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连山

行走在祁连山腹地（组诗）

甘肃谢荣胜

《远眺岗什卡雪山》

一只牦牛扛着暮色帐篷，

它要去哪儿

群山寂静，群山安静

一个裕固族人，沉默而明亮

鄂博方向是心上的路

邮递员达隆东智和摩托车

还在沟壑中走着蚂蚁人生

中草药似乎也无法医治山中寂寞

一匹小公马它是多么孤单

落日转经筒

让群峰之手一天天送进

岗什卡雪山深处

《皇城草原：偶遇一架牛头骨》

相对于百花、草甸、青色山峦、峰顶积雪

牧民留下的土坯冬窝子

如一快补丁缝在皇城草原

塌陷之墙豁口上

一架牛头骨面朝雪山张望、等待

它能看见什么，青山、百花、流水

其实有谁留意了它的存在

除了青山、百花、流水、石头上黄色锈斑

和曾经剥下皮子的主人

空旷等待，如此迷茫

又有对看清谜底后的失望

一缕青草风穿过牛头骨

是牛在说话

还是风代表牛低吟

《阿尼万智雪峰》

牧羊人，带着雨具和抛石绳

从阿尼万智雪山归来

圈窝还在那里

牧羊犬还在那里

神和俄博还在那里

更登指着远处一峰雪山和云说

那是我的羊

他在放牧青山和流水

细水河——

一根月光丝线

要为匈奴姑娘缝成一件绸缎嫁妆

需要多少积雪

面对雪峰

我想卸下心里的冰

换取千尺雪山寂寞和沉静

做成春夏秋冬衬衣

早晚穿在身上

独饮青稞芳香

和雪之冰凉

《河子沟草甸和牧羊人扎西交谈》

祁连山河子沟草甸

圈窝前

我问扎西，小孩在哪上学

他说坐班车去华藏寺上

扎西说这五十多头牦牛和一百多只羊

都是自家孩子

的确，羊圈干干净净的

牛圈干干净净的

扎西的牛羊和他的牙齿一样白

和他的笑一样亮清

他把青燕麦，早早割下来，储存绿

为孩子们准备过冬

扎西说，这么好的草，这么好的水，这么好的空气

扎西把一粒落日，按进鹰骨烟斗

他的河子村也吐出一口弯弯炊烟

《皇城水库》

祁连静坐，垂钓

水洗云朵、积雪山峰、金黄油菜

天鹅琴上的浅蓝色故乡

十八个麻花辫子的裕固族丫头

眼睛里有两座皇城水库

和童年清澈

她亮亮眼神

飘过蜻蜓闪光脊背

伸向远方雪山

《皇城草原：剪羊毛的阿妈拉》

剪羊毛的阿妈拉

她把雪挂在栅栏上晾晒

劳作是诗意的，其实是繁重的

汗水淌红双颊

时光剪短身影

她无暇顾及身边美景

更多关心羊毛价格

她是藏民还是裕固遗族

叫不叫卓玛已并不重要

从她熟稔动作中

我感觉她就是祁连深处草原女儿

远处红衣喇嘛

次第打开潮湿经卷

《百花掌草原》

匈奴狼毒花，

悄然占领百花掌草原

金露梅，

草原蓝天上稠密星星

山中土匪旱獭

运出湿土，留下草原伤疤

三只胡鹫，轮流主持旅人眼睛

一只背走云朵

一只远循青海

一只楔子般砸进青色叠嶂

一万粒鸟鸣

一浪浪飘过来

山谷、草坡、花海她都能爬过来

不留任何足迹，搬运草原幽静

一遍遍洗肺的人，还在山顶

《写生：百花掌草原突遇暴雨》

祁连山以南

百花没脚

露水抱紧裤腿

云突然抛下提着的雨水

落雨成雪，草甸遍野银珠

雨线下，五色雨披和伞

移动之花

有美人，深怀爱情，在暴雨里没有语言和距离

此刻，祁连山以北

山河隐藏暮霭

阳光扯起万亩金黄油菜

《百花掌草原：路遇层层铁丝栅栏》

退牧还草补助割碎一块块草场

我不相信

它能把如此热烈纠缠狼毒花爱情，

硬生生分开

一把月牙镰刀

长满老年斑

躺在铁栅栏一角

退出生活经场景

给牧业划上句号

我无法拭去一只羊眼角失去祖国的泪水

我看见王更登加和牧羊犬走在乡愁孤独边缘

《祁连布尔智：马莲滩纪事》

祁连布尔智草原

一群群细腰马莲

别着幽兰发卡

追逐青草风

腮上抹着露水胭脂

淡淡蜂蜜香水和少女体香

散落清晨山谷

这得多少吨月光纯银锻打

还需多少方雪水遍遍清洗

她收藏了山里无数秘密和欢爱

突然让祁连布尔智陷入宁静的

是一声鸟鸣

《祁连布尔智风物：白牦牛》

是云落在祁连山顶

还是雪在那里睡眠

祁连山中，在3250米卡什顶

扯下一片云朵披在身上

清风徐徐穿过人生疆场

那个穿着雪的牦牛

把我认成他的亲人，

是的，我们都是大自然之子

《祁连山山居》

清晨，鸟鸣敲醒木窗

雪水河一遍遍清洗身体和日子

修一座寺院，只一个人

钟声在湿润翠绿中拨不出双脚

劈松木柴，一刀，一刀，一刀

用去一整个黄昏落日火炉

熬煮瓦罐雪水野菊花茶

月亮的勺子，慢慢调匀

枪杆河弹拨山谷马头琴弦

点燃牛粪取暖

放牧袅袅炊烟

《山行：祁连布尔智草原》

心上植一方山水，草甸，雪云朵

宽阔人生

这个露水村庄，我从没来过

黛青山谷，依旧沉静

害羞男孩，在自己童年

不知要洗去脸上泥斑

还是要和那只小羊抵仗

两粒蝌蚪眼睛

盛着青色山岗、灌木丛、松林、马莲、杜娟

清澈明亮少年，

留下我的影子

滑腻青苔，摸透此刻心思

《祁连山见闻》

其实有更多匈奴弯刀和看不见的苍鹰

他们躲进寒光

驻扎山之皱纹帐房

土拨鼠一样

雪山擦拭的生活

羊肠小道系着灌木丛

一只蚂蚁在蘑菇帐篷下呼呼大睡

这个匈奴信使

相忘于山水

此刻他一定是自己的王朝和天子

《祁连丹马草原》

要是去年的马莲

要是去年的恋爱

要是去年的草原

要是去年的雪水

其实是今年的丹马草原

细水河、蓝马莲、爱情

少了去岁柔软

平添今日沧桑

矗立于

3000米之上的上寺

清草风、马鹿，蓝马鸡

金露梅，忍冬花、枇杷、野菊花

天天朝拜

惊鸣中的尖叫

是杜鹃、还是露珠

半裤角的湿

和那么多灌木的羞涩

我爱的，爱我的，隐藏于时间的缝隙

《草原》

一只羊在草原绿磨石上

一遍遍打磨自己，磨得越来趆白

一群羊，贴着草原的云朵

一匹马是草原

喝净了积水里的雪峰、松林、阳光和一片蓝天

一个人是草原

他自体里马莲开蓝花

溪水唱山歌

埋下一堆堆草籽和青春

来的人

跌进草海

溅起青草波澜

《祁连大水上寺，访喇嘛不遇》

磕着长头去了青海，西藏

是山中采药

还是云游

无人，无踪，无迹

风扫地，鸦念经，荨麻看门

我心中寺院

挂唐卡

一碗清水

一盏酥油灯燃烧尘埃

晾晒羊皮经卷

《山冈上、背对雪山的女人》

背对生活和人群

她用雪山、云朵银子交换自己

心站着、无桃花面容

深陷青色暮晚

雪山镜子里找到走失多年的自己，

此刻，泪水羊群满山奔跑

两座山峰

在我眼里，是爱情神女峰

雪山眼里

她是另一座自己。

《在柳条河村》

双洞桥

村庄带着的一副眼镜

泉水流淌

看见羊群、青山、青稞地、路人

黄昏，一只小松鼠，

提着一筐麦穗

在来往人群中

有没有他要等待的人出现

柳条河汽车站

白杨木廊檐

已经腐朽，垮塌

一天一趟班车

三五个人去了远方

一两个人回到故乡

《祁连山中：土塔草原》

一只羊，一群羊

立地成石，月光白，在忍东青草甸

藏獒看护着一户人家庄子

石头圈窝、湿牛粪

拴马桩和铁链子守着它

青草风溜进土塔供销社

又空手走了出来

美少妇爬在柜台上睡着了

她胸前有两只波涛起伏的猴儿

在我窥探的这段时间，

没有人来过，

草原包围中，陷入无边宁静

土塔天池，草原眼睛

阅读祁连山春夏秋冬

风霜雨雪、寒暑来往

呢嘛堆前

几个人码放石头

几个人在转圈

《西营河边的土豆》

我没看见蜜蜂从白色土豆花上背走蜜

我没看见露水浸泡过紫蓝色叶子

祁连山下、西营河边白胖胖的土豆，从地里钻出来，

就要出嫁了，仅有一件蛇皮袋子嫁妆

岁月、人生、日子在我们不经意间照样会走过

许多人、植物、河流、时间都就这样在我们生活里成长、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