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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闻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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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6/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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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腐西施

“豆腐西施”的美,让整条小街都明亮起来,轻盈起来,妩媚起来了。

那时,我刚来北京,租住在丰台的一间小平房里。

小平房紧挨着一条小街。

小街从北往南延伸约三百米,再向东拐五十米,和一条大马路交汇的地方便是出口。

小街附近有十几栋机关家属楼,一个老干部活动中心,一个街道办事处,一所学校,还有几片低矮的平房。

那时的北京还没有城管,小街归街道办事处管。

每天一大早,小街两边就摆满了形形色色的地摊。

有卖衣服的、卖鞋的、卖老鼠药的,卖菜的,卖水果的、卖鱼的、卖肉的、卖豆腐的、卖豆浆的、蒸包子炸油条的、口音各异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整条小街就像一条沸腾的河流,喧闹不息......

“豆腐西施”就在这条小街上卖豆腐。

初到北京,没有稳定收入,经济条件十分拮据,价廉物美的豆腐便成了那时我最美最爱的菜肴。好在门前的小街就有卖豆腐的,十分方便,因此,那里就成了我经常光顾的地方。

卖豆腐的是一个年轻女子,二十三、四岁的样子,白肤,杏眼,扭动的腰肢赛过春天的柳条,一头秀发在脑后随意拢个髻,再挽上一根粉色簪子,蓬蓬松松,妖娆而妩媚!

因为人长得漂亮,又是卖豆腐的,大家便送了她一个响亮的名号:“豆腐西施”!

“豆腐西施”的真名叫刘玉翠,她的丈夫喊她小翠,安徽淮南人。

相传,豆腐是西汉淮南王刘安发明的。他在八公山上烧炼丹药时,一次,偶然以石膏点豆汁,结果意外地发明了豆腐。

同姓刘,又同属一地,又都和豆腐关联,于是,这样的传说,也为小翠和她的豆腐增添了不少光彩。

青莲出水般的美貌,笑盈盈的热情态度,纯正的产品,实惠的价格,十足的分量,小翠的豆腐生意便在小街上做得风生水起,红红火火。

小翠的豆腐摊总是围满人,热热闹闹。

有人是冲着她豆腐的美味来的,有人是冲着她的笑脸来的,还有一些骚气的男人,则是冲着她的美貌来的。

这些骚气的男人逗留在小翠的摊位前,故意有一搭无一搭地找她操话说笑,瞧她用一把薄薄的不锈钢小铲刀,从泛着水光的木案上,轻盈地为顾客铲起一块块柔嫩细腻的豆腐。

这时,一截葱段般的胳膊就滑出了小翠的衣袖,露出的皓腕上,套着一个翡翠镯子,晶莹莹发亮,男人们的眼睛也滴溜溜跟着晶莹莹发亮起来......

“豆腐西施”小翠的家境并不富裕。

小翠的公公在煤矿挖煤时,出了事故,残了一条腿。因为残疾,干不了重活,只好在一个小福利厂里当门卫,工资很低。

小翠的婆婆患有哮喘,一年四季,连呼吸都困难,也只能留在家里做些轻微家务事。

小翠还有一个两岁的女儿,因为忙于生意,不能带在身边照顾,公婆也带不了,只好让女儿的姥姥帮着照看。

除去家庭生活的正常开支、公公婆婆看病的医药费、女儿的奶粉钱、乡里乡亲的人情礼往,还有在北京的房租费以及做生意的成本费,一年下来,辛辛苦苦卖豆腐挣下的钱就所剩无几了。

但这一切好像并没有压倒小翠。

小翠总是面带笑容,精神饱满,从早到晚不停地忙碌着,和丈夫一起竭力支撑着这个家。

小翠说:“有家就有希望,就有方向,就有使不完的劲!”

那时,小翠卖的豆腐都是用纯手工加工而成的。

每晚,吃罢饭,在租住的小院里,小翠穿上水靴,系上围裙,挽起长袖,便开始有条不紊地忙活起来。

她先将头天洗净泡好的黄豆从盆里捞出,放进一只木桶里;然后将木桶里的豆子一点点填进磨眼里,慢慢磨出生豆浆;生豆浆磨好后,用特制的细纱布袋将浆液包好,用力挤压,榨出滤掉豆渣的生豆浆;然后将榨好的生豆浆放入一口大铁锅内煮沸;生豆浆煮好后,开始点卤,点卤不久,一锅白白嫩嫩的豆腐花就凝成了;最后用勺子将豆腐花舀进铺好包布的正方形容器里,严严实实用包布包起,上面再盖上一块木板,压上一段时间,揭开包布,一格方方正正圆润如玉的水豆腐,就热气腾腾地映入了眼帘。

就这样不停地忙到深夜,汗水就悄悄浸湿了小翠的头发和后背......

睡个囫囵觉,天还没大亮,小翠就起床了,和丈夫一起推上三轮车,载着一案子新鲜出炉的豆腐,早早地来到小街,将摊位摆好。

八点左右的时候,小街上的人开始渐渐多起来。

吃早点的,闲逛的、买蔬菜的、买鱼买肉的,熙熙攘攘,络绎不绝......

小翠的豆腐摊围满了人。

小翠笑盈盈地用小铲刀将一块块冒着热气的豆腐送到顾客手中,丈夫则在一旁不停地收钱找钱。

热气腾腾的豆腐裹挟着豆子的清香,顿时便弥满了整条小街......

那时的北京还没有城管,小街归街道办事处管。

街道办事处雇了一个临时收费员,负责收取整条小街的摊位费。

收费员姓李,是当地人,大家都叫他老李。

每天早上,老李胳膊上戴着红袖标,左手挎一个收钱的黑提包,右手拿着一打票据和一支笔,开始一家一家挨个开票收摊位费。收费的标准不一,有壹元的、贰元的,还有叁元、伍元的,占的摊位越大,生意越好,收取的费用越高。

摊主因为收费多少的事经常和老李争吵。有时,老李一急,伸手就抓了摊主的秤,转身就走。摊主没了秤,没法再秤东西,就跟在老李身后,一个劲地说好话,老李也不理睬,直到交齐了摊位费,老李这才将秤还回去。

老李嘴里不停地嘀咕:“早这样,不就没事了嘛!”

临到收小翠摊位费的时候,小翠嫣然一笑,老李就有些飘了,小翠趁机把一块事先包好的豆腐悄悄塞进老李的手提包里,老李装没看见,假模假式地喊两句,一分钱不收就转身走了。

后来,为了整顿北京城闹市区的脏乱差问题,由工商、公安、卫生等部门成立了“联合执法大队”,小街就不再单独归街道办事处管了。

“联合执法大队”坚决取缔小街的地摊市场,而小商小贩们并不心甘情愿地离开。于是,双方便展开了一场“猫捉鼠”的游戏。常常是执法队的前脚刚走,小商贩们后脚又摆上了摊子。情急之下,执法大队开始抄没商贩们的东西,包括三轮车和贩卖的物品。

有一次,小翠和她的丈夫刚把豆腐摊摆好,执法队就开着车来了。小翠还没来得及将摊位撤走,就被执法队围住了。结果是三轮车被强行拉走,一车豆腐也散落一地,望着地上白花花的豆腐,小翠心痛地大哭起来......

“联合执法大队”取消,城管成立。

为了解决当地居民的菜篮子问题,经多方协调,相关部门决定在小街附近的一块空地上建一个临时菜市场。

这样,几经磨难,小翠的豆腐摊终于找到了一个稳定的归处,和其他商贩一起驻进了菜市场。

驻进菜市场后,小翠的豆腐生意依然十分红火,新老顾客盈门,有些搬走的老顾客还特意绕道过来买她的豆腐,“豆腐西施”的美名也越传越远。

市场大了,人多了,又有了柜台,小翠便狠心舍弃了多年的手工方式,买了一套机器,安装在租下的小院里,开始流水化加工豆腐。

虽然加工方式变了,但小翠对原料及每一个加工环节的严格要求却丝毫没有变。无论是手工制作的,还是机器制作的,小翠的豆腐始终保持着当初的优良品质,质地细腻,柔润如玉,清香扑鼻,赢得了新老顾客的一致好评和称赞。

经济条件好转了,小翠便回老家把女儿接到了身边,并将她送到市场附近的打工子弟学校上学。

尽管日子还是忙忙碌碌,生活依然艰辛,但团聚的一家人其乐融融,小翠脸上洋溢的笑容更明亮灿烂了......

前两年,北京为了治理环境,缓解交通压力,疏散过度膨胀的城区人口,掀起了一场轰轰烈烈的“拆违拆迁”行动。

大量的违章建筑被拆除,大批的市场被迁到外地,大量的外来人口被疏散。

小翠所在的菜市场这次也在拆迁之列。

因为工作关系,我已离开丰台的租住地,但每次路过这里,我都喜欢去附近的菜市场看看小翠,顺便买几块她做的豆腐,带回家慢慢品尝。

豆腐依然清爽可口,豆子原始而朴素的清香依然悠扬芬芳,但当我再次来到小翠所在的菜市场时,菜市场早已变成了一片废墟,政府正准备将这里建成一片供市民休闲娱乐的绿地。

我不知道小翠一家和她的豆腐去了哪里?

去了别的城市吗?还是回了老家?

我想,无论去了哪里,这个城市都不应该忘记她。

因为她的精神和生活,早已溶进了这个城市的血脉。

而这个城市的建设和发展,也曾经有她奉献的一砖一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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