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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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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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鸡 拴

鸡拴是一个人的名字,是丐帮中人,说是丐帮,似乎不很准确。因为他既没有洪七公在丐帮中的地位,也没有洪七公的能力。谁也不知道鸡拴姓什么,只知道他叫鸡拴。从70年代开始,鸡拴就在大理河川的307国道上沿村行乞。一直到他去世后的几十年,在大理河川,一些上了岁数的老人至今提起鸡拴,还能说上几段鸡拴的轶事来。

鸡拴是他父母的老幺儿。他父母在鸡拴之前生了几个男娃都没有包锁起(陕北方言,意思是早夭了),他们找算命先生给掐盘(占卜)了一下,算命先生说再生男娃的话,要让老公鸡帮着照看了,这样小鬼恶怪就不敢近身,过了三岁娃尚还健在的话,这娃就有“官星”(长大后会做官)了。鸡拴的父母听信了算命先生的话,生下鸡拴后,便在炕角圈了一只老公鸡,用一条绳子一端拴着娃的脚脖子一端拴着老公鸡的脚脖子。为好抚育父母干脆给他取名叫“鸡拴”,鸡拴便在父母的期望里顽强的活了下来。

鸡拴不仅活了下来,而且身体一直很健康,只是没有如算命先生所说的有“官星”,他最终成了一个乞丐。鸡拴吃着百家饭,干着百家事。如果村里有人家过事情时他总是个担(挑)水的(哪时候还没有自来水,村民们饮用水要靠肩挑水),有人箍窑时是个推土的,遇到村里扭秧歌时是个背鼓的,和人打架时是个吹土的。鸡拴落到了人生的最底层,成了一个靠行乞维持生活的人,但他所到之处皆落下了个好名声。

在生活条件普遍艰苦的岁月里,只要歪汤好水能填饱肚子就是好光景了。大理河川人厚道,每每只要鸡拴敲门,大家总是从做得并不宽裕的饭里分一碗出来倒进鸡拴的铜钵子里。每次,鸡拴总是“嘿嘿” 一笑,端起铜钵子蹲在墙角低头大口吞咽起来。如果不是遇饭时鸡拴敲门,主家会习惯性的盛一勺米倒进鸡拴挂在肩上的褡裢里。张家一勺米李家一勺米,一天下来,鸡拴的褡裢里总是鼓鼓的,鸡拴将讨来的米和缺米的村民换了钱,小心翼翼的将钱装进了内裤的贴身口袋里。

行走的乞丐分两种,一种是会“说喜(悲)”的乞丐,他们在红白事情上给主家说唱一段,或吉庆或哀伤的,主家会给上个“喜(悲)钱,”大家图个红火热闹,给事情本身添些氛围,给前来赶事情的客人逗个乐子。这样的乞丐很赚钱,他们凭借着这些才艺很“吃香,”一年下来,比庄稼人的收入要高多了。另一种乞丐就是鸡拴这种类型的,没有什么才艺,只有一幅憨态,在人们的同情心中讨要生活最低廉的成本,以粒米养着生活,只要不饿着不冻着,能活下来就是本事。

有人曾问鸡拴,你的婆姨了?你出来为甚不把婆姨引上?鸡拴总是“嘿嘿”一笑,没婆姨嘛,人家婆姨谁能看上我了?可鸡拴也会喜欢女人。见婆姨们站在街畔上嗑瓜子、纳鞋帮、拉散散话,他就傻傻的盯着,目不错珠,直看的涎水“吧嗒”的往下掉,被她们发现了,她们便会“嘻嘻”一笑,骂他,你这么个灰孙,你瞎看甚了?鸡拴“嘿嘿”一笑,低下头,伸起手挠挠后脑勺。鸡拴喜欢女人只止于眼睛上,他从来没有去摸那些婆姨的手指尖,只是当鸡拴的眼睛定定的盯着某一个婆姨的脸,眼睛里闪现着有些迷离的亮光时,大家都知道,鸡拴也会想婆姨了。

鸡拴不善言辞,人实诚。哪家庄户人家如将他留宿,他就会帮他们将家里的水缸挑满,如果水缸的水满着了,他就会帮喂养牲口的主户铡饲草,一铡一整天,主家过意不去,总要赏他些钱物什么的回报,都被鸡拴谢绝了。许多时候,鸡拴更喜欢帮助女人们干活。有些年轻的小媳妇们男人不在家,鸡拴就主动帮她们挑满水缸的水。时间长了,就有人开鸡拴的玩笑说:张家寡妇的水缸空了,你赶紧帮忙可,只要帮忙了,她晚上就和你身(住)也。鸡拴就去帮忙,但鸡拴从来没有觊觎过婆姨们会住进他的世界里。他只关心他和老山羊的肚子能否填饱,其他的事情都离他很遥远,他一直习惯于保留这种遥远的存在。

鸡拴常年累月背上背着破烂行囊,手中牵着一只老山羊,大理河川有一句俗语“鸡拴的老山羊,还看个望长久矣了?”说的是鸡拴的山羊,他手中牵的羊一年下来就被杀掉了,过一次年,杀一只羊,这在当时的年代里还是不错的生活。七十年代初,装三号电池的手电筒刚流通到乡镇的集市上时,鸡拴觉的这个玩意好,按着了后“雪亮”,便在集市上买了一把手电筒,拿回家后按了开关,手电筒是亮了,他一激动之下忘记了如何按关闭键了,拿着手电筒如同举着烫人的火把,他不敢用力按上面的按钮,怕坏。不按,手电筒又不会自己熄灭。鸡拴无奈将手电筒插进了米缸里,手电筒还亮着,鸡拴慌了,赶紧找了邻家大叔帮忙,邻家大叔帮他按熄了手电筒。但至此传出一句戏语:鸡拴的手电筒,不得熄,不得熄,哎呀,妈呀,插到米缸缸里还不得熄!

鸡拴穿的衣服大都是村民们送的。村民们的衣服旧了,舍不得扔掉,就送给鸡拴,鸡拴“嘿嘿”一笑,就将背上的行囊解下来,很认真的将刚收到的衣服打点到行囊垛子里去,捆好,扔到背上,背起来,一手握着根棍,一手牵着羊继续走,过一段时间,背上的行囊太沉了,鸡拴卸下来,将旧一点的扔掉,继续将行囊背在背上。日月交替,四季轮回,鸡拴冻不着、饿不着,他背着他的行囊赶着饭事,走到哪儿吃到哪儿,走到哪儿,垫着背上的行囊就睡在哪儿。

鸡拴也有受伤的时候,他的手里常拄一根铁锨把子粗的棍,防狗咬。有些村民家里喂狗,鸡拴的棍子在狗扑过来时先扬了起来,有些狗呲了一下牙就跑开了,有些狗不识时务,直扑过来,在领教了鸡拴手中的棍当头一棒后,呜咽一声跑开了,据听说鸡拴打狗的技术很准,从未失手。在这一点上,村民还是很佩服鸡拴的,毕竟他算是“老江湖”了。但鸡拴经常受娃娃们的欺侮。一些野蛮点的娃娃见鸡拴走过来,就捡石头或土疙瘩扔他。鸡拴躲闪不及就会受伤,但鸡拴从未打过娃娃们,尽管有时他的确很生气,只是嘴上嘟囔,这些憨娃娃们!鸡拴时常会将讨到的窝窝头送给受饿的娃娃们吃,这样,有些娃娃还是蛮喜欢他的,那些在童年时期被鸡拴资助过“窝窝头”的娃娃们都已经长大成人了,他们走上了各个工作岗位,但关于在那个贫穷年代里饥饿的记忆却并没有走远,他们至今说起来还不忘感慨一句:鸡拴是个善良的人,欠他一句“谢谢你!”

当地乡政府的工作人员曾找过鸡拴。乡政府干部说,鸡拴,你不要再行乞了,政府给你份低保,以后你就衣食无忧了,再不要出去乱跑了。乡政府干部总以为鸡拴会感激涕零地说一大堆的话。就在那位干部准备好了收集鸡拴的感谢时,沉默寡言的鸡拴突然说,我不要政府的救济,我有手有脚,我自己能生活。乡政府干部笑了一下说,你这人,不受好气(不识抬举)。由于鸡拴一直拒绝领低保金,鸡拴到死都没有享受过政府的救济金。

有一天,鸡拴病了,他托人找来了村主任。村主任说,鸡拴,你无儿无女的,这又病了,可咋弄了?

鸡拴挣扎着从被角摸出来一块沾满污渍的手帕,颤颤巍巍的打开来,村长惊呆了,鸡拴污渍斑斑的手帕里有一踏厚厚的百元大钞。

这儿有五万块钱,你再点点啊,鸡拴伸出青筋暴突、瘦的像干柴棒子似的手将钱递给村长。

村长的手有些抖,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灰人,哪来的这么多钱?

攒的,鸡拴不看村长的眼睛,将眼睛转向了窑顶,拿一万元雇个侍候我的人,我怕是不顶事(好不了)了,再拿一万块钱在我死后买个棺材,简单些,能装下个人就行。剩下的三万块钱将村里的小学窑顶收拾(装修)一下吧,窑顶太薄了,娃娃们冬天冻了,夏天晒了。

村主任的心很柔软的颤了一下,他有想哭的冲动,但硬是微笑着出去了。

鸡拴死了,他的坟头不高,按照他活着的愿望将他埋在了五荒地的一个阳洼上,鸡拴说,不能浪费耕地,五荒地上蛮好的,在那里躺着,只要能晒晒太阳就行了。

鸡拴死了,从此人世界再无鸡拴,鸡拴之后再无乞丐,生活条件不好的人们都被政府兜底保障了,但鸡拴的故事却顺着大理河川水流的方向传的很远很远。

2019年5月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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