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父亲
徐茹冰
有生以来,第一次写父亲。
对于父亲的记忆不多,只记得父亲黝黑瘦削的面容,颧骨突出,棱角分明。在父亲去世后有很多人谈论起他,都说他是个正直善良有原则的人。
父亲也是当过兵的人,当时在兰州某部秘密军工厂,是在宋任穷将军手下。父亲去世的前一年,国家正在寻找登记这批当兵的人,据说要给一部分补贴,遗憾的是由于父亲的过早去世,没有享受到国家的待遇。
父亲离开部队,回到村里来,完全是因为不忍心看到家里太穷了,看到我的老爷爷老奶奶,爷爷奶奶在村子里,穷得叮当响,饥一顿饱一顿的。我猜想父亲当时是抱着改变家乡面貌的远大理想回村的。
回村之后,父亲担任起村书记,可是在那个年代,改变落后哪有那么容易!我们家就是第一贫困户,我记得小时候填成分填的都是“贫农”。
父亲从来不因为自己家里贫困就搞特殊。记得我很小的时候,乡里的领导来我们家走访,看到我们一家六口只有两床棉被,关切地说“这怎么行?别冻坏了孩子!”这位领导马上批示拨款给我们家买了两床新棉被,可我父亲坚决不要,拿着棉被就送给村里两个更困难的人家。父亲说“我不能改变村里的面貌,也不能私自占了公家的便宜”。他让我母亲把结婚时挂的红色棉门帘拆了,做了一床薄棉被。
那时候村里的房子都是土坯房,经常掉土,下雨天泥土往下淌。父亲要村里人都住上砖瓦房,可是,砖那么贵,村里人根本买不起,盖不起。父亲说“买不起砖,咱就自己烧!”父亲亲自带领村里的几个壮劳力,去邻县学习烧砖窑技术。
我二哥上学很吃力,上到小学三年级,哭着闹着要辍学,父亲连打带骂的,也没把我二哥撵回学校去。父亲一咬牙对我二哥说“那你就从烧窑开始干吧!”父亲原想用这种方法把二哥逼回学校去。
那年村南村北,开阔宽敞的场院里,到处是烧砖窑的。以家庭为单位,拉土,和泥,摊坯,挖窑,装窑,烧窑,出窑。全村人忙得不亦乐乎!
我和大哥上学,父亲、母亲、姐姐、二哥在村西头的场院里忙着烧窑。父亲还请了外援——我的舅舅来帮忙。我放了学也来场院,父亲总是呵斥我“小妮子,快回家写字去!”我也不听,看着和泥,脱坯很好玩,偶尔也除起一铁锨泥,歪歪扭扭的倒在木质的砖模具里。泥水很沉,有时候掌握不好,铁锨头一歪,就把泥弄到模具外面了,这时候,父亲就赶紧过来,夺过铁锨,一边除起泥,一边说“你以为庄户地里的活这么好干,还不回家好好念书!”
二哥总是一声不吭的干活,很快学会了从模具里脱出方方正正的砖块。二哥的脖子,胳膊,肩膀都晒得爆了皮,每当这时候,父亲就心疼地递给二哥一条毛巾“你要能好好上学该多好啊!”在父亲心目中,“上学”比什么都重要。
烧砖窑的活没有一件是轻快的,脱好晒干的砖块,要装到窑里,整整齐齐码好。烧窑的时候,父亲,舅舅,二哥轮流看火。父亲经常到村子里其他人家的窑上转转看看,随时解决问题,帮着看看窑场。
出窑的时候,土砖烧的通红,父亲他们戴着手套把这些砖一一搬出来,码放在场院里。不知道磨破了多少手套,有的人家不舍得戴手套,把手都磨破了。再苦再累,看着自己亲手烧制成功的砖块,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有的烧过劲儿的,成了紫黑色,这种砖敲起来清脆悦耳,像钢琴的声音。父亲说这种砖最结实,自己盖房子可以用,但不能去卖,卖相不好。
各家的砖烧好了以后,就张罗盖新房子了。盖房子是个劳心费力的活,父亲协调村里盖房子的时间,说服不愿意推倒旧房子的老人,帮助他们搬家安置。那段时间,父亲没有睡过囫囵觉,整宿整宿的抽着旱烟。
村里土房换转瓦房这件事,经历了两三年,我们家是最后一批,我有两个哥哥,所以家里盖了两座新房,男孩有个宅子有座房,好像是天经地义的事,在我们老家,那个时候,只给有男孩的另外批宅基地。
这两座新房几乎耗费了父母亲全部的精力,他们好像苍老了许多,腰也过早的弯下来。
父亲看着村里整整齐齐的新砖房,长舒了一口气,右手按着肺部说“我可以歇歇了!”我才知道,父亲的身体早就出了问题,只是他自己强撑着。
父亲得了“肺气肿”,母亲去县医院陪床。我们兄妹四个好像瞬间长大了,不再因争抢白面馒头吵闹,也不再因为家务活的多少计较,做饭,上学,出工,拔草,喂鸡,一切按部就班。我们不知道这个病情是否严重,我们只觉得父亲比以前脸色更黑更瘦了。
终于盼着父亲出院了,父亲半倚在炕上,拿出两包点心,这是父亲住院的时候,亲戚去看望他,带给父亲的,父亲没舍得吃。父亲小心翼翼的解开系点心的绳子,黄色的纸包上面盖着一层大红纸。打开纸包,一摞饼干摆放的整整齐齐,父亲拿起饼干挨个递给我们,我把饼干送到父亲嘴边,父亲用手挡开“我不爱吃,你们快吃!”看着我们吃的香甜的样子,父亲消瘦的脸上露出笑容,我的心也稍稍放下来,安心的吃着饼干。我们偶尔掉在炕上的饼干渣,父亲拣起来,放进嘴里…………
那次得病之后,医生不让父亲抽烟。可是父亲总忍不住去装旱烟,那种烟味道很大,很呛人。母亲强制性的藏起了父亲的旱烟袋。有时候,看父亲实在忍不住,母亲就去买盒烟卷给父亲,父亲的软纸烟盒也成了我们收藏的好东西。
父亲的点点滴滴,记忆并不完整,父亲唯一留下的是他二十几岁当兵时的一张照片,这也成了我们唯一的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