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发生在民国时期的事。
在我老家的乡下,有一大户人家,姓冯。冯家不仅人丁兴旺,而且人才辈出。当兵的,做官的,从医的,教私塾的,行行有人,在当地声望远播。
但冯二爷却偏偏不稀罕这些。既不愿当官,也不愿经商,整日里,只喜挎一大酒葫芦,背一杆猎枪,在乡间的荒山野岭游荡。
因家有田产,家境殷实,不用为生计发愁,冯二爷这样的日子过得悠然而惬意。
冯二爷的枪,一人多高,锃亮的枪管又粗又长,榆木的枪柄隐隐泛着褐色的光泽,乌溜溜的枪口滋滋冒着寒气......
身材高大的冯二爷将枪往肩上一扛,腰间再搭上一个晃晃荡荡的大酒葫芦,威风凛凛,颇有几份江湖侠士的风采。
冯二爷狩猎有两种方式。
一种是“文猎”。所谓“文猎”,就是采用诱捕的方式捕猎,不动枪。下“野鸡诱子”,就是冯二爷最拿手的。
每年,在野鸡的发情期,身披艳丽羽毛,拖着长长花尾的雄性野鸡,便开始漫山遍野寻找配偶。
冯二爷将一只自己豢养熟的雌性野鸡带到一片野地,用一根细绳栓住它的一条腿,再将这根细绳固定在灌木枝上。然后,在它活动的附近,下一个带着活扣的套子,再在套子周围撒些玉米、小米之类的谷物。
布置好这一切后,冯二爷便远远地躲在树丛后,躺在地上,晒太阳,喝酒,耐心等待。
当雌性野鸡发出叫声的时候,雄性野鸡以为是雌性野鸡在召唤它,便会循着声音迫不及待地找过来,一不小心,腿就被先前设下的套子牢牢套住了,越挣扎套得越牢,再也无法逃脱。
这时,冯二爷才慢悠悠从树丛后转出来,满脸得意地欣赏着自己的战利品。
第二种是“武猎”。所谓“武猎”,就是用枪猎捕。
冯二爷的枪法,炉火纯青,有“神枪手”之誉,凡是从他枪口经过的猎物,几乎无一幸免。冯二爷打枪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不打趴窝的猎物,专打跑动的。
打野兔的时候,他掷石块或用叫声,先惊起在窝里熟睡的野兔,待野兔受惊爬起狂奔的时候,他才从容地抬起枪,只听“轰”的一声,正在奔跑的野兔应声倒地,抽搐几下,便再也不动弹了。
打野鸡的时候,他也是用声音或其他东西先惊起野鸡,待野鸡飞到一定高度,他看也不看,从肩上斜过枪,随着一声枪响,野鸡便从空中晃悠悠一头栽到了地上。
话说这年春天,阳光明媚,霜雪下沉默了一冬的麦苗,经过春雨的滋润,开始拔节疯长。麦田里一丛丛密密的嫩绿麦苗,为野兔搭起了天然掩身的帐篷,同时也为野兔提供了丰富的食物,野兔们趁着营养充足的实机,开始恣意发情哺育。
冯二爷也迎来了猎捕野兔的最佳时机。他每天早出晚归,手持猎枪,出没在一片一片的麦田里,收获满满。
这天,冯二爷照例扛枪出门。没多久,就在一块麦田里猎到了一只野兔。这是只雌性野兔,很大,足有5斤多重。
让冯二爷纳闷的是,这只野兔在被捕杀前,并没有像以往遇见的野兔那样,见着他就仓皇夺路逃命,而是在麦田里转着圈,就是不肯离开,直到被枪击中,它也没有逃离这块麦田。
捡起这只被击中的野兔,冯二爷又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发现在一丛麦苗下,有几只毛茸茸的小东西正在蠕动。走近仔细一看,原来是几只正嗷嗷待哺小兔子。
冯二爷的心像是突然被针扎了一下,双腿一阵颤动。再低头一看手中提着的那只野兔,一滴滴乳白色的奶汁,正从它被鲜血染红的胸脯上流下来,滴在麦苗上,滴在麦田的泥土上,也像刀子一样,一点点滴在冯二爷的心上......
巧合的是,当时冯二爷的老婆刚给他生下一个儿子。冯二爷的老婆平时养尊处优,身体壮得像头牛,先前几个孩子出生的时候,奶水就像喷水机,旺得吃不完。可这次却偏偏连一滴奶水也挤不出,把他老婆急得直向墙上撞头。
冯二爷瞧着这一幕,直愣愣地没吭声。
沉默半晌后,冯二爷拿起挂在墙上那根陪伴他多年的猎枪,坚定地走出家门,来到一条大山沟,将枪砸碎,埋进深沟里。然后,仰面对着苍天,长长地叹了一口粗气......
从此,人们再也没见着冯二爷的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