,看不出来有床。平时我爸睡炕,我妈睡大床,压根不可能有我奶奶睡得地儿。

我也跟我妈说,把奶奶接过来。年纪已经那么大了,管不了太久。我妈说:“你爸倒是很想接,我不让。要是接过来,你弟弟万一马上结婚有娃了,我是顾老的,还是顾小的呀?”说完,得意地用那么大眼睛瞟我。

“ 你们倒是好心,你婶婶一个人占那么大地方,倒是很省心。你们这不明白这欺负人嘛。一个个没良心,都不知道心疼心疼我”

我只好闭嘴。

  2

快七十的爸爸,两鬓越来越白,就像扣了一圈白帽子,远远望去,有时候看着有点滑稽。穿着弟弟十多年前退下来的旧衣服,人越发显得疲惫苍老。眉头经常紧锁,挽成一个眉疙瘩。腰板却一直挺得直,年轻时在部队当过八年兵,是不一样。大舅爷就剩下他这一个男外甥,入殓那晚每隔两小时要升一次棺,冬喜叔都不让他守着。蹲在房檐下,别过脸起,不住的唉声叹气,像是偷偷哭过。没了舅舅,靠山倒了似的。那身做事的巧劲跟做了一辈子木工活的大舅爷一模一样。

到了城里,妈妈硬塞给妹妹两万块钱,爸爸来之前取得崭新的,一张张的连着号呢。那钱在妈妈手上似乎也变得热气腾腾地了。两人推让过来推让过去,趁着妹妹不注意,偷偷塞到被子里了。按照四季的节气,母亲缝了四床,买了四床,凑成吉利数八,寓意发。锅碗瓢盆又置办了一套,妹妹无奈的撅着嘴,生气道“我又不太会做饭,你买这么些,不知道咋用!”

爸爸吭哧吭哧得拣重的东西搬,额头渗出细细密密的汗,眉头挽成的花似乎也舒展开来。后背的衣服全湿了,沾在身上,跟绳子绑着似的,不自在。楼道口的风呼呼刮来,刮过后背,不一会儿,几声咳嗽,干活舍得一身力气,走哪儿人都爱戴。哪是来暖房呀,分明是来当免费的劳力来了。为了儿女,再苦再累,他心里也是甜蜜的。

 3

爸妈当了一辈子农民,最骄傲的是三个孩子都学业有成,在城里安了家。最小的弟弟,也最像他,人勤奋脑子也好使,十年前给王石做软件开发。不像他,空有一身本事,不爱言语,最终和水泥沙子脚手架打了一辈子交道。

最让他整晚睡不着觉得也是弟弟。

快三十的人了,老大不小了,就是没看对眼,没遇到合适的人。

我回家的时候,爸爸有些埋怨妈妈。忿忿地对我说“年轻人在外面上班,自然遇到外面的人,只要人家情愿,人家要多少彩礼,咱一给,把婚事一办,过他们的小日子,有娃了咱给带。你妈就嫌远,不要外地的儿媳妇。你看,自己谈一个,又哈了。(坏了,没着落了)”

说完,惋惜得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不再做声。

“那芮芮介绍的呢”我追问

“问你妈”,无奈的叹息

期间有很多人给弟弟介绍,我妈每次嘴一撇,眼一翻,用一只手捂到鼻子和嘴巴上。踮着脚,摇晃着,眼睛看向别处。

弄得介绍人很是尴尬。

慢慢的,给弟弟介绍对象的人越来越少。我妈就一条,熟人介绍的一律不要。她跟亲戚熟人打交道,打得兮兮的了。

远的不要,近的不要,不会赚钱的不要,学历低的不要,长得丑的不要。爱花钱的不要,爱打扮的不要,没看对眼的不要,胖的不要,瘦的不要,太高不要,矮了不要,心眼多的不要,她降不住的不要。皮肤不好的不要,闷葫芦不要。各种入不了我妈的法眼。

2020年春节,我回老家过年。大年三十晚上,吃了凉碟(下酒菜,一般是四-五道,两道素时蔬,两道荤菜,一盘猪皮冻儿),喝了镜糕煮醪糟,正准备坐热炕上正儿八经地看春晚。村里有两位叔站门口吆喝,还以为是要找爸爸打麻将,三个人怎么打?大过年的,来者是客,妈妈赶紧进厨房切凉碟,我跟在后面一起当帮手。

一进门,王叔就笑嘻嘻地到厨房找我。我忙停下手,剩下我妈一个人在忙。我左右手相互拉了下袖子,把冻得青紫的手往袖筒缩,诧异地问“王叔,坐,你怎么出来了,我妈正在给你和解叔切碟子呢”

王叔开门见山,“女子,叔问你,现在的女娃找对象都有啥标准?”

王叔的媳妇死了好多年了,儿子和我弟弟同岁,也没结婚。

“人家女娃要的标准,咱都够,过年还是没领个媳妇回来,怕我催他,今年干脆留在广东,没回来过年,我又没逼婚。”王叔悻悻地说

“叔,我知道的是。要车要房,还要有感觉。你也别太着急哈,磊儿弟弟长得帅,又会赚钱,肯定给你领个漂亮的儿媳妇”

“那你兄弟更帅更会赚钱,不也一样让你爸妈干着急!”王叔尽说大实话

爸更难受。

这么一说,听到坐在沙发上的爸又深深长长的叹气......

“我听我女子说,现在很多农村女子出去打工,都喜欢找城里的人结婚。这样一来,农村的男青年就彩礼更高,更难看对眼,娶媳妇了”

解叔给爸爸和王叔又添满了酒,各自有各自的愁......

 4

妹妹一家搬进新房子,欢欢喜喜的来看爸爸妈妈。

弟弟的新房子十年前就买在了二环内,装潢奢华,家具齐全,就差一个女孩给弟弟当媳妇。

连同给妹妹搬家,爸妈一共在城里住了四天。

急着要回去,帮妹妹接送了一天的娃,心里更说不出的不畅快。

堵得爸就像坐牢一样憋屈。

人家在城里含饴弄孙,他住在这里,白天趴窗户上看二环川流不息的车流,晚上钟表“咱—咱—咱”地一下一下像针扎进心里,越扎越疼,越扎越深......夜被扎得越来长,越来越像猫在黑夜里一抓一抓往心里勾,勾得越来越欢,越来越挠得紧.....

在城里的四天,像过了四年。折磨着我爸,回来后,看上去依旧少言语,也按时吃饭,下大力气干活,只是晚上整夜唉声叹气到天明,天大亮了。

我爸呼呼呼扯着长长的鼾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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