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一九八二年七月年,中央一号文件《全国农村工作会议纪要》里明确提出,农村土改“包产到户”,“包干”,“大包干”。这意味着“大锅饭”的历史一去不复返,亿万中国农民欢喜雀跃。有了土地的农民可以吃饱饭,不再挨饿,不再受穷。
“ 共产党就是好”,西堡村不识字的老人,逢人便说,一张嘴,满口紫红的牙胎,说话漏气,只能听音辨认。
吃不饱饭,没气力,牙齿都过早的脱落了。四十岁多岁,便成了这样的老人,在我所在的村里,占大半。
我们村口有颗硕大的百年皂角树,树空心,没有树杆,竟然也能年年结皂角。树下是个大涝池,下雨天蓄水。打仗死了人就往哪儿扔,池水发红发黑又腥又臭。青蛙,河马咕嘟(蝌蚪),枯黄的皂角树叶,和着干湿的麦草,断截玉米杆都泡在里面。村子里的人都到涝池里担水,吃到煮熟的青蛙,就当洋芋(土豆)疙瘩,吃到河马咕嘟就当雀儿(鸟)蛋。
我爸三岁时,有一次饿极了,就到村里的碾盘上伸手抓红芋(红薯)干吃。负责碾村里公粮的妇女主任颜彩霞看见了,扬鞭朝骡子腰身抽。骡子挨了打,腾地迈开前踢,一下往前扑,辘齿(石头做的碾物的大石头)正好碾到我爸手上。骡子拉着辘齿磨红薯面儿,转圈圈,我爸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转。钻心的疼痛后,右手小拇指血流不止。我爸嘴里一直哭喊“骡子,骡子,骡子”。到现在都伸不直,展开成“C”字状。
我爸的爷爷,六几年自然灾害,每到吃饭的节骨眼上,肚子故意往前一挺,轻抚着说到“你们吃,我先端了一碗,吃了”。顿顿别人吃过饭后,他用枯树皮手指偷偷擦拭空面盆转几圈,舔吮手指。叹惜“唉,碗边还有面糊”。饿得次数多了,身体慢慢变得不好了。轻抚肚子,再也没有往前挺得气力,饭端给他,也吃不了。直到活活饿死。咽气得时候,两眼死死盯住对面场院大队养得肥壮骡子。仿佛有了骡子就有粮食。
奶奶淌泪说“硬是自己舍不得吃,给儿孙省下。我和你爷要挣公分,你爸他们几个长身体。”
“要放现在多好,咱家屯得粮,几辈子也够吃,骡子就有两匹”奶奶扶着柜盖,若有所思,怔怔地说:”那时候春天刚发芽的香椿,皂角树嫩芽,成串的榆钱,构树毛条,洋槐花,枸杞尖,刺儿草,荠荠菜,勺勺菜,苜蓿,扫帚菜,刺蒺藜,桑叶。夏天的灰灰菜,人汉菜,沟渠里的水芹菜,藿香。秋天玉米地冒出的洋菜子,弄来晒干,窝一年酸江水(过了季的油菜苗)。冬天的雪花薹,咕咕灯(蒲公英),坟四周绿盈盈的千里光。村里人都吃过。”
”照着家里那本残缺发黄的老医书《荒年可食野草图》去山里剜野菜。”说完陷入了更深的回忆。
2
党的春风吹遍山川大地,村里很多人像我和二叔家一样,也承包了土地。村里组织大家修渠,平地,原来高高低低,陷凹的地方都平了,开垦成生土地。西堡村的土地面积在整个金渠镇是最多最大,也是最富的村子了。彼时生产大队解散了,每个村子成独立的村民小组,我们西堡村是金渠镇的第五组。选举村长的时候,在我们学校里,一个村民小组用一个教室。本着公正公平的原则,各个村上了年纪不识字的老人也要参加,按照要求,喊到一个名字举手,用粉笔在黑板上划一笔,直到出现了一个”正”字,最后数正字,正字最多的那个人就是村长。大喇叭嚷嚷个不停,现场闹哄哄的。老人们都喊本校学生帮忙,有本村的,也有外村的。管他认不认识,老人会走到学生跟前,小心地说“娃呀,你是那个村的?你爸叫啥。说不定,咱还是亲戚呢。学生答“不是,不认得”“我认得你村那个谁谁谁,我们一起某年在那那干过啥。你姨夫的二姑她三舅妈,是我们村的”学生还是答“不认得,不知道”“你这娃,长得真心疼,来,给婆,用你的笔划一哈”。有老两口一起来的,“来,给你爷再划一哈。蛮咱(真乖)”一下子,平白无故就多出许多“婆””爷”来。
一九八七年七月我爸和二叔分家的契约单上,写着男主使用的物件归男主,女主使用的归女主。我爸和二叔成家后,他们成了新男主。我们西堡(因同布匹的布)不成文的规矩,家里有儿子的,老大往外搬,单独置办房产,赡养爸。小儿子留家里,住在原来父母置办的房子里,赡养妈。右下角还有村支书和几个党员同志,大舅爷,二舅爷,还有年家庄的女婿,分别用手指按得红印。
爷爷使唤地骡子,马车及骡子所有的配件,还有一个长方形的黑色柜子。柜板北面用毛笔写着我们家所有人的出生年月日,包括已经不在了的爸爸他爷爷,和我小叔。柜子里装爷爷四季换洗的衣服。还有百年以后要穿的老衣,大几个号胖胀的绣花鞋。老衣是人家常说的长袍短褂,还有夹袄,一顶黑色圆帽。枕得大红冠,白肚皮,大红公鸡枕头。一起归我们所有,住皂角树下村北头。
奶奶和缝纫机,柜盖上的大广播,自行车,厨房一应等物件归二叔所有,住皂角树对着的村南头。以皂角树为界,划分东西南北中,皂角树在正中,奶奶在南,爷爷在北,街道在东,田地和陵园在西,方方正正。
在地里干活的时候,村里人又有了两个新方位。左边是南山秦岭,右边是渭河北塬,整个金渠镇被夹在中间,西堡村就镇心。平天平地,没有什么地方能比我们这儿好。没离家之前,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我们家还专门在后院盖了一间马房,我爸盘了一个硕大的草行,挨着我爷爷的炕。
炕对面就是马槽,马槽下有一口光滑的土陶水翁。翁边挂个一个马勺,翁里常年飘着喂骡子时候,不小心撒的麦麸,青草,干草。干草装在曹行里,铡好的青草堆在曹行外靠墙的墙根处。骡子栓在槽里,屁股后面就是干土,整块的胡基。骡子一拉,爷爷用铁锨把屎尿一铲就用干土,胡基拍碎了填上。骡子的屎尿用架子车还有转到医院背后,窝粪。等发酵好了上地。我家的粮食年年产量高,种得苹果个大饱满皮红肉脆甜就是因为用了骡子的粪。骡子屁股后面还有一个门,跟我家楼房同用一个巷道。冬天爷爷就用两层麻袋缝一个门帘挂上。给骡子挡风,我们就走炕头的另外一个门。整个马房没有一点臭味。棕黑的骡子,高大壮硕,背上的毛发油光发亮,脖子上一对阴阳铜铃铛,一甩脖子,“当啷当啷”响,大老远就能听见。一张弯钩似的嘴,什么时候都在咀嚼,嚼过来嚼过去,有时咀嚼青草嘴边还有唾沫星子溢出来。偶尔打个大喷嚏,“吐——”唾沫星子溅我一脸。
给骡子拌草(喂),用一根手指粗的光滑木棍,在槽里来回搅拌。一层干麦草铡成三四厘米长,抓几把,上面添一把同样铡成三四厘米长的青草。青草的品种很多,爷爷能分辨出来哪些是骡子爱吃的,哪些是不爱吃的,拣爱吃的割,每天早晚割一大背篓青草,一星期铡一大草行干麦草。上面再撒一把麦麸,玉米皮,谷子壳混合在一起的料,舀半葫芦瓢水,往草上一泼,搅拌均匀,骡子吃得津津有味,我故意用木棍把它的头挡着,或者把它嘴里正咀嚼的青草往外抽,骡子急得就“吐——”口水又溅我一脸。以前家里还养过两头骡子,爷爷牵一匹在前头走,我牵一匹在后头跟。夏天我还帮骡子打过蚊昝(专门吸骡子的硕大蚊子)。后来曾养过一段时间的黄牛,一匹叫“多多”的小马驹。
我问妈,”其他的都哪去了”
妈撇嘴说“那些都是南头的,和我们栓在一个槽里养。养一阵,卖了钱,又迁来一头,倒手。几个牲口,就出过一袋玉米皮。又不摊料。”
六岁那年,我开始学铡青草,爷爷往铡刀下入一小把青草,我用力把铡刀韧往下压,草就从我这面出来了。看小舅爷,二叔,爸和妈铡,我总是抢,逮着刀刃这一面的扶手,用力摇晃。不松手,嘴里大喊“我要铡,我会铡。给我”。
过了一段时间,还真抢过来了。上初中的时候开始学铡干草。干草是晒过的麦草,谷子,糜子杆,还有晒干的玉米杆。铡玉米杆的时候不多,还要用它烧火做饭,烧热炕,不想往回抱了牙地里当肥料呢。我也有出过事的时候,有一次和爷爷没配合好,铡刀就落下来了,幸亏我手块,手背被铡刀刮破了一层皮,出了不少血,现在还有印迹。爷爷气得喊“一边玩去,不要在这儿胡捣乱”
戏里唱的,陈世美就是被包拯用铡刀铡了脑袋。我家的铡刀刀口也是寒光闪闪,锃亮。每次铡草的时候,妈问我,“你就不怕比你大的铡刀落下来,要了你的手”
“我才不怕呢”这话从未说出口。
到了冬月间,得铡多点,十亩地沉甸甸的干麦草,不够铡得,年年还得拉亲戚家的麦草垛。村里有人结婚,要胀枕头,一胀就是四对,六对,手伸到最里面压得瓷瓷实实,够新人枕一辈子的。圆圆胖胖的枕头差点砸到人。半草行就空了一大半。
每次都喊我,给他们撑枕头口。
“都是你铡的?你可真够能耐的”
“嗯”多来几对结婚的,我就叫苦,那可是我跟爷爷一把把一铡铡出来的。冬天天短,从天明到黑,一整天都铡干草了。中间吃个饭,我都是连颠带跑,生怕天黑了铡不完。小时候大家互相猜谜,“布里包草,打一床上用品”,答案就是枕头。一百多户人家,家家过去都受过我和爷爷的恩惠。谁让我出生这儿呢?
3
家里的农活多亏了有骡子。农忙时节,大人忙,骡子更忙,夏天放十天忙,收麦子。秋天放七天秋假,收玉米。
六月间,抢收麦子,地里,镰刀飞舞,场上麦穗麦粒一颗一颗翻飞。豆大的汗珠上从爸的额头,后背往外冒,麦子皮沾到皮肤上红红一大片,又扎又痒。爸却顾不上抹一把。我们家五个劳力干得是热火朝天。爸,妈,拿把刚磨利的大镰刀在前面割,中间要换三,四次韧头。我、妹妹、还有弟弟,一人拿个小镰刀跟在后面,惹得过路的个个竖起大拇指,夸爸妈教导有方。
每次听到,心里别提多高兴了,镰刀挥得更欢了,几下子就没劲了,坐地里抬头看天。等着爷爷套骡子拉麦捆的时候可以爬麦捆上早点回家。
“我们五个人割,都不够爷爷一个人装马车的”
“爸,妈,快割,一会要下雨了”
“妈,我看到小寨的瓜女过去了”
”爸,你的咖啡好苦。糖被妹妹吃了”
“妈,你给我用麦秸秆做个兔儿爷”
“咪咪毛,上高窑,逮雀雀。爸啊,给我逮个雀雀(音同“巧”)
爸和妈,不光要附和我们的喊叫,还要担心天将下雨。嘴里应和着,手上加快了动作。
我们几个习惯了帮倒忙。
乌云把天空压得很低,在头顶上翻滚,像张着血盆大口,连人带麦塞进他饥饿的嘴里,吞咽下去。倾盆大雨,躲在乌云背后,跟着一起下下来。躲不及。
没有收完的麦子,在雨水的浇灌下,发热,长红色的霉点,发芽。有些人家连着吃了几个年的芽麦。
一个骡子顶两个青壮劳力,这些我家和二叔家都不曾赶上。
爷爷套着骡子拉得马车,收完了夏天的麦子,秋天的玉米,冬天的萝卜。
国庆节后,我们西府渭北平塬开始播种冬小麦。
“喔喔喔-----"
"逮儿----“
“鱼——”,鱼——”
田间地头,大老远就能听见爷爷的吆喝声,和着风声,飘出西堡村更远的地方。
“驾起——驾”骡子套上耙,戴上笼嘴,爷爷站在耙上,偶尔在风中甩响鞭。一下挨着一下,一遍遍来回拉,把播下的麦种埋在了黄土里,耙过的地方,像梳子梳过一样,沟沟坎坎,平平整整。
种完叔叔和几个姑姑家的地,也帮村里人耕种,最贵的时候,一亩地十元,收三块五块八块都收过,没钱就先忙地里,蒸几个红薯趁热捎给他就行。
“骡子也要吃料,你不收钱。我们一天累死累活的。”我抱怨
“一个村的。说那话”
4
北风呼啸,刮得尘土漫天飞扬,窗台上,晾衣绳子上,瓦瓮上,落满了细细的尘土,夹杂着细沙。
空旷处,风在地上打着卷儿飞,卷起浪花,发出“呜呜呜呜呜”凄厉的哭声,谁惹了它似得。
被风吹干的玉米杆,靠墙立着,风一吹,“沙沙”作响,还以为里面老鼠在钻,刺猬在拉风毯子。
爷爷坐在炕头,抽着旱烟。
骡子上了年纪,在我家快三十个年头了。这不吃草了,爷爷牵着骡子,一趟一趟往兽医站跑。兽医站里已没几个兽医大夫了,剩下一个给猪打针的。
“叔,你家牲口的病,我看不了。一头骡子到这么个程度,也就这样了。”
“不行你就拉回去。现在都是机械化多少年了,手扶拖拉机都淘汰了,谁还用骡子!”
爷爷只得牵着骡子满村镇遛,一圈两圈三圈.......
一个星期过去了,爷爷走路腿都抬不起来。
“还不吃”村里的锁子问
“不吃”爷爷无力地摇头
“叔,要不,你拉到屠宰场,卖给肉价房去。多少还能落几个元”
爷爷牵着骡子,默默地走开了。他的话,像没听见。
锁子是个好事的人,整天就爱看个热闹,给人出个搜注意。有一年收秋后,他和学雷两人坐在地头的玉米杆上片闲传(聊天)。学雷说:”换个地方坐,这里不平整。玉米杆扎得很。”
他一听立马来了精神,使劲把学雷往玉米杆上按“蛇,蛇,蛇在你沟子(屁股)底下呢”
“咬你呢,快赶紧用力往下坐,把蛇摁死”
学雷说“不可能,你胡说啥呢,有蛇也早跑了”
“我都看到蛇的尾巴了,是土条蛇,快用力往下坐。我还能哄你?”
学雷把沟子下的玉米杆都压断揉碎了,戳进土里大半截。半天没了动静,起来一看,是块碎了的尖尖绿色啤酒瓶渣。赶忙上医院缝针,本来一星期就好,弄得一个月也出不了医院的门。他老婆一直骂他蠢。
“锁子的话能都信”。
爷爷还是牵着骡子,不分昼夜的转。半夜起来上厕所,爷爷没睡,坐在院子里,”吧嗒吧嗒”狠命地抽着旱烟,骡子栓在桃树底下,四肢瘦得只剩下蔫皮。
”骡子太老了,得了他们骡马都会得病,节肿。中间的一段肠子,粪球堵着了。
“如果节肿是在前后位置,都能掏,唯独中间这段不能,会要了老骡子的命。哎,有什么办法呢”妈说
我跑去马房,骡子在槽头拴着,肚皮上一股一股的青筋似要断裂。骡子已经垂下了头,一颗头已经拉得它有些站立不稳。不见了往日里雄赳赳,气昂昂,”抬头挺胸”的模样。我的眼泪噙满了泪水,有说不出的痛,爷爷还是默默的坐着,眼里没有了往日的光彩。从此,我再也没有看到过我家的骡子。
中午,妈给爷爷盛得那碗面都苏干了,没了汤水。
爷爷没回来吃,骡子也没见在马房里。
晚饭,那碗饭还在放在案板上,没动弹过。
妈说”你爸去南头问了,你奶奶说,你爷爷没在南头。晚饭的时候,把你二叔也一起叫去帮忙了,骡子走着走着,两腿一软,栽倒了,起不来了。叫你二叔过去帮忙抬骡子”。
我心理像塞了一团棉花。下不去,上不来,干呕胆汁都吐了出来。
说话间,爷爷和爸一前一后地回来了。
“爷,骡子呢”
爷爷没收说话,抬头看了我一眼,自己慢慢进了马房。
一天没吃饭了,肯定饿得没力气说话了。我去厨房端了碗玉米碜熬得稀饭给爷爷,还拿了一页馍。
“不吃了”爷爷有气无力地答
说这话的时候,灯太昏暗,看不清他的脸。以为他在哪个亲戚家吃过了呢。
第二天放学回来,见蓝底的圆搪瓷茶盘里放了一个碗,这碗我敢肯定不是我家的。我家的碗是豆绿色上面有浅浅的龙纹,很素净,一共买了三十个,过年妈增添碗筷的时候,我都在边上。
这个碗很粗的蓝握把,碗口也有一道墨蓝边。像只粗苯的猫头鹰停在红色的连理枝上休息。碗里装了几块瘦肉,油都凝固住了。没人吃过。不知怎地,我突然犯起恶心,胆汁又流出来了......
跑到马房,里面空空荡荡的,没了响亮悦耳的铃铛声。骡子不在,爷爷也不在。
他们从来都没有在外面过过夜的时候。
槽里有吃剩的草料,和得很均匀。凉了的玉米面儿面汤,黄黄绿绿的装在爷爷洗脸的盆里。上清下减的,有些酸,放了有一两天了。
周末,爸叫上我和妹妹,去给果树施肥。爷爷竟然在果树地里,还以为他去二姑家了呢。他帮爸刨坑,原来这几天他都在果树地里的庵房住着。庵房四面漏风,只在靠墙的一侧支了半张门板当床。没拉电线,晚上也没灯。
“他怎么生活呀,吃什么”话到嘴边,我却说不出来
爷爷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额头的皱纹像极了他犁过的沟壑。耷拉着脑袋地刨着坑,不发一言,动作也比平时慢了许多。我俩在树下逮蚂蚱,攒多了提回去喂猫。等爸刨完了坑,就捏肥料进去。
一群蚂蚁从一颗苹果树的土缝里,爬出爬进,忙得很。蚂蚱也往那里蹦......
那个树底下的颜色有些鲜亮,发红,看上去很新,隐隐约约有风干的血迹。我俩一起去扒拉松散的土块,有一撮毛发,再往深了扒,想一看究竟,突然妹妹吓得尖叫起来“啊——”一屁股坐在地上。我瞪大了眼睛。
“有血,有带血的棕黑耳朵......”
爷爷抬头错愕得对爸说,”那三棵树,不用刨土,已经施过肥了”。
一天放学回来,家里有个操着东府话的中年男人,摇走了我家的马车,和骡子以前佩戴的马鞍,俑脖。送给了爷爷一面鼓,说也是东府的兴平造的。
从果树地搬回家不久,爷爷就病了。眼睛肿得老高,眼药水都没法挤进去,不知道是眼屎太多,还是眼皮太松,一直睁不开,只好去医院。
仪器检查得时候,又查出其他病来,医生也没什么更好的办法。爷爷的肚子慢慢肿得老高,像一面大鼓,撑破了汗衫,每次穿都得把肚子上的衣服剪开,一个星期去医院抽一次肚子里的水。
骡子不见了以后,我的爷爷也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